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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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娘怎么站在那里，外面可下着雨呢，仔细受凉。”婢女一进屋，就见自家小娘子正立在窗户边上对着外面的雨出神，忙出言提醒。
“屋子里有些闷，再说，这雨也并不是很冷。”这话说得不以为意，显然是没当回事。婢女笑劝：“直沽靠近燕都，这里的秋天可比潞州要冷得多了。”
“你说的很是，地方不同，即使是同一季节，也要分而待之。”沈归荑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关了窗户，走到书案后坐下，然后朝婢女抬头问道：“京中可有什么消息？”
婢女见她语气和神色皆是淡淡，直觉自家娘子心情不是很好，忙回道：“中秋宴上陛下为东宫和左相家的十七娘赐了婚。”
没太多惊讶，沈归荑只是稍感奇怪，她这个未来小姑还未及笄，传闻中那清冷的储君如何会同意娶一个小姑娘的？
“陛下从不强迫东宫，这次赐婚……”
婢女也是将消息打探清楚了的，忙答道：“是东宫亲自求的，就当着在座各位大人的面。十七娘也是当场应下的。”
“那还真是喜事一桩了。”沈归荑点点头，想到之前为陆微准备的见面礼以现在的形式来看有些不够格，便对婢女吩咐：“给十七娘的礼物加厚一成，直沽这里有什么新鲜的物什也搜罗一些过来。”想了想，又道：“罢了，待天晴与我出门，我亲自看看。”
见她愿意出门，婢女有些惊喜，应下之后又道：“听闻直沽这里的澄纸很好，十二娘不若带一些给十一郎？”
给未婚夫带点小礼物不是可以有利于增进感情么？婢女也是好心建议，但沈归荑只是垂下眼睫，语气十分冷淡：“不必，给他准备的东西已经足够了。”
“这，”婢女虽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娘子对刷未来夫婿的好感度不积极，但还是劝道：“十一郎君可是您未来的夫君，日后在陆氏立足，也是要倚仗的呀。”
这话确实没错，但沈归荑没打算走迎合丈夫喜好的路线，她只是望着自小跟在身边的婢女，直到把后者看得有些不自在，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眼下沈氏一族的情况以及陆氏的地位，陆昭确是我应当费心讨好的对象。只是，我嫁与他，是为之妻，非为之婢，纵我沈氏落魄，然心性不能灭。他需要的，也不是一个殷勤讨好的妻子，我为人妇可仁可贤，可助他一臂之力，这些是我的选择。你是我贴身婢女，以后该如何，你当知晓了吧。”
婢女忙俯身跪下：“婢子明白。”
“罢了。直沽的澄纸虽好，但他素来便不喜。虽是要略表心意，但也要投其所好。”
婢子更加惶恐，头也低得更狠：“婢子多嘴了。”
“你也是为我着想。我瞧着像是有什么人来了，你去看一看。”
“是。”见主人脸上并无愠色，婢女也暗自松口气，听了吩咐忙退下了。
雨势渐小，沈归荑方才很准确地听见了说话声。此次在直沽借宿的是驿站，除了他们一行人，便只有回京述职的官吏一家。但听这说话声，应当是来了什么人。没有让她多等，婢女已经回来禀报了：“左相府派人送东西来了，郎君请您与他一道见一见。”
沈归荑起身，理了理衣服，问道：“来的是谁？”能让他们兄妹俩出来见一见的应当不是普通的家仆。
确实如此，婢女忙答道：“是左相府的管家，还有十一郎君身边的随侍。”
陆昭身边的人也来了？沈归荑眼角一扫，却见身边的婢女脸带喜意，不由问道：“做什么这么开心？”
“左相家本已派人送了节礼，但是十一郎君又特特派了身边的人来，应当是有什么别的东西要送给娘子呢。”婢女的声音带着喜悦，显然是为自家娘子能被未来姑爷这般有心对待感到开心。沈归荑却是丝毫不惊喜，她皱着眉头，转身往回走。
婢女见状忙跟上：“娘子是忘了什么东西么？”
