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携手成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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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紫一在身边走着，张续断原本无处可去的那些烦乱莫名地就不知所踪了。他有些无奈地默默自嘲道：原来这颗心，竟是这般地容易满足。
两人沿着不成路的林间厚厚的落叶层默默走了许久，很自然地再没提起原来的话题。
萧紫一是害怕，而张续断也许只是在躲。
这世间总有一种不知何时就已经安排好了的相似，会让无意中撞上的两个人彼此靠近，又彼此疏离。因为谁也无法预料，一步前行之后，要面对的究竟是相逢相合，还是就此别过。
“其实襄城上元节的灯市要热闹得多，也要有趣得多。”一直看着脚下红色枫叶的萧紫一歪了头，对着张续断突然道。
“那是你来的地方么？”张续断蓦然间想起的，便是昏迷时萧紫一从未舒展过的眉心。
“嗯，那是五岁之前我一直都在的地方。”萧紫一缓缓点了头。
“离五原城远吗？”看着眼前一边回忆一边小心翼翼的人儿，张续断有些心疼。
“远啊，所以五岁之后，我就再也没能回去过。”
“可惜我这二十几年也只见过五原城的灯市，那你的襄城大概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算起来，襄城其实也不比五原城大多少，比不上五原城清静，很少会有旅人到访，看不到一尘不染的青石街道，也没有涵盖古今的欲雪阁，但是它有槐花啊。”
“槐花？”
“嗯，每到四月末，初雪一样的白，轻轻盈盈托于小小的浅绿色的花萼上，清清浅浅的花香一不小心洒得满世界都是，可是你越走近，花香反倒越淡不可闻……那槐花虽是一树一树地开，但你要是仔细去看，每一朵也仍是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萧紫一一点一点捡拾着事实上从未丢失过的回忆，想尽力拿给张续断看。
“那么……高不可攀？”张续断想象着萧紫一描述的场景，努力地试图还原出她曾身处其中的襄城。
“也不是啦，其实槐花的用处很多，仅是拿来制成食物都可以有七八种。”
“唔，这倒是。”张续断点头表示赞同。
“你也知道？”萧紫一感觉意外。
“忘记在哪本书里读到过了，只不过那时候并没有仔细去记。”张续断说。
“只是花开半月，五月就落了。从城楼上望下去的时候，满城的槐花，满地的浅白……”
张续断突然间觉得，萧紫一记忆中的襄城对自己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虽然他，其实从未到过。
“有一天清晨我起得早了些，不经意间看到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槐花瓣上还未消失的露珠，惊讶得不得了。奶娘告诉我那是露水，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刚推开门的娘亲吓了一跳。”
“哦？”
“我说，奶娘，等尘儿跟着露水一起消失了你就找不到了吧？”萧紫一笑着，“那时候我也是三岁。”
张续断被萧紫一的语气逗得笑了，下一瞬却是收了表情走上前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拿右手轻轻揉了揉萧紫一的脑袋。
小小的动作让两个人俱是一愣，萧紫一却并没有躲开。
“有趣的是，后来他们就真的没有找到我，或许，是真的从来没有找过我。”
“说不定当下正在找呢。”张续断反过来安慰道。
萧紫一无所谓地笑了笑，却看到了张续断眼神中可以融化一切的温柔。
“你知道吗？襄城城外有一条河叫作影河，影河上有一座石桥叫作影桥。上元节时影河往往要比襄城城内的灯市热闹得多，因为总有人跑下影桥将自己亲手制成的花灯放在河面上，看着那些花灯顺着影河一直往东……”
“这也是习俗吗？”
“在我们襄城是。因为据说影河是银河在地上的影子，所以影河的水最为清澈，可以映得见一个人的真心，也会护佑那颗真心里真正在乎着的人。”
“这说法准吗？”
“谁知道呢。不过爹爹曾经带我去过，他悄悄放入影河的花灯上，写的还是娘亲的名字。”萧紫一喃喃道，“他念给我听的时候我还问为什么没有我和弟弟的名字，爹爹说，因为我们还小。”
