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慕容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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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走出坤宁宫的时候,雪已经积的很厚了,雪势也趋大。

    文莲要为我撑伞,我摆了摆手,说这雪很好,不必遮挡。

    她便也不遮挡,提着灯笼要带我回长阳殿。

    我念她年长,示意自己可以自行回殿。

    她摇摇头,说这样不合规矩。

    我无奈。礼数,规矩,对她们而言,仿佛是比一切都重要。

    明月在天,映得一地白雪放射出明亮如镜的光芒。

    我和文莲一前一后,一深一浅地走在雪地中。

    默然无言。我感到了冷,但是也没有再把手缩起来,只能忍着。

    这是个到处都耸立着琼楼玉宇高堂伟殿的地方,气势恢弘冠冕堂皇的,却偏生没有一点生气。

    走了好一段路,才遥遥看到了一棵高大的松树。

    许是我们过来的时候因为走得太急了,我都没注意到。

    迎着风雪,我眼睛一眯,看到有个浅红色的人影站在树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么冷的天,深宫之中怎会有人同我一样冒着风雪在外?

    又走近了几步,才确信自己没看错,站在树下的人是长乐公主慕容盈。

    她正仰着头,似乎在望着松树上的积雪。

    真是搞不懂她。先是莫名其妙的要跳楼,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女子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文莲自然也看到了她。我看见她也微微皱了下眉,但还是上前朝慕容盈欠身行了个礼。

    慕容盈没有理睬她,还是仰着脖子,兀自望着白白皑皑的树间。

    文莲便引着我继续朝前走。

    我亦沉默地与她擦肩而过,仅有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的窸窣声,象踏着恍惚的梦境前进。

    “喂。”她忽然冷冷地开口道,“你最好别再穿白色的袍子。”

    我一愣,脚步一滞。

    风雪忽然就急了。

    “如果你还想多活几日的话,就赶紧换掉。”

    我转过身,她正偏头盯着我,幽凉的眸底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为什么?”我问。

    “不为什么。这里是皇宫,本就是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穿错一件衣服便会丢掉性命的地方。更何况。。”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表情却十分轻慢,“你一点也不适合穿白色。”

    “为什么不适合?”我不服气了。我觉得自己长得挺白净的啊,穿白色应该也不难看罢。

    “白色,最容易染上血。染上了,就是最刺眼的,再也洗不掉了。“

    “你。”她上下扫视着我,似有些不屑,“还太嫩了,撑不起它的。”

    我讨厌她看我的这种目光。

    讨厌她跟我讲话的这种语气。

    讨厌她对我讲这种晦涩难懂明嘲暗讽的话。

    “我乐意。”我挺直了脊背,衣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我偏要。。”

    是文莲慌忙地打断了我。她在雪地中对着慕容盈跪下,急促地说道,“请公主恕罪,是奴婢疏忽了,给归殿下准备错了衣袍,这就带殿下回去换掉。”

    她望了望面色忿然的我,又望了望神情紧张的文莲,终是把目光又移到了树上,漫不经心地道,“我有什么好恕不恕罪的,换不换是你们自己的事。”

    “谢长乐公主提点!”

    文莲在雪地中深深一拜。她站了起来,用眼神示意我快走。

    我狠狠瞪了慕容盈的侧脸一眼,刚要甩袍离去,又听她说,“且慢,你过来一下。”

    “公主还有何吩咐?”文莲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不是说你。”

    她转眸凝望向我,一字一句道,“你叫阿归是吗?过来帮姐姐一个忙。”

    我本想一口拒绝,想她凭什么在侮辱了我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找我帮忙。

    可听到‘阿归’和‘姐姐’这两个词眼,令我心中不禁一动。

    如果是阿归的话,会帮她吗?

    我在心中长叹了口气,在文莲诧异的目光下走向慕容盈。

    因为我知道,如果是阿归的话,一定还是会帮她的。

    只因她是姐姐。

    所以无论怎么样,都会帮她的。

    阿归最重手足亲情了。

    我走到她身前,我们两人几乎一样高。我平视着她,目光中还是带着些许别扭的,“说吧,要我帮你什么?”

    “蹲下。”

    “啊?”我不解。

    “蹲下。”她直接把我推到树前,用手按下我的肩。

    “喂。。你要干嘛啊?”我大惑。

    “别乱动。”

    她竟一脚踩上我的肩膀,还不脱鞋!

    “哎呦!”我忙扶住树干,大叫了出来。

    “公主!你这。。你这。。”文莲忙跑了过来,饶是她再持重老成,此时竟也不知所措不知所言。

    “稳住!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她低头啐道,将另一只脚也踩到我的肩上。

    我可委屈了,我本来就不是男人啊。但这种时候真是哑巴吃黄连,只好苦咬着牙关撑着她。

    她似乎在伸手勾着什么,但是试了几次都不行。

    “你站起来。”她低头对我说道。

    我脸色涨红,咬紧牙关,扶着树干缓缓站了起来。

    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什么邪。居然会答应帮她,现在真是自找苦吃。

    不久,我的右肩总算轻松了,然后是左肩。

    然后大团大团的雪块从枝头砸到我的头上,漏到了我的脖子里,冻得我一阵激灵,狂吸着冷气。

    “你是不是故意要耍我?!”我跳着脚大叫着。

    “阿归。”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静。

    我一抬头,只见她整个人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手中捧着一个笼着白雪的鸟窝。她正目色温柔地伸手轻轻拂去上面的雪,露出了里面的两只青白色的蛋。

    “接住了。”

    她语气郑重,极小心地朝我站的位子将鸟窝垂直扔下。

    我只好目不转睛,脚步微移,将其牢牢接住。

    “怎么样?没事吧?”她在树上问,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紧张。

    “恩,我没事。”我喘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肩。

    “谁问你了,我是问里面的蛋,没事吧?”她白了我一眼。

    我简直要气得晕倒。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往都是我翻人白眼,没想到我也有遭人白眼的一天。看来活成阿归还真是不易,要忍气吞声的事情还真不少。

    我只好点了点头,示意她的蛋安然无恙。

    我转身把鸟窝交给文莲保管,回眸望着高高坐在枝头的慕容盈,道,“你等下,我去叫人把你救下来。”

    她眉心一蹙,冷冷道,“窝囊。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跳下来,你接住我不就好了。”

    我不是啊!我真的好想告诉她,姑奶奶,我不是啊!