“他应当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于情于理，我也要有所表示。前几日做的香囊正好可以应付。”
“娘子想得周到。”婢女赞了一句，就要上前帮忙一起找，被沈归荑给拦住了，她对自己挂心的东西一向都很清楚，并不需要假手他人。
取了东西，沈归荑这才去见了来人。
沈安已经在接待了，此刻正气氛正好地交谈中，见到妹妹，笑着叫了一声：“玖玖，”而后又对见到沈归荑出来立即起身的两位介绍道：“此吾妹，十二娘。”
陆一与陆行只粗粗看过一眼，俯身行礼：“见过十二娘。”
“有劳两位，世伯与伯母还有诸位手足可安好？”沈归荑先让两人坐下，而后笑问。
此寻常问候，陆一笑着点头：“皆安，女君挂念娘子，遣仆询问娘子路上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沈归荑偏头望了沈安一眼，见后者嘴角弯起，便知也被问过，于是笑道：“有劳伯母挂念，吾一切安好，驿站无甚所缺，住的也是便宜。近来季节变换，还请世伯、伯母与家中弟妹保重身体。烦请管家代为问候了。”
“理所应当，娘子不必担忧。”陆一点头应下，又状似无意地问起：“除郎君与娘子外，可还有别人借宿于此？”
驿站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一家了，沈安点头道：“还有一户是从沧州回京述职的庾刺史及其家眷。”见陆一笑得有些不同寻常，且并不像是什么好的感觉，便问道：“这庾刺史可是有什么问题？”
陆一笑笑：“庾刺史离京数年，想来归心似箭，还要费心准备面圣，这个时候应当无暇应对寒暄啊。”
这话……是在暗示他们兄妹俩不要与这庾刺史接触啊。
沈安与沈归荑对视一眼，又转向陆一，沈安表示：“吾兄妹在外，已受诸多照顾，此刻也该照顾一下旁人。”
陆一满意地看着自己释放的信号被准确无误地接收了，笑着介绍一旁的陆行：“此十一郎君身边的随侍，叫陆行。”
这个介绍是特地做给沈归荑的。因对方不久就是自己的女主人，陆行就郑而重之地对着沈归荑又行了个礼，并奉上陆昭所托之物：“此乃郎君吩咐交与娘子的。”
沈归荑避过身，只受了半个礼，让婢女接了东西，道了谢，又让婢女将自己方才取的盒子递给陆行，道：“此吾一点心意，烦请交给你家郎君。”
这一来一往，沈安与陆一都是乐见其成的。这边沈归荑自觉已经完成了礼尚往来的任务，就见兄长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正有些不明所以，就听陆一开口说道：“府上在京中的宅子还没有打理好，怕是无法入住。女君已经命人收拾了几处院落静候郎君与娘子，还请郎君与娘子不要推辞。”
卢氏的这个举动让兄妹俩都有些动容。沈氏这些年落败至此，京中的宅子哪里是没有打理好，是压根就无人打理，此刻去看，怕已是荒宅一所。陆一这样说，也是免了两人的难堪。
沈安语带感激地对陆一道：“真是多谢伯母了，解我兄妹困处。”
陆一忙道：“应当的。郎君与娘子不必客气。”又对一直静坐一旁的沈归荑道：“女君还特地为娘子选了‘归阁’作为居室，院中娘子当年栽种的三色堇依旧每年盛开呢，待娘子归来，想来还能见着。”
归阁与三色堇还真是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美好，沈归荑的笑容里有了暖意，温言道：“有劳伯母挂念了，三色堇我当时本无意种下，既是年年开花，想来长势不错，真有劳花匠看顾。”
陆一摆摆手，笑道：“非是花匠，娘子的花乃是十一郎君亲自照料的。这些年，郎君又寻了些别的品种，眼下归阁已是一片花海，娘子正好可以赏玩。”
不待沈归荑开口，一旁的沈安就已经笑了起来：“清和真是有心了，玖玖，你说是不是？”
“确实。”沈归荑一点也没有闺中女儿的娇羞，脸上是近乎于冷淡的平静，她看向陆行，道：“吾该当面致谢，眼下还是请代为转达了。”
