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愿共伊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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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潺潺，纤雪落无声。
脚下参差寒凉的砾石自然而成的冷寂河岸竟因了这一层一层逐渐积起的雪，不知不觉增了些和暖的味道。
一墨色，一藏青，两个人影就那么不急不缓前后相随，在落雪的悠悠天地间沿着砾石的河岸，一路行去。
“这萦河可是没有尽头的，这么一路走下去，你受凉了怎么办？”张续断多迈了一步，又一次把萧紫一墨色斗篷后的帽子替她戴上，挡去了正往萧紫一发髻上落的雪。
“可你是医师啊。”萧紫一一双灵动的眼睛从自己的帽沿那儿转向张续断，半是信赖半是玩笑道。
“萧念尘。”张续断似乎下意识地就放重了语气，“就算我是医神，也不允许你拿自己做实验。”
“年后难得一见的雪嘛，怎么能挡在外面……”张续断的语气让萧紫一不由自主怔了怔。“萧念尘”这三个字，他只在向自己求证真假时用过。
“至少把帽子戴好。”张续断安慰一般拍了拍萧紫一的头，一丝不苟帮她把斗篷系好，“只要你还受得住，我们就可以走得更久一些。”
萧紫一看着张续断格外认真的表情，所有的语词霎那间全部消失。再也没了丁点反对的理由。
萧紫一平生头一次觉得，“不允许”这三个字，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讨厌。
“这萦河，你以前到过很多次？”
“小的时候因为师父经常提起，年少心性就不免多走了几步，到后来，去得最多的倒只有风信湾那一段了。”
“所以萦河已经存在好久了？”萧紫一闻言更多了几分相见恨晚，“我在边城七年居然也一直都不知道。”
“师父说如果不是那时候为了采一种罕见的药材，这萦河他也发现不了。”张续断自然而然地便把萧紫一冻得青紫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而且你们又不能经常外出，不知道也是自然的。”
“所以，为什么是‘萦’河？”
“魂牵梦萦啊。”
“那又为什么是‘风信湾’？”
“因为师父相信，能酿制美酒的萦河水自然明白得了人的心思，传递得了人远隔千里的惦念。”
张续断看着萧紫一的若有所思，倍觉有趣。
“萦河当真没有尽头吗？就算一直东流，最后又能到哪里……”
“也可能流经九牧沙漠或旗山的时候就断了。”张续断明白萧紫一在想的，也还是说，“只不过年轻时的师父相信，萦河没有尽头，只要一直走一直走，就终究回得到想回的地方。”
“如今呢？”萧紫一原以为仙风道骨的沈余早已超脱于红尘之外了。
“如今他只是把这种信念传递给了我。”张续断看着纯澈的蓝色萦河水，“他跟我说，你愿意藏青色的玉石存在，它便可存在。”
萧紫一似懂非懂地听着，思索着，时而抬起头看着眼前语气或轻快或认真的张续断，小心地似乎不愿意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张续断在那未有片刻转移的目光里回了头，看着萧紫一疑惑未去的表情，攥紧了终于有了些温度的玉白的手：“再跟我讲讲你的襄城吧，我们以后要安家的地方。”
萧紫一感觉着从指尖丝丝缕缕蔓延到心里的暖意，在十三年来未曾有过的安稳中出了神。
他讲的每一句不管内容为何的话她都想记得，她相关的不管相隔多久的任何他都想知道。
萦河岸上，漫天雪中，久远与瞬息之间。那是一场阴差阳错的遇见，亦是一种延误了不知多少时候的相逢。
栾鞮都病危，七王子栾鞮衍下落未明，所属部落无力应战，於陆王部分崩离析尽在朝夕之间……面对近来一个比一个不可思议的机会，朴奴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更在意料之外。萧云关似乎头一次失了策。
“右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朴奴多次挑衅不成，上下士气正低，我们何时可战？”栾鞮都看着眼前的萧云关，言语中期盼远远胜过兴奋。
“既然两部之间这一战无可避免，自然要选最合适的时机，出击才会致命。这之前，我们大意不得，也急不得。”那人倒是淡定，一句话说得波澜不惊，竟是连半分所谓的惊喜也无。
