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折：西行之娘 · 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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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雪并不大，给人一种不急不缓的感觉，让人的视野中充斥着朦胧的白雾。
遮盖皮具的毛毡上、帐篷顶、木篱……几乎所有景物都披上了一层银毛毯，除了地面。刚刚进入初冬的土地，还没有被冻透，雪花一落上去，就被融化了。
它们是梦幻的代名词，也是短暂的象征物。
幽幽子伸出手来，接住了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手中融化，出神的想着什么。
一个暖炉突然被塞进手中，同时她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在想什么？”
“没什么。”迅速收拾了心情，她对着好友摆出一张笑脸，“咱们快点走吧，别让雷格奈先生久等。”
被她拉着手的八云紫一边嘴里嘟囔着：“那条鬣狗无所谓的。”一边加快脚步，走进了暗精灵们临时搭起的小棚中。
平时对旁人爱答不理的骑兵们，此刻围坐在各自的火堆旁，手里握的并非往日间贴身携带的匕首，而是各式各样的便携乐器：短笛、里拉、排箫……八云紫甚至发现了圆号和提琴。
他们合奏着美妙的音乐，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间。平时就算是休整，他们也有至少一半在站岗放哨。还有骑兵趁着音乐，唱一曲他们家乡的古老民谣。
‘所有精灵，哪怕他们权欲熏心，也对艺术有一种几近病态的执念。’听着那些声乐效果极佳的演奏，八云紫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么一句话。
这场宴会的主人，正坐在这片营地的中央，举起华美的酒樽向她们致意。
暗精灵打了个响指，笑着说道：“多谢二位肯赏脸，给在下几分薄面。”
得到库兰信号的副官端着酒具上前，取出酒瓶，以无可挑剔的贵族礼仪给两人各斟上一杯。
“雷格奈先生言过了，”幽幽子接过了酒杯，笑道，“我只是来陪阿紫的。”
“哦？”
雷格奈闻言看了看意味深长的幽幽子，又看看一脸“不情愿”地灌下一口酒的八云紫，不禁也露出了同样意味深长的表情。
“在下已知晓了。那么，就请两位小姐自便吧。”暗精灵颇为怀念地感叹道，“说起来，在下和未婚妻初次相见，也是在这样的雪夜中。”
“哦？介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雷格奈笑了笑：“没关系的。说起来，我们能相识也是巧合。”
幽幽子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八云紫虽然还在喝酒烤火，但是不时瞥过来的眼睛暴露了主人的真实想法。
“我们认识是在的时候……哦，那不重要。在下当时奉元老院的命令，在地上攻占一个桥头堡，作为进军人类帝国的跳板。”
“这么说？”
“对，是她的封地，而她恰好正在巡视外城，因此成为了我的战俘。”
雷格奈举杯轻啜了一口酒液，仰头望向雪花飘落的天空，眼瞳中尽是怀念的神色。
“还记得当时，副官正在汇报战利品清单，部下把她带过来，说她要求谈判，理由是‘贵族的权利’。我当时很好奇，半开玩笑地问她：‘谈判是要筹码的，你还能拿出什么？’”
沉浸在回忆中的暗精灵，脸上浮现出笑容，和以往礼节性的假笑不同，这个嘴角的弧度是发自内心的。
幽幽子则陷入了思考：“嗯……封地被占领，财产被掠夺，军队被击溃，连公卿身份都失去了，她还能用什么谈判？”
“不，她还剩一样。”一个声音加入了进来，八云紫的面色有些凝重。
嘴角弯曲的弧度愈发明显了，雷格奈揭开了问题的谜底：“知识。她自愿改变效忠对象，成为我的幕僚，用她的知识为我服务，以此换取一定的自由。”
“啊？！”
幽幽子惊讶地捂住了嘴，妖怪贤者的脸色则有些难看。在她们看来，这明显不是一个真正的贵族能做出来的选择。
“她当时的心理也很好猜，暂时保存性命，伺机复仇。”语气像是谈论孩子幼稚的心理一样随意，“我很好奇她能做到什么地步，也觉得身边可以留下一个消遣用的玩具，就答应了下来。结果没想到，我会和她纠缠上那么长时间。”
八云紫面色依旧不是很好：“后来你怎么爱上她的，你喜欢她哪里？”
“她的倔强。”如同再次目睹那副面容，暗精灵不自觉地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我拥有惟命是从的奴隶，在风情万种的贵妇圈中也富有魅力，但她们永远无法与她相比。她憎恨我，但又不得不听从我的命令；身处绝境，却还存有渺茫的希望。与她相处总带给我无尽的乐趣，她就像一处沼泽，当我发现时，已经无法脱身了。