陆行忙起身应下，心里却是对着这位未来女主人的感觉有些奇怪，无他，面前这位，怎么看也不像是对自家郎君怀有情义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商量了一下路程安排，其他也没什么了，陆一与陆行便就告辞离开。
送走两人，沈安算算时间，发现在直沽也待不了多久，便问妹妹可有哪里想去逛一逛的。沈归荑想到要为陆微挑一些东西，便道：“雨势已收，阿兄若无事，便陪我出去一趟吧。”
沈安的事就是陪伴妹妹，此刻沈归荑的要求他当然答应。
两人各换了套衣服，带着几个家仆就去了直沽一些有名气的店铺。订制是来不及的，不过这些铺子都有成品，沈归荑捡着符合陆微喜好的选了一些，就让人包起来。
沈安在一旁不时也出谋划策，见一个莲花样式的玉珏，就对妹妹说道：“这个怎么样？听闻十七娘很是喜欢带莲花的东西。”
这个确实是陆微流传在外不多的消息里的一条，但沈归荑想起陆昭给她的书信里曾说过他这个妹妹对于玉佩玉珏一类独独喜欢身上的那一个，旁的统统不要，这些年有人不知道送了一堆，也没见戴过。想到这个原因，沈归荑当即就否定了：“还是算了，我听闻十七娘虽好莲花，却并不是好一切带莲花的东西，这玉珏虽好，怕是难得她欢心。”
沈安“哦”了一声，顺势放下，转而又笑问：“知道得这么仔细，是清和告诉你的？”
沈归荑抬头，有些奇怪：“你如何会这样认为？”
沈安轻笑一声，从袖子里掏出扇子，唰的一把打开，扇了两扇，笑道：“你我可从未与十七娘见过，怎么能注意到这样小的细节？不是清和告诉你的，还有哪个？”说完，就是一副“鬼丫头还想瞒过你兄长我”的神气表情。
沈归荑：……
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有点傻，沈归荑也不纠结于此，她转过头，吩咐婢女将自己挑好的东西交给一边候着的伙计，准备结账走人。两人买完东西出来，沈安也不准备赶回驿站吃饭，决定带着妹妹下馆子。
进了一家有些规模的食肆，雅间已经没有，沈安看向妹妹，沈归荑轻轻颔首，沈安想了想，对招呼的伙计道：“大厅也无妨，但要一个安静一点的座。”
这个是有的。伙计领着几人到了临窗的位子，笑道：“外面就是沅湖，空气也清新，贵人还可以赏玩一下景色。”
确实如此，这里后背靠墙，面对的就是整个食肆一楼大厅，视野确是开阔。沈安极其满意，坐下后，点了几个招牌菜，便开始打量了起来。
沈归荑摘下帷帽，低头饮茶，却是眉头一皱，将茶盏推远了一些。沈安见状，问道：“怎么了？”
“太苦了！”
“直沽这里盛产苦丁，你喝不惯也是对的。”沈安摇摇扇子，笑着对立在沈归荑身后的婢女道：“快给你家娘子倒杯水，这舌头要是苦麻了，待会可就品不出美味了。”
沈归荑终是没忍住，对着哥哥翻了个白眼。
沈安浑不在意，反而还有点开心：“这才对嘛，这些天一直见你拉着个脸，我一直以为我是那逼妹出嫁的恶霸呢！”
沈归荑擦了擦嘴，抬眼望着兄长，笑道：“阿兄何出此言？我可没什么不开心的。”
明显的敷衍，沈安在外也不好多问，只能对妹妹表明自己是个助力：“若有什么难处，总是要与我说的。阿兄不才，你的忙，总是可以帮的。”
沈归荑笑笑：“这个自然，我又不傻。”
妹妹一贯坚强，饶是这么说，沈安也挺担心她自己咬牙瞎抗，心里决定要找个机会与陆昭聊一聊。
说话间，有人来了。却不是上菜的伙计，而是小厮模样的人，见了兄妹两人，先行了礼，而后自报家门，道明来意：
“吾家主人说先前未料到郎君与娘子会出门，但既然遇见，不如一道，还请郎君与娘子赏脸。”
这是请吃饭的意思啊。若是旁人，沈安秉着交友的原则或许还会答应，但是面前这位，可是刚被陆一提醒的拒绝往来户啊。
沈安笑笑：“世事无常，怎可被人预料。多谢你家主人好意，只吾兄妹二人闲游至此，就不打扰你家主人了。”正好，伙计也上菜来了，沈安又道：“看，我们的菜也来了，请便吧。”
这……
小厮有些为难，但人家已经在动筷了，再继续站着就有些不太合适了。小厮无法，只能道一句“叨扰”退下了。
“真是说来就来。”沈安一边说道，一边阻止婢女要布菜的手，自己接过公筷在肥美的醋鱼肚子上划下一块来放到妹妹的碟子里。“尝尝看，早听说这里的鱼不错。”
