第五章 钱宁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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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府。
上官倾之，自从深夜和李立对峙之后，便仿佛是搏杀之后归来的武人，突然卸下了所有盔甲，一身汗臭、一身伤痛、一身虚脱。他连日不睡床上，而只是望着庭院、躺在窗边的矮榻上，那是姚玉当年最喜欢的位子。
小俐看着他突然的静穆和颓废，猜到八九，但是多年的服侍陪伴，她完全习惯了上官倾之的秉性，只默默坐在边上，不多言语。
“谦儿，今天走吗？”
小俐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日头里不爽利的阳光，说：“是啊。再不走要赶不上月初就开拔的大军了。”
“荐书，你帮我看过了吗？”上官倾之言语中，满是苍茫。
小俐知道他近几日突然花了眼，尽量让他少阅读、不书写，忙说：“看过了，你不是让我念给你听过了？”
“嗯。”上官倾之沉默良久，突然长叹一声，说：“小俐，你帮我写封书信，可好？”
小俐应了一声，去书桌前，磨着墨。
上官倾之说：“写信给上官澈的上司，让他速速遣上官澈回来，就说我身体突然抱恙，需要他回家照料。”
.
钱宁，送走了上官谦，便与小俐知会了一声，没有进来回禀病中不见客的上官倾之。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上官谦临走前叮嘱，千万不可将覃英的事情，让父亲知道。钱宁自知，自己完全没有那个能力，在公爹面前掩饰内心，所以干脆避着不见，更安全。午饭后她哄着翼儿睡下了，正想自己靠着床框歇会儿，眼角却瞥见了不该存在的一样东西——上官谦的冬衣。
她和覃姐两个人，连着两天赶制的冬衣，怎么此刻就傻傻地，放在床榻的角落里。钱宁瞬间没了倦意，立起身子走出房门。大庭院里，寂落无声，左右看看，径直走去上官翼的卧房，看到覃姐在打扫房间，钱宁急急地走进去，吩咐了覃姐去她的卧房照看一下翼儿，便抱着冬衣的包袱，去了马房。
当上官谦看到脸被风吹得通红的钱宁时，惊诧地张大着嘴，完全说不出话来。看着小腹微鼓、气喘吁吁的妻子想从马上下来，上官谦内心瞬间闪过的念头，竟然是对覃英满满的愤恨。
他忙忙上前，几乎是捧着，将钱宁抱下马，帮着钱宁解开胸前因为骑马的颠簸而变成紧疙瘩的包袱布扣。
“还好赶上了，我想你肯定中午会在上城歇脚准备点干粮。”钱宁扶着上官谦，竭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舍，低头避开他投射来的目光，竭力将言语说的平松些。
上官谦将冬衣收好，折了包袱布拿在手里，心里万般不舍地一把拉住钱宁，将他搂在怀里。之前在家告别，碍于面子他只头也不回的走，此刻在无人的官道上，寒风里只觉得恨不能带着钱宁，一起走。
两个人，依偎了很久，相互说了很多在家已经说过的话语，只不知为何又彼此反复地讲，也不觉得腻烦。
最后是上官谦重重吻了钱宁，她的香甜、她贴近自己时凸起的坚实的小腹，这一切都瞬间刻蚀在脑海里，让他直到去世的前一晚，仍然记得。
他小心扶着她上了马，正色嘱托她，晚上在上城的娘家歇一晚，明日再回家。
钱宁说，放心，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她还想说，本来计划，如果官道上前后见不到上官谦，她便折回娘家，派个仆人继续在官道上追赶上官谦。但是，因为依依惜别地内心，让完全不想开口啰嗦这些的钱宁，咽下话头，只完全为了让自己的丈夫放心，而回头轻松一笑。走出去三四步，她又回头，摸着小腹，爽朗地说道：“放心，小宝儿乖着呢，上官家的孩子都很乖的。”
.