张续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早上来的时候看到街上的灯市已经有人在准备了，甚至还有以前没有见过的冰灯，只是可惜，这地儿很难找得到一条像样点的河。”
“谁说没有的？”张续断闻言挑起了嘴角。
“本来就是。这地方除了石头、牧草不就是只剩下沙子了吗？”
“逸尘跟你来青梅居了吗？”
“嗯。你怎么知道它叫逸尘？”
“就像你知道小七的名字是小七一样。”张续断宠溺地笑了笑，“走吧，尘儿，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萧紫一问着，眼泪仿佛一下子就涌到了长长的眼睫上：这样的称呼，她已是很久很久都不曾听到了。
“你的影河。”张续断再一次揉了揉萧紫一的头，感觉着自己手心里愈加清晰的冰冷与无助，不假思索地，便解下还带着自己体温的藏青色斗篷，披在了萧紫一肩上。
雪，就那么落下来了。
起初是砸得人脸生疼的雪粒儿，很快就成了不管不顾的雪花儿，悠悠地在这天地间出现、消失不见，无拘无束，肆意坦然。
杜思仲独自在营房里来回走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空荡荡的营房里显得格外突兀。门口的侍卫不时探了头去看自家将军热了又凉的药碗，早已没了胆量再去提醒。
王石已经替自己去校场守着了，江之兰需要的各路消息和相关资料也都已经着人送去，杜思仲还是无法放心。
朴奴、於陆两部之间当下势如水火，虽五原还不至于危在旦夕，但他知道，如今让所有人保持枕戈待旦的战备状态并不为过。
眼前大大小小或简单或复杂的事务，无论用上什么方法需要耗费多少心力，杜思仲觉得自己都可以处理，可是唯有一事他无能为力，纵使把自己搭进去，也仍是无能为力。
中断了近一月的家书前几日终于到了，可到了的家书中所写的内容却远在杜思仲意料之外。
阿蒤信中说，半月前本就发着高热的杜若执意像往常一样去凝园习剑，腾跃间终是体力不支不慎落水，虽然很快就被赶来的管家救起，但还是结结实实受了寒。阿蒤称之后杜若就一直发热咳嗽，药无论怎么吃都不见好。
发热，咳嗽，药力不可及……四岁而逝的凝兮……杜思仲知道樊钟找去的太医医术不会比凌城差，也知道只要药物对症病情好转只是早晚的事，可还是急出了咳嗽和头风的老毛病。
杜思仲原本以为，自己这风霜历尽的身体早已被西北边境的风沙磨砺得麻木了。
以前的家书中杜若总会自动提起正在学的剑式，也总是试探着问还有多久才可以骑着战马到关外来。而杜思仲每一次都只是避重就轻地叮嘱他要听姨妈妈的话，安慰他说等他长大了就可以相见。
其实连杜思仲自己也不知道，这“长大”与“相见”究竟要等上多少年。
杜思仲是安朝驻守一方手握重兵的将军，而杜若是他杜思仲的独子。按照朝廷历来的规矩，就算有朝一日杜若果真凭一身武艺入军籍成了将领，顶多只也能担得一个无足轻重的虚职，直到他杜思仲疆场战死或者再也无力领兵。
所以只要他杜思仲于这朝廷而言有用一日，相见便永远没有那么简单。十一岁的杜若懵懂，七年未见过儿子的杜思仲也只是想尽力维护这份懵懂。
所以杜思仲当年可以选择把年幼的凌城和萧紫一带在身边照顾，却只能狠下心把杜若一个人留在京都。
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成长，是这么多年来杜思仲所能留给杜若的唯一的补偿。
只是如今，手握着一封一封家信的杜思仲心中不胜惶恐：有一种他不想承认的直觉莫名其妙地直直撞上了十几年前女儿凝兮在妻子怀中离开时的那种感觉。杜思仲下意识地想躲，却终究，再也无处可躲。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咳嗽让杜思仲心头的压抑更甚，头痛也更是剧烈。字迹已有些模糊的书信被杜思仲手心里的冷汗浸透，早已不复原本的舒展和挺括。
杜思仲一手扶着额头揉搓眉心，却是晃了晃身子差点没有站稳。
门口的陈向见状也顾不得规矩，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前将杜思仲扶回了床榻旁边：“将军，属下着人把药拿去热了，您服下先休息休息吧，您都站了两三个时辰了，天大的事也得等您身体好了才能处理。”
“不妨事，凌城和紫一回来了吗？”
“禀将军，还没有。”
“校场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们不可瞒着我。”杜思仲终于还是躺下了，“另外凌城回来后让他即刻过来见我。”
“是，属下遵命。”陈向认认真真地应了。