“庾氏的消息挺灵通的，这么快就走我们的路子了。”沈归荑淡淡笑道。
“想来是伯父那里走不通了。贤德坊要重修谱系的事都传到了潞州，可见庾氏这些年是越发不被待见了。”虽是这样说，沈安语气里可不带半分同情。
贤德坊七子不管内里如何这对外一致的原则总是不变的，但庾氏要被踢出去这件事无论是不是真的，就陆氏没出来为庾氏说一句话的情形来看，这庾氏估计没什么好结果。
这又不是他们沈氏能干涉的了的，不说还未真正成为姻亲，就是成了姻亲，他们沈氏还能干预的了贤德坊内的事务了？
这边小厮回去禀报，庾宁被拒也不见羞恼，挥退了小厮，就让一直等着的妻儿动筷了。
郑氏有些焦急：“沈氏兄妹也不愿相帮，这下能为庾氏说话的人还有谁呢？”
庾宁倒是一口酒喝的悠然，闻言安抚道：“他们自顾不暇，自然不会为了我们惹得陆氏不快了，不肯来也是意料之中。”
“此次回京，若是大兄问起……”郑氏欲言又止，神色的忧虑很明显。
“他自己都不能改变，指望我，我又能如何？”庾宁的态度消极的很，放下酒盏，执筷为妻子夹了菜，道：“在孩子面前就不要说话了，用饭吧。”
哎，此时食不言的规矩甚大，郑氏纵有万千愁绪也只能掩在心底。
两处都在吃着饭，沈氏兄妹俩这里就显现出一些不便之处来。
周围陆续来了其他食客，多为白丁，哪里会守着食不言的规矩，多是边吃边聊。所以不管如何，沈安与沈归荑都被迫听了一堆消息。万幸这种情况属于新鲜事，两人默默吃着，也并不觉得厌烦。
沈安到底不愿意妹妹听太多，万一听到粗鄙之言那就不太好了，所以准备过会就走。但听得邻座隐隐传来“陆氏”、“幼女”、“太子”的话又打消了他早走的念头。见沈归荑已经停筷了，忙低声道：“且坐一会。”
“偷听并非君子所为，阿兄想知道什么，不若待见面问好了，怎么也比这些传言靠谱吧。”沈归荑对于道听途说很是看不上，因此也不想沈安费这功夫。
沈安不愿，他按住妹妹的手，道：“不急，就等一会。”沈归荑无奈，只得坐着。
邻座的食客倒也没辜负沈安，说得确实是热门话题：
“陛下选了陆氏嫡女为太子妃，想来不久太子殿下就要大婚了吧？”
“怕还是要等几年呢！左相的嫡女可还没及笄呢。”
“嗨，也不尽然。往来天家成婚，也有新妇尚未及笄的，明成皇后不久十三嫁给明成帝的么。”
“也是。哎，左相家的十一郎君还未成亲的吧？这样看，总是要赶在妹妹前面的了？”
“这是自然的。听说，与十一郎订婚的沈氏家的娘子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想来就是为了结亲一事了。”
“潞州沈氏？”
“陆氏这门亲倒是亏了些。”
“怎么说？”
“沈氏虽是潞州豪族，但潞州近来已经兴起了不少勋贵与寒门，沈氏在潞州，显然是江河日下了。这门妻族于十一郎而言，怕是华而不实。”
“这就不用担心了。即使沈氏不够看，这未来的储君正妃可是十一郎亲妹，这陆氏日后，不依旧稳居贤德坊么？”
“倒也是。”
“就是可惜了十一郎，听闻若不是早就有婚约，想许婚于他的不知有多少。”
……
邻座聊得热火朝天，沈安这里倒是陷入了尴尬的安静。早就吃完的家仆们也不敢说话，都静静地待在一边听候吩咐。沈安心里恼火，恨旁人口无遮拦，也暗恨自己不听劝非要留下来，觑了一眼妹妹，小心翼翼开口：“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沈归荑起了身，一边让婢女给自己戴上帷帽，一边理了理衣袖，对有些忐忑的兄长道：“走吧。”
“哎！”沈安忙起身为妹妹开路。
经过邻座，沈安欲要讥讽一番，就被沈归荑按住了，一腔怒火被憋了回去，沈安脸色都有些僵硬，勉强压住火气，青着脸与妹妹出了门。邻座尚不知自己的话刺到了别人，仍自顾谈笑。倒是这一幕被楼上的小厮看在了眼里。