初冬的寒风还不那么刺骨，可是，上官谦却心头一阵刺骨的冷，弄疼了他。
他用力朝钱宁挥动右手，示意她，别磨蹭，快点走吧。最后，为了让钱宁不再一步三回头，他索性也翻身上马，发狠地抽着手里的马鞭。
马，无情地撒开蹄子，躲避疼痛地奋力奔跑起来。多年后的上官谦，仍然不能原谅当时的自己，反复地对自己说，当时为什么就不把钱宁送到岳丈家里，再走！
钱宁，路过娘家时，天色还早，她一是担心家里的一老一小，同时更担心自己母亲问到上官谦为何突然随军去了东北，自己遮掩不好露了慌乱，毕竟覃英这个事，对她来说，来的太突然，她心里也总有些疙瘩，想着急回家问覃姐，到底上官谦之前和覃英，是有什么故事在里面。
等钱宁从马上下来，瞬间发现，自己的失误。
她开始流血，随即因为慌张和疼痛，昏倒在上官府的门前。
冬日的暮色和当日特别的霜降，让本来就偏僻的上官府，门前更是没有行人路过。直到马不定踏着前蹄，惊动了路过的门房，才有人开门查看，这也让钱宁，彻底错过了最后的挽救时间。
这一晚，上官府灯火通明，卧房门前，进进出出的婆子女人、医女大夫，伴着钱宁痛苦的呻吟声逐渐微弱，一直持续到丑时。
上官倾之无力的坐在正厅，小俐紧张地时不时进出查看，每次进来的脸色，都更加凝重。直到卧房那边突然死一般的沉静下来，上官倾之知道，完了！
上官翼，已经睡着了，在覃姐的怀里。
他最后也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在无助和不甘中闭上双眼，但是他清澈的双眼，从覃姐的肩头，看到了自己母亲流的血，那是放在一个木盆里的白手巾，上面全是红色，鲜红色的，他知道那是血。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穿着昨晚的衣服，只是床的旁边，放着白色的麻布。上官翼推着床边脚踏上的覃姐，发现她头发凌乱地正在哭泣。
看到翼儿懵懂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覃姐突然哭得更加伤心。她憋着内心的悔恨和仓惶，一遍遍地咒骂自己和覃英，但，同时更不敢让上官倾之知道覃英做的那些事儿，因为再怎么恨覃英，她还不想自己妹妹因此，被游隼弄死。
.
大雪里，覃姐跪在场院角落里，手里握紧方才帮上官翼擦拭鼻血的巾帕，听到上官倾之在教习厅内，冷冷地说，哭够了就继续练吧。
这是在对场院里的上官翼说的。
稚嫩的童音，停止哭泣，只哽咽着，说道：“爷爷，你就抱抱我吧，我马上就要死了，我不舍得你！”说着，上官翼小手托在下巴附近，下意识地想让眼泪和鼻血，不要打湿丧服的前襟，继续说，“爷爷，翼儿流血了，我知道我快死了，娘亲就是流血了之后就死了。我马上可以见到娘亲了，可是翼儿又不舍得爷爷一个人，，，”
没等四岁的上官翼说完，覃姐不顾上官府的规矩，起身冲上前，紧紧抱住痛哭中的上官翼，轻拍他的后背，让他把呛进气管的血污咳出来。她此刻多么希望自己是个聋人，不曾听到这幼小的哀鸣。
覃姐默默发誓：“此生无论任何遭遇，绝不离开上官翼，半步。”
小俐和闻讯走到教习厅的下人们，无不摸着眼角，默默哭泣起来，尽管是在上官府的丧期，但此刻眼中滚落的热泪，就仿佛是心中所有的不舍，被人突然挖了出来一般，带着疼痛感。
覃姐反倒没了眼泪，她一边帮上官翼擦拭面庞和鼻血，一边不顾一切地冲教习厅内，放声恳求道：“老爷，就先让小少爷歇歇吧！”
整个上官府，鸦雀无声，唯有空气中飘过了别人家燃放烟花爆竹之后，消散过来的火药味。眼看着上官倾之默许，覃姐片刻不敢耽搁，想拉起上官翼，却发现手里一沉。上官翼额头冒汗，微张嘴喘息着，眼中满含不舍，却身体一动不动，只一只小手，紧紧抓着覃姐的前襟。突然，他眼珠上翻，歪倒在雪地里。
小俐和上官澈，听到覃姐的惊呼，急忙冲过来查看，小俐见状，立刻吩咐下人快去找大夫，上官澈抱起上官翼，大步朝自己的卧房，奔去。
