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乌有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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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在湖上做什么？”
两个王子隔着大厅异口同声地问道。两个问题在空中碰撞，在大厅中产生诡异的回音。
“来找你。”
“与你无关。”
约翰叹了口气，从窗边走开，穿过大厅：“我要回北方了，北上的时候想见你一面，有问题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亨利皱着眉头问道。
“我猜的，”约翰答道，“我一向猜得很准，不是吗？”
“为什么你要过来？”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约翰提高了音调，“我去伯威克发霉之前想见你一面，你还想要什么理由？”
“不是父亲差你来的？”
“父亲，”约翰硬邦邦地答道，“派过来的人全被你的仆人送了回去，他大约以为你在威尔士。”
“好吧，说的就像他在乎我在哪里一样，”亨利说道，拍拍约翰的肩膀，“陪我走走吧。”
“宫里有什么新消息吗？”他们穿过城堡背后的灌木林时，亨利问道。几只鸟雀被他弄出的声响惊动，扑啦啦地飞上枝头。在林中的某个地方，一只云雀自顾自地唱起了歌儿。
约翰住了脚。阳光透过树影洒在亨利的脸上，模糊了他脸上的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表情。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亨利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国王陛下亲自把我弄出了咨议会，不让我接近他十里之内，我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与其关注西敏宫里的人事沉浮，不如在肯宁沃斯猎狐来得自在。”
“你应该知道才对。你一直那么关注法兰西的局势，我以为，父亲改弦更张，支持阿马尼亚克派，你总该知道吧？”
“猜得出来，”亨利淡淡答道，“他们已经谈妥了？”
“谈妥了。阿马尼亚克人停止袭扰阿基坦，父亲派一支军队支援他们。”
“他想让谁带兵？”
“就我所知，他心里有两个人选。”
亨利在一个小土包的半山腰停了下来：“继续啊。”他命令道，语气中含着淡淡的讽刺。
“他心里有两个人选。亨利，他要我问你——”
“哈！我的好弟弟！我就知道！”亨利猛地一拍巴掌，“你又是来做和事佬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他派你来的。说啊，国王陛下要问我这谦卑的臣民什么？”
“他要我问你，你是否有意领兵出征法兰西。”
一阵沉默，只有林中的云雀仍在欢快地歌唱。
“你们没必要这么侮辱我，”亨利终于说道，“答案是不会。不会，让国王带着他的提议滚吧。”
“父亲说，你身为阿基坦公爵，这次军队活动的范围又在阿基坦，你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如果你拒绝，他就要封托马斯为克拉伦斯公爵和阿基坦元帅，让他带兵出征。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阿基坦公爵和威尔士亲王的名号大概就要易主了。”亨利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既然如此，他更没必要费尽心思想什么新奇的法子折辱我了。我不会去的。”
“可是……你不是一直想要带兵出征法兰西……”
“是，我是想出征法兰西，但是为自己的利益，不是为了什么做雇佣兵，更不是为了什么阿马尼亚克伯爵奥尔良公爵。他先是把与勃艮第结盟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认了。现在呢，要让我这个尽人皆知前期力主与勃艮第结盟的威尔士亲王，率军替阿马尼亚克派打仗。你觉得法国人会怎么嘲笑我？英格兰会怎么嘲笑我？”
“我不知道如果你出征，英格兰会怎么说，”约翰说道，上前几步，看着亨利的眼睛，“但是我知道如果你不去，英格兰会怎么说。已经有流言蜚语在西敏宫绕梁不去，亨利。如果你拒绝，你会被人目为傲慢不逊，不听从国王的命令，甚至，”他犹豫了一下，“在国内谋划……”
“你是想说，谋划政变吧，”亨利冷笑一声，转过身继续朝丘顶走去，“在这节骨眼上想把我调到大陆，也不知道究竟是想谋划政变。不管我接不接受这次国王的任命，都不会有好下场。我为什么还要为自己找不快，不在肯宁沃斯做个闲散亲王，反而跑到法兰西去受罪呢？”
“亨利！”约翰匆匆追上他，“拜托你不要再冷嘲热讽了！冷静一些！你看不出来吗？这是父亲在给你台阶下，给你与他和好的机会。接受了吧，回到西敏，与父亲和解，带兵出征。我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出这么大的事，我也不相信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可是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你们总有一方要做出让步的。”