    但握紧了双拳,深吸一口气,还是要面带微笑地告诉她,“是因为你有点重。”

    看她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心里才舒坦了点。

    谁知她冷笑了一声,“哼,你以为我自己就不敢跳下来吗?”

    我以为她是在说玩笑话,结果她双手一撑,竟真的似一只鸟般跳了下来。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

    等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又做了这位长乐公主的人肉靠垫。

    救人。。似乎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

    亏得这高枝不比先前那高楼,而地上又铺着厚厚的积雪。

    不然。。我又要因这个女人冤死第二次。

    一天之内,连续两次。谁受得了?

    我惊怒至极,反而笑了出来,她想轻描淡写地从我身上离去,我偏偏伸手死死箍住了她。怎能事事都让你称心如意肆意妄为?

    “啊!好痛啊!快来人啊!长乐公主砸死人啦!”

    我好歹也算是从小混迹街头,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别以为我真不会耍无赖!

    看我气不死你!

    一开始我抱住她的腰肢的时候,她明显一惊,在我怀中挣扎。

    我就偏不松手,且怒且笑地盯着她。

    结果她居然张口就咬住了我肩头!

    痛!这个长乐公主是属狗的吗?!

    我生疼,猛地翻身将她反压在雪地中,双眸泛红,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她。

    这一下我该是把她砸疼了,我听她微微闷哼了一声,眉心也锁了起来。

    但她望着我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却没有生气,反倒勾唇一笑。

    又是那种莫名其妙的胜利者的笑容。

    “你笑甚么?”我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我在笑你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有了几分男子气概。”

    她的手被我按得死死的,只能微微仰头将唇凑到我的耳旁,一字一句地吐气道,“阿归,如若你不是我弟弟,我会以为,你这是想轻薄我。”

    我眼皮一跳,如遭雷击般地松开了她。

    “算我倒霉。”我站了起来,拍了拍了身上的雪,头也不回地走了。

    “归。。归殿下。。”文莲已经完全吓傻了,来回望着我和慕容盈,抱着鸟窝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别跟着我,我认识路!”我甩袖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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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长阳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白色外袍子脱了下来,肩部还有慕容盈留下的两个浅淡的脚印。

    我一把将外袍扔在地上,泄恨般地跳上去,用力踩踩踩!

    洛梅被我这副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忐忑地退在一旁。

    我问她,“有没有其他袍子了?我讨厌白色。”

    她忙不迭地跑进内殿,很快,捧着一件玄青色袖口绣有银灰色暗纹的华服走到我身前。

    我接了过来,带着懊恼问道,“在皇宫,穿白袍子是犯法的吗?”

    “归殿下何出此言?”洛梅看起来一头雾水。

    “还不是那个慕容盈说的,说我如果继续穿的话,会丢掉性命。”我气呼呼地道。

    洛梅低下了头,轻声道,“如果是长乐公主说的话,或许是因为。。因为。。”

    她屡次欲言又止,我实在有些着急,微微提高了音量,“说啊!因为什么?”

    她被我吓得身子一颤,忙跪了下来,“奴婢该死,请归殿下恕罪。”

    我十分无奈,只好柔声安慰她,“你快起来。。我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快点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奴婢也是听旁人说的。。是因为先皇生前很爱穿白袍。。”

    我一愣,随后低喃道,“自己父皇喜欢穿就不让别人穿,也真够霸道的。”

    “应该也不仅仅如此。。毕竟先皇和圣上之间。。若是被看到了的确。。求殿下恕罪,不要再让奴婢说了。。”短短数语,洛梅说的颠三倒四脸色苍白惶恐。

    而我根本是听得云里雾里毫无头绪。

    最后,我只好作罢。

    我弯下腰,用力把跪在地上的洛梅拉起来,“知道了,我不问以后也不穿就是了。”

    她怯生生地站了起来,不敢抬头看我。

    我盯着她,“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许跪我,也不许说什么该死。”又顿了顿,严肃地补上一句,“这是命令。”

    “是。。咦?!”洛梅猛一抬眸,然后头俯得更低了。她结巴道,“殿下。。这。。。这不合体统啊。。”

    “别再跟我扯什么礼数、规矩、体统了!”我终于忍不住低吼道,“难道皇宫里的人一刻都不能做自己吗?”

    洛梅没说话了,但眸中隐隐涌出些许水汽。

    良久,她抬起眸,望着我,轻声道,“归殿下初来乍到,许是有诸多不适。但往后。。往后总会习惯的。”

    她说‘往后’的时候分明迟滞犹豫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连她自己也不敢确信,我到底在这个地方会不会有什么往后。

    我忽然感到很疲惫,似乎有那么一点能理解冷太后极频繁的疲惫感是因何而来的。

    我跌坐在长阳殿前的门槛上,呆呆地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眼睛有些酸涩,眼前的世界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我究竟。。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原本住在这里的人,是怎么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活得这般不自在?

    而我。。是不是也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

    这才是第一天而已啊。

    我伸手慢慢蒙住了眼睛。

    心中不知自己选择踏上的这条无法回头之路,究竟是对还是错? </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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