“对她的态度，从一开始可有可无的奴隶，到富有乐趣的玩物，再到意图独占的禁脔，一直到那时的挚爱……我们经历了很多，她对我的态度也逐渐改变，不是权益之计，而是切切实实的改观。就在那天，我不顾那些贵族元老的反对和她订婚，现在回想起来，感觉真是最幸福的时刻。然而……我忘记了自己的位置，我是元老院的一条狗，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行事，不能有自己的意识，而他们把我的行为定位为反抗，才有了那场悲剧。呵，可悲的我啊！”
暗精灵合上了双眼，轻抿了一口酒液，像是在平复刚才显露的情绪。
“……好、好了，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幽幽子显得有些过意不去，“来的时候看见各位在宴会上都很活跃，雷格奈先生要不要也来助助兴？”
暗精灵楞了一下，随后，随和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他的脸上：“好啊，我就用我最喜欢的曲子，给两位小姐道个歉吧。”
打了个响指，一旁的副官呈上了一把小提琴。
雷格奈调试了两下，然后就开始弹奏一曲轻柔婉转的旋律，清脆的听上去像是清晨的树林中，百鸟争鸣一样。
“金丝雀，金丝雀，我愿为你付出一切，你的愿望我来实现。‘谷糠难以下咽，饱食面包碎屑。’所求之人必有所得，世间万物等价交换。”
听着耳畔传来的音乐，暗精灵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纷纷看向雷格奈那边。一些人开始用手中的乐器，附和着演奏，他们齐声唱到：
“金丝雀，金丝雀，忠实仆人候命身边，你来下令我来实践。”
雷格奈轻声唱到：“山泉冷涩幽洇，润喉朝露来些。”
更多的暗精灵骑兵加入到这场演出之中，乐曲渐渐变得低沉，却更显气派。
‘就像在剧院里面，欣赏歌剧一样。’八云紫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这句话。
“所求之人必有所得，世间万物等价交换。金丝雀，金丝雀，付出什么换取安全？”
乐曲到了最高潮，所有的骑兵同时发问，语调里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一点看不出之前的谦卑恭敬。与之相反，独自答唱的雷格奈显得那么的虚弱颓然，不复以往的轻巧灵快。
“富贵生活让人眼馋，玉盏清酒买醉寻欢。自困牢笼卖唱每晚，只求能保一生平安。警告窗外讥笑飞燕，当心世人口腹蜜剑！”
八云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帐篷里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情波动如此剧烈。是因为那只鬣狗的真情流露，还是后面明显别有深意的歌剧？
妖怪贤者不清楚，也头一次不想清楚。
*****
“……哪……”
谁在说话？
“……你……哪？”
拨开碍事的灌木，收拢起头发，从树枝上摘下来。
“回……去哪？”
耳畔不断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每一声都好像重槌捶在自己的心头。
“回来吧，你能逃去哪？”
最后一个踉跄让幽幽子离开了幽暗的密林，春天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但等她适应过后，她宁愿瞎掉也不愿目睹眼前的场景。
尸体，铺满地面的尸体，其中有人有妖，有鸟有兽。他们都面色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头朝着一个相同的方向——西行妖。
它终究是开花了，那棵巨大的樱树此刻正绚烂的绽放着自己的花朵，粘稠的妖力充斥在空气中，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在如同粉色暴雪般飘舞的花瓣中，幽幽子依稀看见，树下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伫立在那里。
紫和雷先生！他们还活着，还在向自己招手！
幽幽子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举起手来拼命挥舞，巨大的惊喜充斥着她的心房。
两人也收到了幽幽子的招呼，相视一笑，八云紫举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幽幽子这才发现，她握着一把匕首。
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唤梗在了喉咙中，幽幽子好像被抽走了魂魄，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确切地说，因为巨大的心理落差，她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用刀刃在自己粉颈上抹出了一条红线，妖怪贤者将匕首递给了暗精灵，后者报以微笑，并扶住了倒下的八云紫。将尸体妥善摆放好之后，他站直了身体，行了一个贵族礼之后，用同样的手法，走向了死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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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雪并不大，给人一种不急不缓的感觉，让人的视野中充斥着朦胧的白雾。