杜思仲突然间觉得有些可悲，他也许果真守得住这边城一世，却终究守不住最亲的人一时。比如十五年前的女儿凝兮，比如七年前的妻子江葿……他只是想，但愿这一次，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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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紫一是害怕，而张续断也许只是在躲。
这世间总有一种不知何时就已经安排好了的相似，会让无意中撞上的两个人彼此靠近，又彼此疏离。因为谁也无法预料，一步前行之后，要面对的究竟是相逢相合，还是就此别过。
“其实襄城上元节的灯市要热闹得多，也要有趣得多。”一直看着脚下红色枫叶的萧紫一歪了头，对着张续断突然道。
“那是你来的地方么？”张续断蓦然间想起的，便是昏迷时萧紫一从未舒展过的眉心。
“嗯，那是五岁之前我一直都在的地方。”萧紫一缓缓点了头。
“离五原城远吗？”看着眼前一边回忆一边小心翼翼的人儿，张续断有些心疼。
“远啊，所以五岁之后，我就再也没能回去过。”
“可惜我这二十几年也只见过五原城的灯市，那你的襄城大概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算起来，襄城其实也不比五原城大多少，比不上五原城清静，很少会有旅人到访，看不到一尘不染的青石街道，也没有涵盖古今的欲雪阁，但是它有槐花啊。”
“槐花？”
“嗯，每到四月末，初雪一样的白，轻轻盈盈托于小小的浅绿色的花萼上，清清浅浅的花香一不小心洒得满世界都是，可是你越走近，花香反倒越淡不可闻……那槐花虽是一树一树地开，但你要是仔细去看，每一朵也仍是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萧紫一一点一点捡拾着事实上从未丢失过的回忆，想尽力拿给张续断看。
“那么……高不可攀？”张续断想象着萧紫一描述的场景，努力地试图还原出她曾身处其中的襄城。
“也不是啦，其实槐花的用处很多，仅是拿来制成食物都可以有七八种。”
“唔，这倒是。”张续断点头表示赞同。
“你也知道？”萧紫一感觉意外。
“忘记在哪本书里读到过了，只不过那时候并没有仔细去记。”张续断说。
“只是花开半月，五月就落了。从城楼上望下去的时候，满城的槐花，满地的浅白……”
张续断突然间觉得，萧紫一记忆中的襄城对自己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虽然他，其实从未到过。
“有一天清晨我起得早了些，不经意间看到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槐花瓣上还未消失的露珠，惊讶得不得了。奶娘告诉我那是露水，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刚推开门的娘亲吓了一跳。”
“哦？”
“我说，奶娘，等尘儿跟着露水一起消失了你就找不到了吧？”萧紫一笑着，“那时候我也是三岁。”
张续断被萧紫一的语气逗得笑了，下一瞬却是收了表情走上前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拿右手轻轻揉了揉萧紫一的脑袋。
小小的动作让两个人俱是一愣，萧紫一却并没有躲开。
“有趣的是，后来他们就真的没有找到我，或许，是真的从来没有找过我。”
“说不定当下正在找呢。”张续断反过来安慰道。
萧紫一无所谓地笑了笑，却看到了张续断眼神中可以融化一切的温柔。
“你知道吗？襄城城外有一条河叫作影河，影河上有一座石桥叫作影桥。上元节时影河往往要比襄城城内的灯市热闹得多，因为总有人跑下影桥将自己亲手制成的花灯放在河面上，看着那些花灯顺着影河一直往东……”
“这也是习俗吗？”
“在我们襄城是。因为据说影河是银河在地上的影子，所以影河的水最为清澈，可以映得见一个人的真心，也会护佑那颗真心里真正在乎着的人。”
“这说法准吗？”
“谁知道呢。不过爹爹曾经带我去过，他悄悄放入影河的花灯上，写的还是娘亲的名字。”萧紫一喃喃道，“他念给我听的时候我还问为什么没有我和弟弟的名字，爹爹说，因为我们还小。”
张续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早上来的时候看到街上的灯市已经有人在准备了，甚至还有以前没有见过的冰灯，只是可惜，这地儿很难找得到一条像样点的河。”
“谁说没有的？”张续断闻言挑起了嘴角。
“本来就是。这地方除了石头、牧草不就是只剩下沙子了吗？”