过了年就十八岁的上官澈，明显比上官府里的任何一个人都高大，这让跟在他身后的覃姐，在雪地里跑着，竟然赶不上反而滑了两跤。
她身后的小俐，立刻扶起颤抖的她，口中安慰道，覃姐莫怕，应该不要紧的。
覃姐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颤抖，包括牙齿。
她知道，不是因为天冷，也不是方才冒险破了规矩、在教习厅多嘴恳求的结果。事后她想，应该当时是在生口不能言的气，因为覃英。
大夫来过之后，说不是大毛病，开了个药方，嘱咐，随汤饭送下也可，不吃也不要紧，只是近日多多注意保暖，不要再受到惊吓。
小俐，送走大夫之后，便去了上房回复上官倾之。她知道，这里留着上官澈和覃姐，足够了。
.
她也问过上官倾之，之前为何要写信让上官澈回帝京。
上官倾之没有作答，却问了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觉得谦儿临走之前，有什么异样吗？”
小俐，低头回想片刻，缓缓摇头。
上官倾之说：“我虽眼睛不好了，但耳朵还没聋，反而更能听出异样。”
听到上官倾之这么直白的说自己，好像他真的成了盲人一般，小俐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怎么！太医院来人诊治，也没效果吗？”
“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了，我知道。”此刻只有他两个人，上官倾之和小俐完全是家常夫妻的语气，在对谈。
小俐见他满是无奈，好像一个认输孩子，突然扭头冲着他的面容，歪头忽闪着长睫毛，调笑，“能看清楚我呗？”对方闭上眼、喉咙里温怒的“嗯”了一个长声，她故意娇俏地接着说，“我知道你能看清楚我。”
这一语双关，让小俐自己都羞了，咬着下唇，低头浅笑。
身边的上官倾之突然起身，一把拉住小俐，想说什么，却突然放开她，继续歪回到矮榻上，闭目不语。
小俐，已经习惯他这种寡言少语，方才刻意岔开话题，是因为她隐约觉得，当时的上官倾之，写信召回小儿子上官澈的真正目的，是他决定提前去找姚玉，毕竟已经降为宁妃的高丰秀，之前的几天自缢在自己的寝宫。
上官倾之没有告诉小俐，他本来想问钱宁，自己对上官谦突然决意去东北随军的不解。
让他痛心的非但是钱宁的死，更是钱宁就这么突然的死。
他内心打算离世的念头，又一次打消了。
——他不会让上官家的女人，这么莫名的白死。他这几日，越来越确信大儿子、儿媳，有事情瞒着自己。
钱宁死去的第二日，上官倾之便下令，不能让上官谦知道这件事。当数月收不到钱宁的家书，上官谦来信讯问，上官倾之回信说，一切安好，放心。
因此，远在东北的上官谦，看到父亲的简短的亲笔信，开始只以为是钱宁腹中的孩子有了意外，按捺着心焦，等了十六个月，终于等到了个回帝京办差的机会，他便日夜兼程地赶回。在他跨进家门的时候，预感到了比想象更巨大的悲伤，因为门房开门时看他的眼神，除了惊异之后，全是欲言而止的不忍。
看到钱宁的排位，立在自己母亲的旁边，上官谦不知道是悲伤还是疲惫，当场昏厥。
上官府。
上官倾之，自从深夜和李立对峙之后，便仿佛是搏杀之后归来的武人，突然卸下了所有盔甲，一身汗臭、一身伤痛、一身虚脱。他连日不睡床上，而只是望着庭院、躺在窗边的矮榻上，那是姚玉当年最喜欢的位子。
小俐看着他突然的静穆和颓废，猜到八九，但是多年的服侍陪伴，她完全习惯了上官倾之的秉性，只默默坐在边上，不多言语。
“谦儿，今天走吗？”
小俐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日头里不爽利的阳光，说：“是啊。再不走要赶不上月初就开拔的大军了。”