都道他是才思谋略无人可及、十数年来从无败绩的鬼才军师，本该气势逼人七窍玲珑却偏偏生就一副羸弱书生的模样，最是一双水波流转的眼让周围认识他的人只叹意外。
然而，纵使是这样一个怎么看都与“运筹帷幄”毫不沾边的人，整个漠北从旗山到魔云草原，“萧云关”这三个字也早已无一人敢轻视半分。栾鞮都看着眼前心思缜密无从揣摩的右将军，原本的期盼和兴奋也就那么一点点烟消云散了。
当初身份还是涿瀛的他一人一骑出现在魔云草原又站在恰好出猎的栾鞮都跟前时，这位偏安一隅声称无心征伐的魔云首领匈奴王爷心中其实疑惑远大于不信。
“你是涿瀛？”
“我是。”
“你是朴奴帐下军师？”
“我是。”
“那又为何而来？”栾鞮都看过去的目光里已多了不屑。
“为大王这些年被夺去的所有而来。”
“那其中难道没有你的功劳？”栾鞮都倒是吃了一惊。
“彼时各为其主而已。”
“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人不卑不亢，栾鞮都面色转而冷厉起来。
“在下唯一的弟弟，十几年前成了上言谷一役再也回不去故土的亡魂。”
“这么说来，于你而言我也算得上是不共戴天的异族仇敌了？”
那人抬头，不曾肯定，也未加否定。
“凭什么？”栾鞮都其实很想知道，眼前这人破釜沉舟的所谓勇气究竟来自于哪里。
“在下的妻子是呼衍部落首领呼衍洛凡的女儿，呼衍部落的三公主，呼衍苜。”
“你说什么？”栾鞮都闻言从坐骑上一跃而下，不顾属下劝阻直逼眼前这人而去，“阿苜还活着？”
栾鞮都身边唯一的亲随闻言很是自觉地即刻便退至一丈之外。
“那时候是。”
“你到底是谁？涿瀛又怎么会娶了洛凡的女儿？”
“在下，萧云关。”
“萧云关”这三个字一出，栾鞮都终是放下了不知不觉已隐于右手手心的暗器，却仍是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等一个解释。
“在下十几年前为朴奴所收留，在其帐下十几年也只为查明一个真相。”
“然后呢？”
“二十年前一夜之间呼衍部落全族尽殁，一片狼藉，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无知婴孩竟无一幸免。世人皆传，当年是於陆王为诛异己大动了杀心……”
“你需要我怎么做？”纵使相隔二十年，栾鞮都颤抖的声音里也仍是掩不住悲痛与愤恨。
那一年奉父命去去旗山解决争端，挛鞮都永远忘不了从旗山回来的那个傍晚眼前所见。还未干涸的血，还未散尽的烟，还未冷却的哭声，还未兑现的把酒言欢，再也找不到的人……
“给我一个位置，哪怕是军中马前卒也可。”
“你要怎么做？”
“欠了的，终归要还。我要朴奴血债血偿。”
“好，自今日起，你萧云关便是我挛鞮都帐下的右将军。我给你想要的，只为你找到的那个真相。”
连奇台都觉得给萧云关的权力太过，挛鞮都自己却觉得，疑人不用，既用人，自不必再疑人。
萧云关能用十几年的时间去查一个世人已传有所谓真相的“真相”，对未来之事自然早已作有打算。挛鞮都信他，纵使再也不去问他。
纵使上元夜灯火璀璨、人声鼎沸，然而店铺总会打烊，人群也自有散尽的时候。
热闹与喧嚣过后，落寞与寂静才是最真实的。
青梅居中凌城临窗而立，背后的房间里却是一片漆黑。洋洋洒洒落了多半日的雪已经停了，小幺那丫头却仍是不见踪影，凌城望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感受着空气里入骨的夜的寒凉，手中早已空了的茶盏被一寸一寸生生被攥得发了烫。
秦青已问过秦风、秦寒他们，没人说得清萧紫一和张续断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从红枫林出来，萧紫一离开青梅居时带走了逸尘。凌城心下着急，在欲雪阁对面茶楼上等了半日又往五原城城门口走了几遭，却是越等越烦躁。
凌城知道萧紫一不至于离了自己真的就遇到什么危险，却还是惴惴不安。
“小幺，你看什么呢？”
“竹箫啊。”
“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吗？”
“可我现在喜欢了。”
……
“你不是不喜欢这些的吗？”
“我就是好奇嘛，想看看自己要吃下去的都是什么，而且，学会了等将来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还可以试着给自己抓药。”
“我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假如嘛。”