遮盖皮具的毛毡上、帐篷顶、木篱……几乎所有景物都披上了一层银毛毯，除了地面。刚刚进入初冬的土地，还没有被冻透，雪花一落上去，就被融化了。
它们是梦幻的代名词，也是短暂的象征物。
幽幽子伸出手来，接住了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手中融化，出神的想着什么。
一个暖炉突然被塞进手中，同时她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在想什么？”
“没什么。”迅速收拾了心情，她对着好友摆出一张笑脸，“咱们快点走吧，别让雷格奈先生久等。”
被她拉着手的八云紫一边嘴里嘟囔着：“那条鬣狗无所谓的。”一边加快脚步，走进了暗精灵们临时搭起的小棚中。
平时对旁人爱答不理的骑兵们，此刻围坐在各自的火堆旁，手里握的并非往日间贴身携带的匕首，而是各式各样的便携乐器：短笛、里拉、排箫……八云紫甚至发现了圆号和提琴。
他们合奏着美妙的音乐，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间。平时就算是休整，他们也有至少一半在站岗放哨。还有骑兵趁着音乐，唱一曲他们家乡的古老民谣。
‘所有精灵，哪怕他们权欲熏心，也对艺术有一种几近病态的执念。’听着那些声乐效果极佳的演奏，八云紫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么一句话。
这场宴会的主人，正坐在这片营地的中央，举起华美的酒樽向她们致意。
暗精灵打了个响指，笑着说道：“多谢二位肯赏脸，给在下几分薄面。”
得到库兰信号的副官端着酒具上前，取出酒瓶，以无可挑剔的贵族礼仪给两人各斟上一杯。
“雷格奈先生言过了，”幽幽子接过了酒杯，笑道，“我只是来陪阿紫的。”
“哦？”
雷格奈闻言看了看意味深长的幽幽子，又看看一脸“不情愿”地灌下一口酒的八云紫，不禁也露出了同样意味深长的表情。
“在下已知晓了。那么，就请两位小姐自便吧。”暗精灵颇为怀念地感叹道，“说起来，在下和未婚妻初次相见，也是在这样的雪夜中。”
“哦？介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雷格奈笑了笑：“没关系的。说起来，我们能相识也是巧合。”
幽幽子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八云紫虽然还在喝酒烤火，但是不时瞥过来的眼睛暴露了主人的真实想法。
“我们认识是在的时候……哦，那不重要。在下当时奉元老院的命令，在地上攻占一个桥头堡，作为进军人类帝国的跳板。”
“这么说？”
“对，是她的封地，而她恰好正在巡视外城，因此成为了我的战俘。”
雷格奈举杯轻啜了一口酒液，仰头望向雪花飘落的天空，眼瞳中尽是怀念的神色。
“还记得当时，副官正在汇报战利品清单，部下把她带过来，说她要求谈判，理由是‘贵族的权利’。我当时很好奇，半开玩笑地问她：‘谈判是要筹码的，你还能拿出什么？’”
沉浸在回忆中的暗精灵，脸上浮现出笑容，和以往礼节性的假笑不同，这个嘴角的弧度是发自内心的。
幽幽子则陷入了思考：“嗯……封地被占领，财产被掠夺，军队被击溃，连公卿身份都失去了，她还能用什么谈判？”
“不，她还剩一样。”一个声音加入了进来，八云紫的面色有些凝重。
嘴角弯曲的弧度愈发明显了，雷格奈揭开了问题的谜底：“知识。她自愿改变效忠对象，成为我的幕僚，用她的知识为我服务，以此换取一定的自由。”
“啊？！”
幽幽子惊讶地捂住了嘴，妖怪贤者的脸色则有些难看。在她们看来，这明显不是一个真正的贵族能做出来的选择。
“她当时的心理也很好猜，暂时保存性命，伺机复仇。”语气像是谈论孩子幼稚的心理一样随意，“我很好奇她能做到什么地步，也觉得身边可以留下一个消遣用的玩具，就答应了下来。结果没想到，我会和她纠缠上那么长时间。”
八云紫面色依旧不是很好：“后来你怎么爱上她的，你喜欢她哪里？”
“她的倔强。”如同再次目睹那副面容，暗精灵不自觉地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我拥有惟命是从的奴隶，在风情万种的贵妇圈中也富有魅力，但她们永远无法与她相比。她憎恨我，但又不得不听从我的命令；身处绝境，却还存有渺茫的希望。与她相处总带给我无尽的乐趣，她就像一处沼泽，当我发现时，已经无法脱身了。