“荐书，你帮我看过了吗？”上官倾之言语中，满是苍茫。
小俐知道他近几日突然花了眼，尽量让他少阅读、不书写，忙说：“看过了，你不是让我念给你听过了？”
“嗯。”上官倾之沉默良久，突然长叹一声，说：“小俐，你帮我写封书信，可好？”
小俐应了一声，去书桌前，磨着墨。
上官倾之说：“写信给上官澈的上司，让他速速遣上官澈回来，就说我身体突然抱恙，需要他回家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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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宁，送走了上官谦，便与小俐知会了一声，没有进来回禀病中不见客的上官倾之。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上官谦临走前叮嘱，千万不可将覃英的事情，让父亲知道。钱宁自知，自己完全没有那个能力，在公爹面前掩饰内心，所以干脆避着不见，更安全。午饭后她哄着翼儿睡下了，正想自己靠着床框歇会儿，眼角却瞥见了不该存在的一样东西——上官谦的冬衣。
她和覃姐两个人，连着两天赶制的冬衣，怎么此刻就傻傻地，放在床榻的角落里。钱宁瞬间没了倦意，立起身子走出房门。大庭院里，寂落无声，左右看看，径直走去上官翼的卧房，看到覃姐在打扫房间，钱宁急急地走进去，吩咐了覃姐去她的卧房照看一下翼儿，便抱着冬衣的包袱，去了马房。
当上官谦看到脸被风吹得通红的钱宁时，惊诧地张大着嘴，完全说不出话来。看着小腹微鼓、气喘吁吁的妻子想从马上下来，上官谦内心瞬间闪过的念头，竟然是对覃英满满的愤恨。
他忙忙上前，几乎是捧着，将钱宁抱下马，帮着钱宁解开胸前因为骑马的颠簸而变成紧疙瘩的包袱布扣。
“还好赶上了，我想你肯定中午会在上城歇脚准备点干粮。”钱宁扶着上官谦，竭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舍，低头避开他投射来的目光，竭力将言语说的平松些。
上官谦将冬衣收好，折了包袱布拿在手里，心里万般不舍地一把拉住钱宁，将他搂在怀里。之前在家告别，碍于面子他只头也不回的走，此刻在无人的官道上，寒风里只觉得恨不能带着钱宁，一起走。
两个人，依偎了很久，相互说了很多在家已经说过的话语，只不知为何又彼此反复地讲，也不觉得腻烦。
最后是上官谦重重吻了钱宁，她的香甜、她贴近自己时凸起的坚实的小腹，这一切都瞬间刻蚀在脑海里，让他直到去世的前一晚，仍然记得。
他小心扶着她上了马，正色嘱托她，晚上在上城的娘家歇一晚，明日再回家。
钱宁说，放心，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她还想说，本来计划，如果官道上前后见不到上官谦，她便折回娘家，派个仆人继续在官道上追赶上官谦。但是，因为依依惜别地内心，让完全不想开口啰嗦这些的钱宁，咽下话头，只完全为了让自己的丈夫放心，而回头轻松一笑。走出去三四步，她又回头，摸着小腹，爽朗地说道：“放心，小宝儿乖着呢，上官家的孩子都很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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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寒风还不那么刺骨，可是，上官谦却心头一阵刺骨的冷，弄疼了他。
他用力朝钱宁挥动右手，示意她，别磨蹭，快点走吧。最后，为了让钱宁不再一步三回头，他索性也翻身上马，发狠地抽着手里的马鞭。