庾宁在接到小厮禀报的消息后，倒是忍不住与妻子叹道：“世道多艰难，就是这陆氏未来的宗妇，眼下可不也得受诋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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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很是，地方不同，即使是同一季节，也要分而待之。”沈归荑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关了窗户，走到书案后坐下，然后朝婢女抬头问道：“京中可有什么消息？”
婢女见她语气和神色皆是淡淡，直觉自家娘子心情不是很好，忙回道：“中秋宴上陛下为东宫和左相家的十七娘赐了婚。”
没太多惊讶，沈归荑只是稍感奇怪，她这个未来小姑还未及笄，传闻中那清冷的储君如何会同意娶一个小姑娘的？
“陛下从不强迫东宫，这次赐婚……”
婢女也是将消息打探清楚了的，忙答道：“是东宫亲自求的，就当着在座各位大人的面。十七娘也是当场应下的。”
“那还真是喜事一桩了。”沈归荑点点头，想到之前为陆微准备的见面礼以现在的形式来看有些不够格，便对婢女吩咐：“给十七娘的礼物加厚一成，直沽这里有什么新鲜的物什也搜罗一些过来。”想了想，又道：“罢了，待天晴与我出门，我亲自看看。”
见她愿意出门，婢女有些惊喜，应下之后又道：“听闻直沽这里的澄纸很好，十二娘不若带一些给十一郎？”
给未婚夫带点小礼物不是可以有利于增进感情么？婢女也是好心建议，但沈归荑只是垂下眼睫，语气十分冷淡：“不必，给他准备的东西已经足够了。”
“这，”婢女虽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娘子对刷未来夫婿的好感度不积极，但还是劝道：“十一郎君可是您未来的夫君，日后在陆氏立足，也是要倚仗的呀。”
这话确实没错，但沈归荑没打算走迎合丈夫喜好的路线，她只是望着自小跟在身边的婢女，直到把后者看得有些不自在，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眼下沈氏一族的情况以及陆氏的地位，陆昭确是我应当费心讨好的对象。只是，我嫁与他，是为之妻，非为之婢，纵我沈氏落魄，然心性不能灭。他需要的，也不是一个殷勤讨好的妻子，我为人妇可仁可贤，可助他一臂之力，这些是我的选择。你是我贴身婢女，以后该如何，你当知晓了吧。”
婢女忙俯身跪下：“婢子明白。”
“罢了。直沽的澄纸虽好，但他素来便不喜。虽是要略表心意，但也要投其所好。”
婢子更加惶恐，头也低得更狠：“婢子多嘴了。”
“你也是为我着想。我瞧着像是有什么人来了，你去看一看。”
“是。”见主人脸上并无愠色，婢女也暗自松口气，听了吩咐忙退下了。
雨势渐小，沈归荑方才很准确地听见了说话声。此次在直沽借宿的是驿站，除了他们一行人，便只有回京述职的官吏一家。但听这说话声，应当是来了什么人。没有让她多等，婢女已经回来禀报了：“左相府派人送东西来了，郎君请您与他一道见一见。”
沈归荑起身，理了理衣服，问道：“来的是谁？”能让他们兄妹俩出来见一见的应当不是普通的家仆。
确实如此，婢女忙答道：“是左相府的管家，还有十一郎君身边的随侍。”
陆昭身边的人也来了？沈归荑眼角一扫，却见身边的婢女脸带喜意，不由问道：“做什么这么开心？”
“左相家本已派人送了节礼，但是十一郎君又特特派了身边的人来，应当是有什么别的东西要送给娘子呢。”婢女的声音带着喜悦，显然是为自家娘子能被未来姑爷这般有心对待感到开心。沈归荑却是丝毫不惊喜，她皱着眉头，转身往回走。
婢女见状忙跟上：“娘子是忘了什么东西么？”
“他应当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于情于理，我也要有所表示。前几日做的香囊正好可以应付。”
“娘子想得周到。”婢女赞了一句，就要上前帮忙一起找，被沈归荑给拦住了，她对自己挂心的东西一向都很清楚，并不需要假手他人。
取了东西，沈归荑这才去见了来人。
沈安已经在接待了，此刻正气氛正好地交谈中，见到妹妹，笑着叫了一声：“玖玖，”而后又对见到沈归荑出来立即起身的两位介绍道：“此吾妹，十二娘。”