“而那一方应该是我对吗？”亨利冷笑，“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他这样羞辱？和解，这算哪门子的和解？我不稀罕国王的施恩，我在十三岁起就不再期待他对我施恩了，约翰。我不会去法兰西，我不会去西敏，我不会低声下气地求他原谅。我没有什么需要他原谅的。不，约翰，我受够了。我从十四岁开始为他效力，我为他冲锋陷阵为他攻城略地为他打理庶务，而我得到了什么呢？永远不如托马斯的待遇，连圣诞礼物都能被人忽略忘记。永远被人嘲讽，似乎我怎样都做得不够好。永远不被人信任，一个告密者的几句话就能让他怀疑我的忠诚到如此地步。我与他和解做什么？是要重新回到我过了十多年那种生活？可我已经发现了新的生活！你看！”他一把拉过约翰，后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座小庄园掩映在绿树丛中，一缕青烟从它上方袅袅升起，“那是我的乐园，约翰。国王大可以从乌烟瘴气的西敏宫中放逐我们，我自能在肯宁沃斯再建起一个宫廷，和我的朋友们一起！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快乐。这是我的乐园，我在这里无需考虑那些迎来送往的琐事，无需面对宫廷拘束的面具。在这里，我是我自己。我绝不愿意为了什么虚假的，国王的原谅，离开这里。”
“那你只能毁灭！”约翰吼道，“如果你还是这样自轻自贱，过着这样耽于享乐的生活。你知道伦敦的街道上流传着怎样的流言吗？你知道人们在质疑你是否可靠，是否能够胜任英格兰的王座，是否能够保护教会免于异端的侵扰吗？你知道新近有士兵从加莱到伦敦，指控你侵吞加莱守兵的军饷，而你却消匿无踪不做回应，你的名声已经毁了吗？你再这样下去，丧失你的继承权易如反掌，你考虑过吗？亨利，你究竟在做什么？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亨利偏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约翰瞪大了眼睛：“这么说你确实有一个计划，亨利！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约翰。”亨利平静地说道，“这件事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亨利，难道我不是一直在支持你吗？告诉我，也许我能够帮上你的忙，也未可知。”
“你真的想帮忙？”
云雀不知何时止住了叫声，树林中一片寂静。
“那你就帮我一个忙，”亨利说道，别过脸去，望着湖面，“帮我看好北方那些苏格兰人，北境大总管。”
约翰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被气出来了：“你不信任我？”
“你看好北方，就是帮了我大忙了，”亨利平静地答道，“看好北方，无论你听到什么消息，不要南下，不要头脑发热做蠢事，不要插足西敏宫的漩涡。我现在自保已经很困难了，一点不想再救一个你。”
“亨利……你究竟要做什么？”
亨利似乎在微笑，他褐色的眼睛闪闪发光。约翰太熟悉这种眼神了。亨利每当想到什么绝妙的恶作剧，或是捉弄人得逞的时候，眼里闪着的，都是这一模一样的光芒。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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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在湖上做什么？”
两个王子隔着大厅异口同声地问道。两个问题在空中碰撞，在大厅中产生诡异的回音。
“来找你。”
“与你无关。”
约翰叹了口气，从窗边走开，穿过大厅：“我要回北方了，北上的时候想见你一面，有问题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亨利皱着眉头问道。
“我猜的，”约翰答道，“我一向猜得很准，不是吗？”
“为什么你要过来？”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约翰提高了音调，“我去伯威克发霉之前想见你一面，你还想要什么理由？”
“不是父亲差你来的？”
“父亲，”约翰硬邦邦地答道，“派过来的人全被你的仆人送了回去，他大约以为你在威尔士。”
“好吧，说的就像他在乎我在哪里一样，”亨利说道，拍拍约翰的肩膀，“陪我走走吧。”
“宫里有什么新消息吗？”他们穿过城堡背后的灌木林时，亨利问道。几只鸟雀被他弄出的声响惊动，扑啦啦地飞上枝头。在林中的某个地方，一只云雀自顾自地唱起了歌儿。
约翰住了脚。阳光透过树影洒在亨利的脸上，模糊了他脸上的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表情。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亨利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国王陛下亲自把我弄出了咨议会，不让我接近他十里之内，我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与其关注西敏宫里的人事沉浮，不如在肯宁沃斯猎狐来得自在。”
“你应该知道才对。你一直那么关注法兰西的局势，我以为，父亲改弦更张，支持阿马尼亚克派，你总该知道吧？”
“猜得出来，”亨利淡淡答道，“他们已经谈妥了？”
“谈妥了。阿马尼亚克人停止袭扰阿基坦，父亲派一支军队支援他们。”
“他想让谁带兵？”
“就我所知，他心里有两个人选。”
亨利在一个小土包的半山腰停了下来：“继续啊。”他命令道，语气中含着淡淡的讽刺。
“他心里有两个人选。亨利，他要我问你——”
“哈！我的好弟弟！我就知道！”亨利猛地一拍巴掌，“你又是来做和事佬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他派你来的。说啊，国王陛下要问我这谦卑的臣民什么？”
“他要我问你，你是否有意领兵出征法兰西。”
一阵沉默，只有林中的云雀仍在欢快地歌唱。