马，无情地撒开蹄子，躲避疼痛地奋力奔跑起来。多年后的上官谦，仍然不能原谅当时的自己，反复地对自己说，当时为什么就不把钱宁送到岳丈家里，再走！
钱宁，路过娘家时，天色还早，她一是担心家里的一老一小，同时更担心自己母亲问到上官谦为何突然随军去了东北，自己遮掩不好露了慌乱，毕竟覃英这个事，对她来说，来的太突然，她心里也总有些疙瘩，想着急回家问覃姐，到底上官谦之前和覃英，是有什么故事在里面。
等钱宁从马上下来，瞬间发现，自己的失误。
她开始流血，随即因为慌张和疼痛，昏倒在上官府的门前。
冬日的暮色和当日特别的霜降，让本来就偏僻的上官府，门前更是没有行人路过。直到马不定踏着前蹄，惊动了路过的门房，才有人开门查看，这也让钱宁，彻底错过了最后的挽救时间。
这一晚，上官府灯火通明，卧房门前，进进出出的婆子女人、医女大夫，伴着钱宁痛苦的呻吟声逐渐微弱，一直持续到丑时。
上官倾之无力的坐在正厅，小俐紧张地时不时进出查看，每次进来的脸色，都更加凝重。直到卧房那边突然死一般的沉静下来，上官倾之知道，完了！
上官翼，已经睡着了，在覃姐的怀里。
他最后也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在无助和不甘中闭上双眼，但是他清澈的双眼，从覃姐的肩头，看到了自己母亲流的血，那是放在一个木盆里的白手巾，上面全是红色，鲜红色的，他知道那是血。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穿着昨晚的衣服，只是床的旁边，放着白色的麻布。上官翼推着床边脚踏上的覃姐，发现她头发凌乱地正在哭泣。
看到翼儿懵懂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覃姐突然哭得更加伤心。她憋着内心的悔恨和仓惶，一遍遍地咒骂自己和覃英，但，同时更不敢让上官倾之知道覃英做的那些事儿，因为再怎么恨覃英，她还不想自己妹妹因此，被游隼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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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里，覃姐跪在场院角落里，手里握紧方才帮上官翼擦拭鼻血的巾帕，听到上官倾之在教习厅内，冷冷地说，哭够了就继续练吧。
这是在对场院里的上官翼说的。
稚嫩的童音，停止哭泣，只哽咽着，说道：“爷爷，你就抱抱我吧，我马上就要死了，我不舍得你！”说着，上官翼小手托在下巴附近，下意识地想让眼泪和鼻血，不要打湿丧服的前襟，继续说，“爷爷，翼儿流血了，我知道我快死了，娘亲就是流血了之后就死了。我马上可以见到娘亲了，可是翼儿又不舍得爷爷一个人，，，”
没等四岁的上官翼说完，覃姐不顾上官府的规矩，起身冲上前，紧紧抱住痛哭中的上官翼，轻拍他的后背，让他把呛进气管的血污咳出来。她此刻多么希望自己是个聋人，不曾听到这幼小的哀鸣。
覃姐默默发誓：“此生无论任何遭遇，绝不离开上官翼，半步。”
小俐和闻讯走到教习厅的下人们，无不摸着眼角，默默哭泣起来，尽管是在上官府的丧期，但此刻眼中滚落的热泪，就仿佛是心中所有的不舍，被人突然挖了出来一般，带着疼痛感。
覃姐反倒没了眼泪，她一边帮上官翼擦拭面庞和鼻血，一边不顾一切地冲教习厅内，放声恳求道：“老爷，就先让小少爷歇歇吧！”
整个上官府，鸦雀无声，唯有空气中飘过了别人家燃放烟花爆竹之后，消散过来的火药味。眼看着上官倾之默许，覃姐片刻不敢耽搁，想拉起上官翼，却发现手里一沉。上官翼额头冒汗，微张嘴喘息着，眼中满含不舍，却身体一动不动，只一只小手，紧紧抓着覃姐的前襟。突然，他眼珠上翻，歪倒在雪地里。