“对她的态度，从一开始可有可无的奴隶，到富有乐趣的玩物，再到意图独占的禁脔，一直到那时的挚爱……我们经历了很多，她对我的态度也逐渐改变，不是权益之计，而是切切实实的改观。就在那天，我不顾那些贵族元老的反对和她订婚，现在回想起来，感觉真是最幸福的时刻。然而……我忘记了自己的位置，我是元老院的一条狗，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行事，不能有自己的意识，而他们把我的行为定位为反抗，才有了那场悲剧。呵，可悲的我啊！”
暗精灵合上了双眼，轻抿了一口酒液，像是在平复刚才显露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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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格奈调试了两下，然后就开始弹奏一曲轻柔婉转的旋律，清脆的听上去像是清晨的树林中，百鸟争鸣一样。
“金丝雀，金丝雀，我愿为你付出一切，你的愿望我来实现。‘谷糠难以下咽，饱食面包碎屑。’所求之人必有所得，世间万物等价交换。”
听着耳畔传来的音乐，暗精灵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纷纷看向雷格奈那边。一些人开始用手中的乐器，附和着演奏，他们齐声唱到：
“金丝雀，金丝雀，忠实仆人候命身边，你来下令我来实践。”
雷格奈轻声唱到：“山泉冷涩幽洇，润喉朝露来些。”
更多的暗精灵骑兵加入到这场演出之中，乐曲渐渐变得低沉，却更显气派。
‘就像在剧院里面，欣赏歌剧一样。’八云紫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这句话。
“所求之人必有所得，世间万物等价交换。金丝雀，金丝雀，付出什么换取安全？”
乐曲到了最高潮，所有的骑兵同时发问，语调里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一点看不出之前的谦卑恭敬。与之相反，独自答唱的雷格奈显得那么的虚弱颓然，不复以往的轻巧灵快。
“富贵生活让人眼馋，玉盏清酒买醉寻欢。自困牢笼卖唱每晚，只求能保一生平安。警告窗外讥笑飞燕，当心世人口腹蜜剑！”
八云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帐篷里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情波动如此剧烈。是因为那只鬣狗的真情流露，还是后面明显别有深意的歌剧？
妖怪贤者不清楚，也头一次不想清楚。
*****
“……哪……”
谁在说话？
“……你……哪？”
拨开碍事的灌木，收拢起头发，从树枝上摘下来。
“回……去哪？”
耳畔不断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每一声都好像重槌捶在自己的心头。
“回来吧，你能逃去哪？”
最后一个踉跄让幽幽子离开了幽暗的密林，春天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但等她适应过后，她宁愿瞎掉也不愿目睹眼前的场景。
尸体，铺满地面的尸体，其中有人有妖，有鸟有兽。他们都面色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头朝着一个相同的方向——西行妖。
它终究是开花了，那棵巨大的樱树此刻正绚烂的绽放着自己的花朵，粘稠的妖力充斥在空气中，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在如同粉色暴雪般飘舞的花瓣中，幽幽子依稀看见，树下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伫立在那里。
紫和雷先生！他们还活着，还在向自己招手！
幽幽子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举起手来拼命挥舞，巨大的惊喜充斥着她的心房。
两人也收到了幽幽子的招呼，相视一笑，八云紫举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幽幽子这才发现，她握着一把匕首。
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唤梗在了喉咙中，幽幽子好像被抽走了魂魄，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确切地说，因为巨大的心理落差，她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用刀刃在自己粉颈上抹出了一条红线，妖怪贤者将匕首递给了暗精灵，后者报以微笑，并扶住了倒下的八云紫。将尸体妥善摆放好之后，他站直了身体，行了一个贵族礼之后，用同样的手法，走向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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