“你们没必要这么侮辱我，”亨利终于说道，“答案是不会。不会，让国王带着他的提议滚吧。”
“父亲说，你身为阿基坦公爵，这次军队活动的范围又在阿基坦，你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如果你拒绝，他就要封托马斯为克拉伦斯公爵和阿基坦元帅，让他带兵出征。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阿基坦公爵和威尔士亲王的名号大概就要易主了。”亨利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既然如此，他更没必要费尽心思想什么新奇的法子折辱我了。我不会去的。”
“可是……你不是一直想要带兵出征法兰西……”
“是，我是想出征法兰西，但是为自己的利益，不是为了什么做雇佣兵，更不是为了什么阿马尼亚克伯爵奥尔良公爵。他先是把与勃艮第结盟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认了。现在呢，要让我这个尽人皆知前期力主与勃艮第结盟的威尔士亲王，率军替阿马尼亚克派打仗。你觉得法国人会怎么嘲笑我？英格兰会怎么嘲笑我？”
“我不知道如果你出征，英格兰会怎么说，”约翰说道，上前几步，看着亨利的眼睛，“但是我知道如果你不去，英格兰会怎么说。已经有流言蜚语在西敏宫绕梁不去，亨利。如果你拒绝，你会被人目为傲慢不逊，不听从国王的命令，甚至，”他犹豫了一下，“在国内谋划……”
“你是想说，谋划政变吧，”亨利冷笑一声，转过身继续朝丘顶走去，“在这节骨眼上想把我调到大陆，也不知道究竟是想谋划政变。不管我接不接受这次国王的任命，都不会有好下场。我为什么还要为自己找不快，不在肯宁沃斯做个闲散亲王，反而跑到法兰西去受罪呢？”
“亨利！”约翰匆匆追上他，“拜托你不要再冷嘲热讽了！冷静一些！你看不出来吗？这是父亲在给你台阶下，给你与他和好的机会。接受了吧，回到西敏，与父亲和解，带兵出征。我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出这么大的事，我也不相信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可是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你们总有一方要做出让步的。”
“而那一方应该是我对吗？”亨利冷笑，“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他这样羞辱？和解，这算哪门子的和解？我不稀罕国王的施恩，我在十三岁起就不再期待他对我施恩了，约翰。我不会去法兰西，我不会去西敏，我不会低声下气地求他原谅。我没有什么需要他原谅的。不，约翰，我受够了。我从十四岁开始为他效力，我为他冲锋陷阵为他攻城略地为他打理庶务，而我得到了什么呢？永远不如托马斯的待遇，连圣诞礼物都能被人忽略忘记。永远被人嘲讽，似乎我怎样都做得不够好。永远不被人信任，一个告密者的几句话就能让他怀疑我的忠诚到如此地步。我与他和解做什么？是要重新回到我过了十多年那种生活？可我已经发现了新的生活！你看！”他一把拉过约翰，后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座小庄园掩映在绿树丛中，一缕青烟从它上方袅袅升起，“那是我的乐园，约翰。国王大可以从乌烟瘴气的西敏宫中放逐我们，我自能在肯宁沃斯再建起一个宫廷，和我的朋友们一起！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快乐。这是我的乐园，我在这里无需考虑那些迎来送往的琐事，无需面对宫廷拘束的面具。在这里，我是我自己。我绝不愿意为了什么虚假的，国王的原谅，离开这里。”
“那你只能毁灭！”约翰吼道，“如果你还是这样自轻自贱，过着这样耽于享乐的生活。你知道伦敦的街道上流传着怎样的流言吗？你知道人们在质疑你是否可靠，是否能够胜任英格兰的王座，是否能够保护教会免于异端的侵扰吗？你知道新近有士兵从加莱到伦敦，指控你侵吞加莱守兵的军饷，而你却消匿无踪不做回应，你的名声已经毁了吗？你再这样下去，丧失你的继承权易如反掌，你考虑过吗？亨利，你究竟在做什么？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亨利偏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约翰瞪大了眼睛：“这么说你确实有一个计划，亨利！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约翰。”亨利平静地说道，“这件事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亨利，难道我不是一直在支持你吗？告诉我，也许我能够帮上你的忙，也未可知。”
“你真的想帮忙？”
云雀不知何时止住了叫声，树林中一片寂静。
“那你就帮我一个忙，”亨利说道，别过脸去，望着湖面，“帮我看好北方那些苏格兰人，北境大总管。”
约翰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被气出来了：“你不信任我？”
“你看好北方，就是帮了我大忙了，”亨利平静地答道，“看好北方，无论你听到什么消息，不要南下，不要头脑发热做蠢事，不要插足西敏宫的漩涡。我现在自保已经很困难了，一点不想再救一个你。”
“亨利……你究竟要做什么？”
亨利似乎在微笑，他褐色的眼睛闪闪发光。约翰太熟悉这种眼神了。亨利每当想到什么绝妙的恶作剧，或是捉弄人得逞的时候，眼里闪着的，都是这一模一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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