小俐和上官澈，听到覃姐的惊呼，急忙冲过来查看，小俐见状，立刻吩咐下人快去找大夫，上官澈抱起上官翼，大步朝自己的卧房，奔去。
过了年就十八岁的上官澈，明显比上官府里的任何一个人都高大，这让跟在他身后的覃姐，在雪地里跑着，竟然赶不上反而滑了两跤。
她身后的小俐，立刻扶起颤抖的她，口中安慰道，覃姐莫怕，应该不要紧的。
覃姐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颤抖，包括牙齿。
她知道，不是因为天冷，也不是方才冒险破了规矩、在教习厅多嘴恳求的结果。事后她想，应该当时是在生口不能言的气，因为覃英。
大夫来过之后，说不是大毛病，开了个药方，嘱咐，随汤饭送下也可，不吃也不要紧，只是近日多多注意保暖，不要再受到惊吓。
小俐，送走大夫之后，便去了上房回复上官倾之。她知道，这里留着上官澈和覃姐，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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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问过上官倾之，之前为何要写信让上官澈回帝京。
上官倾之没有作答，却问了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觉得谦儿临走之前，有什么异样吗？”
小俐，低头回想片刻，缓缓摇头。
上官倾之说：“我虽眼睛不好了，但耳朵还没聋，反而更能听出异样。”
听到上官倾之这么直白的说自己，好像他真的成了盲人一般，小俐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怎么！太医院来人诊治，也没效果吗？”
“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了，我知道。”此刻只有他两个人，上官倾之和小俐完全是家常夫妻的语气，在对谈。
小俐见他满是无奈，好像一个认输孩子，突然扭头冲着他的面容，歪头忽闪着长睫毛，调笑，“能看清楚我呗？”对方闭上眼、喉咙里温怒的“嗯”了一个长声，她故意娇俏地接着说，“我知道你能看清楚我。”
这一语双关，让小俐自己都羞了，咬着下唇，低头浅笑。
身边的上官倾之突然起身，一把拉住小俐，想说什么，却突然放开她，继续歪回到矮榻上，闭目不语。
小俐，已经习惯他这种寡言少语，方才刻意岔开话题，是因为她隐约觉得，当时的上官倾之，写信召回小儿子上官澈的真正目的，是他决定提前去找姚玉，毕竟已经降为宁妃的高丰秀，之前的几天自缢在自己的寝宫。
上官倾之没有告诉小俐，他本来想问钱宁，自己对上官谦突然决意去东北随军的不解。
让他痛心的非但是钱宁的死，更是钱宁就这么突然的死。
他内心打算离世的念头，又一次打消了。
——他不会让上官家的女人，这么莫名的白死。他这几日，越来越确信大儿子、儿媳，有事情瞒着自己。
钱宁死去的第二日，上官倾之便下令，不能让上官谦知道这件事。当数月收不到钱宁的家书，上官谦来信讯问，上官倾之回信说，一切安好，放心。
因此，远在东北的上官谦，看到父亲的简短的亲笔信，开始只以为是钱宁腹中的孩子有了意外，按捺着心焦，等了十六个月，终于等到了个回帝京办差的机会，他便日夜兼程地赶回。在他跨进家门的时候，预感到了比想象更巨大的悲伤，因为门房开门时看他的眼神，除了惊异之后，全是欲言而止的不忍。
看到钱宁的排位，立在自己母亲的旁边，上官谦不知道是悲伤还是疲惫，当场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