“逸尘跟你来青梅居了吗？”
“嗯。你怎么知道它叫逸尘？”
“就像你知道小七的名字是小七一样。”张续断宠溺地笑了笑，“走吧，尘儿，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萧紫一问着，眼泪仿佛一下子就涌到了长长的眼睫上：这样的称呼，她已是很久很久都不曾听到了。
“你的影河。”张续断再一次揉了揉萧紫一的头，感觉着自己手心里愈加清晰的冰冷与无助，不假思索地，便解下还带着自己体温的藏青色斗篷，披在了萧紫一肩上。
雪，就那么落下来了。
起初是砸得人脸生疼的雪粒儿，很快就成了不管不顾的雪花儿，悠悠地在这天地间出现、消失不见，无拘无束，肆意坦然。
杜思仲独自在营房里来回走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空荡荡的营房里显得格外突兀。门口的侍卫不时探了头去看自家将军热了又凉的药碗，早已没了胆量再去提醒。
王石已经替自己去校场守着了，江之兰需要的各路消息和相关资料也都已经着人送去，杜思仲还是无法放心。
朴奴、於陆两部之间当下势如水火，虽五原还不至于危在旦夕，但他知道，如今让所有人保持枕戈待旦的战备状态并不为过。
眼前大大小小或简单或复杂的事务，无论用上什么方法需要耗费多少心力，杜思仲觉得自己都可以处理，可是唯有一事他无能为力，纵使把自己搭进去，也仍是无能为力。
中断了近一月的家书前几日终于到了，可到了的家书中所写的内容却远在杜思仲意料之外。
阿蒤信中说，半月前本就发着高热的杜若执意像往常一样去凝园习剑，腾跃间终是体力不支不慎落水，虽然很快就被赶来的管家救起，但还是结结实实受了寒。阿蒤称之后杜若就一直发热咳嗽，药无论怎么吃都不见好。
发热，咳嗽，药力不可及……四岁而逝的凝兮……杜思仲知道樊钟找去的太医医术不会比凌城差，也知道只要药物对症病情好转只是早晚的事，可还是急出了咳嗽和头风的老毛病。
杜思仲原本以为，自己这风霜历尽的身体早已被西北边境的风沙磨砺得麻木了。
以前的家书中杜若总会自动提起正在学的剑式，也总是试探着问还有多久才可以骑着战马到关外来。而杜思仲每一次都只是避重就轻地叮嘱他要听姨妈妈的话，安慰他说等他长大了就可以相见。
其实连杜思仲自己也不知道，这“长大”与“相见”究竟要等上多少年。
杜思仲是安朝驻守一方手握重兵的将军，而杜若是他杜思仲的独子。按照朝廷历来的规矩，就算有朝一日杜若果真凭一身武艺入军籍成了将领，顶多只也能担得一个无足轻重的虚职，直到他杜思仲疆场战死或者再也无力领兵。
所以只要他杜思仲于这朝廷而言有用一日，相见便永远没有那么简单。十一岁的杜若懵懂，七年未见过儿子的杜思仲也只是想尽力维护这份懵懂。
所以杜思仲当年可以选择把年幼的凌城和萧紫一带在身边照顾，却只能狠下心把杜若一个人留在京都。
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成长，是这么多年来杜思仲所能留给杜若的唯一的补偿。
只是如今，手握着一封一封家信的杜思仲心中不胜惶恐：有一种他不想承认的直觉莫名其妙地直直撞上了十几年前女儿凝兮在妻子怀中离开时的那种感觉。杜思仲下意识地想躲，却终究，再也无处可躲。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咳嗽让杜思仲心头的压抑更甚，头痛也更是剧烈。字迹已有些模糊的书信被杜思仲手心里的冷汗浸透，早已不复原本的舒展和挺括。
杜思仲一手扶着额头揉搓眉心，却是晃了晃身子差点没有站稳。
门口的陈向见状也顾不得规矩，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前将杜思仲扶回了床榻旁边：“将军，属下着人把药拿去热了，您服下先休息休息吧，您都站了两三个时辰了，天大的事也得等您身体好了才能处理。”
“不妨事，凌城和紫一回来了吗？”
“禀将军，还没有。”
“校场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们不可瞒着我。”杜思仲终于还是躺下了，“另外凌城回来后让他即刻过来见我。”
“是，属下遵命。”陈向认认真真地应了。
杜思仲突然间觉得有些可悲，他也许果真守得住这边城一世，却终究守不住最亲的人一时。比如十五年前的女儿凝兮，比如七年前的妻子江葿……他只是想，但愿这一次，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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