……
凌城重重地放下了捧在手中的茶盏，一回身匆匆将墨色的斗篷披上，还没来得及系好，一步迈出门槛便往马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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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萦河可是没有尽头的，这么一路走下去，你受凉了怎么办？”张续断多迈了一步，又一次把萧紫一墨色斗篷后的帽子替她戴上，挡去了正往萧紫一发髻上落的雪。
“可你是医师啊。”萧紫一一双灵动的眼睛从自己的帽沿那儿转向张续断，半是信赖半是玩笑道。
“萧念尘。”张续断似乎下意识地就放重了语气，“就算我是医神，也不允许你拿自己做实验。”
“年后难得一见的雪嘛，怎么能挡在外面……”张续断的语气让萧紫一不由自主怔了怔。“萧念尘”这三个字，他只在向自己求证真假时用过。
“至少把帽子戴好。”张续断安慰一般拍了拍萧紫一的头，一丝不苟帮她把斗篷系好，“只要你还受得住，我们就可以走得更久一些。”
萧紫一看着张续断格外认真的表情，所有的语词霎那间全部消失。再也没了丁点反对的理由。
萧紫一平生头一次觉得，“不允许”这三个字，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讨厌。
“这萦河，你以前到过很多次？”
“小的时候因为师父经常提起，年少心性就不免多走了几步，到后来，去得最多的倒只有风信湾那一段了。”
“所以萦河已经存在好久了？”萧紫一闻言更多了几分相见恨晚，“我在边城七年居然也一直都不知道。”
“师父说如果不是那时候为了采一种罕见的药材，这萦河他也发现不了。”张续断自然而然地便把萧紫一冻得青紫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而且你们又不能经常外出，不知道也是自然的。”
“所以，为什么是‘萦’河？”
“魂牵梦萦啊。”
“那又为什么是‘风信湾’？”
“因为师父相信，能酿制美酒的萦河水自然明白得了人的心思，传递得了人远隔千里的惦念。”
张续断看着萧紫一的若有所思，倍觉有趣。
“萦河当真没有尽头吗？就算一直东流，最后又能到哪里……”
“也可能流经九牧沙漠或旗山的时候就断了。”张续断明白萧紫一在想的，也还是说，“只不过年轻时的师父相信，萦河没有尽头，只要一直走一直走，就终究回得到想回的地方。”
“如今呢？”萧紫一原以为仙风道骨的沈余早已超脱于红尘之外了。
“如今他只是把这种信念传递给了我。”张续断看着纯澈的蓝色萦河水，“他跟我说，你愿意藏青色的玉石存在，它便可存在。”
萧紫一似懂非懂地听着，思索着，时而抬起头看着眼前语气或轻快或认真的张续断，小心地似乎不愿意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张续断在那未有片刻转移的目光里回了头，看着萧紫一疑惑未去的表情，攥紧了终于有了些温度的玉白的手：“再跟我讲讲你的襄城吧，我们以后要安家的地方。”
萧紫一感觉着从指尖丝丝缕缕蔓延到心里的暖意，在十三年来未曾有过的安稳中出了神。
他讲的每一句不管内容为何的话她都想记得，她相关的不管相隔多久的任何他都想知道。
萦河岸上，漫天雪中，久远与瞬息之间。那是一场阴差阳错的遇见，亦是一种延误了不知多少时候的相逢。
栾鞮都病危，七王子栾鞮衍下落未明，所属部落无力应战，於陆王部分崩离析尽在朝夕之间……面对近来一个比一个不可思议的机会，朴奴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更在意料之外。萧云关似乎头一次失了策。
“右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朴奴多次挑衅不成，上下士气正低，我们何时可战？”栾鞮都看着眼前的萧云关，言语中期盼远远胜过兴奋。
“既然两部之间这一战无可避免，自然要选最合适的时机，出击才会致命。这之前，我们大意不得，也急不得。”那人倒是淡定，一句话说得波澜不惊，竟是连半分所谓的惊喜也无。
都道他是才思谋略无人可及、十数年来从无败绩的鬼才军师，本该气势逼人七窍玲珑却偏偏生就一副羸弱书生的模样，最是一双水波流转的眼让周围认识他的人只叹意外。
然而，纵使是这样一个怎么看都与“运筹帷幄”毫不沾边的人，整个漠北从旗山到魔云草原，“萧云关”这三个字也早已无一人敢轻视半分。栾鞮都看着眼前心思缜密无从揣摩的右将军，原本的期盼和兴奋也就那么一点点烟消云散了。
当初身份还是涿瀛的他一人一骑出现在魔云草原又站在恰好出猎的栾鞮都跟前时，这位偏安一隅声称无心征伐的魔云首领匈奴王爷心中其实疑惑远大于不信。
“你是涿瀛？”
“我是。”
“你是朴奴帐下军师？”
“我是。”
“那又为何而来？”栾鞮都看过去的目光里已多了不屑。
“为大王这些年被夺去的所有而来。”
“那其中难道没有你的功劳？”栾鞮都倒是吃了一惊。
“彼时各为其主而已。”
“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人不卑不亢，栾鞮都面色转而冷厉起来。
“在下唯一的弟弟，十几年前成了上言谷一役再也回不去故土的亡魂。”
“这么说来，于你而言我也算得上是不共戴天的异族仇敌了？”
那人抬头，不曾肯定，也未加否定。
“凭什么？”栾鞮都其实很想知道，眼前这人破釜沉舟的所谓勇气究竟来自于哪里。
“在下的妻子是呼衍部落首领呼衍洛凡的女儿，呼衍部落的三公主，呼衍苜。”
“你说什么？”栾鞮都闻言从坐骑上一跃而下，不顾属下劝阻直逼眼前这人而去，“阿苜还活着？”
栾鞮都身边唯一的亲随闻言很是自觉地即刻便退至一丈之外。
“那时候是。”
“你到底是谁？涿瀛又怎么会娶了洛凡的女儿？”
“在下，萧云关。”
“萧云关”这三个字一出，栾鞮都终是放下了不知不觉已隐于右手手心的暗器，却仍是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等一个解释。
“在下十几年前为朴奴所收留，在其帐下十几年也只为查明一个真相。”
“然后呢？”
“二十年前一夜之间呼衍部落全族尽殁，一片狼藉，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无知婴孩竟无一幸免。世人皆传，当年是於陆王为诛异己大动了杀心……”
“你需要我怎么做？”纵使相隔二十年，栾鞮都颤抖的声音里也仍是掩不住悲痛与愤恨。
那一年奉父命去去旗山解决争端，挛鞮都永远忘不了从旗山回来的那个傍晚眼前所见。还未干涸的血，还未散尽的烟，还未冷却的哭声，还未兑现的把酒言欢，再也找不到的人……
“给我一个位置，哪怕是军中马前卒也可。”
“你要怎么做？”
“欠了的，终归要还。我要朴奴血债血偿。”
“好，自今日起，你萧云关便是我挛鞮都帐下的右将军。我给你想要的，只为你找到的那个真相。”
连奇台都觉得给萧云关的权力太过，挛鞮都自己却觉得，疑人不用，既用人，自不必再疑人。
萧云关能用十几年的时间去查一个世人已传有所谓真相的“真相”，对未来之事自然早已作有打算。挛鞮都信他，纵使再也不去问他。
纵使上元夜灯火璀璨、人声鼎沸，然而店铺总会打烊，人群也自有散尽的时候。
热闹与喧嚣过后，落寞与寂静才是最真实的。
青梅居中凌城临窗而立，背后的房间里却是一片漆黑。洋洋洒洒落了多半日的雪已经停了，小幺那丫头却仍是不见踪影，凌城望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感受着空气里入骨的夜的寒凉，手中早已空了的茶盏被一寸一寸生生被攥得发了烫。
秦青已问过秦风、秦寒他们，没人说得清萧紫一和张续断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从红枫林出来，萧紫一离开青梅居时带走了逸尘。凌城心下着急，在欲雪阁对面茶楼上等了半日又往五原城城门口走了几遭，却是越等越烦躁。
凌城知道萧紫一不至于离了自己真的就遇到什么危险，却还是惴惴不安。
“小幺，你看什么呢？”
“竹箫啊。”
“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吗？”
“可我现在喜欢了。”
……
“你不是不喜欢这些的吗？”
“我就是好奇嘛，想看看自己要吃下去的都是什么，而且，学会了等将来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还可以试着给自己抓药。”
“我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假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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