陆一与陆行只粗粗看过一眼，俯身行礼：“见过十二娘。”
“有劳两位，世伯与伯母还有诸位手足可安好？”沈归荑先让两人坐下，而后笑问。
此寻常问候，陆一笑着点头：“皆安，女君挂念娘子，遣仆询问娘子路上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沈归荑偏头望了沈安一眼，见后者嘴角弯起，便知也被问过，于是笑道：“有劳伯母挂念，吾一切安好，驿站无甚所缺，住的也是便宜。近来季节变换，还请世伯、伯母与家中弟妹保重身体。烦请管家代为问候了。”
“理所应当，娘子不必担忧。”陆一点头应下，又状似无意地问起：“除郎君与娘子外，可还有别人借宿于此？”
驿站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一家了，沈安点头道：“还有一户是从沧州回京述职的庾刺史及其家眷。”见陆一笑得有些不同寻常，且并不像是什么好的感觉，便问道：“这庾刺史可是有什么问题？”
陆一笑笑：“庾刺史离京数年，想来归心似箭，还要费心准备面圣，这个时候应当无暇应对寒暄啊。”
这话……是在暗示他们兄妹俩不要与这庾刺史接触啊。
沈安与沈归荑对视一眼，又转向陆一，沈安表示：“吾兄妹在外，已受诸多照顾，此刻也该照顾一下旁人。”
陆一满意地看着自己释放的信号被准确无误地接收了，笑着介绍一旁的陆行：“此十一郎君身边的随侍，叫陆行。”
这个介绍是特地做给沈归荑的。因对方不久就是自己的女主人，陆行就郑而重之地对着沈归荑又行了个礼，并奉上陆昭所托之物：“此乃郎君吩咐交与娘子的。”
沈归荑避过身，只受了半个礼，让婢女接了东西，道了谢，又让婢女将自己方才取的盒子递给陆行，道：“此吾一点心意，烦请交给你家郎君。”
这一来一往，沈安与陆一都是乐见其成的。这边沈归荑自觉已经完成了礼尚往来的任务，就见兄长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正有些不明所以，就听陆一开口说道：“府上在京中的宅子还没有打理好，怕是无法入住。女君已经命人收拾了几处院落静候郎君与娘子，还请郎君与娘子不要推辞。”
卢氏的这个举动让兄妹俩都有些动容。沈氏这些年落败至此，京中的宅子哪里是没有打理好，是压根就无人打理，此刻去看，怕已是荒宅一所。陆一这样说，也是免了两人的难堪。
沈安语带感激地对陆一道：“真是多谢伯母了，解我兄妹困处。”
陆一忙道：“应当的。郎君与娘子不必客气。”又对一直静坐一旁的沈归荑道：“女君还特地为娘子选了‘归阁’作为居室，院中娘子当年栽种的三色堇依旧每年盛开呢，待娘子归来，想来还能见着。”
归阁与三色堇还真是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美好，沈归荑的笑容里有了暖意，温言道：“有劳伯母挂念了，三色堇我当时本无意种下，既是年年开花，想来长势不错，真有劳花匠看顾。”
陆一摆摆手，笑道：“非是花匠，娘子的花乃是十一郎君亲自照料的。这些年，郎君又寻了些别的品种，眼下归阁已是一片花海，娘子正好可以赏玩。”
不待沈归荑开口，一旁的沈安就已经笑了起来：“清和真是有心了，玖玖，你说是不是？”
“确实。”沈归荑一点也没有闺中女儿的娇羞，脸上是近乎于冷淡的平静，她看向陆行，道：“吾该当面致谢，眼下还是请代为转达了。”
陆行忙起身应下，心里却是对着这位未来女主人的感觉有些奇怪，无他，面前这位，怎么看也不像是对自家郎君怀有情义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商量了一下路程安排，其他也没什么了，陆一与陆行便就告辞离开。
送走两人，沈安算算时间，发现在直沽也待不了多久，便问妹妹可有哪里想去逛一逛的。沈归荑想到要为陆微挑一些东西，便道：“雨势已收，阿兄若无事，便陪我出去一趟吧。”
沈安的事就是陪伴妹妹，此刻沈归荑的要求他当然答应。
两人各换了套衣服，带着几个家仆就去了直沽一些有名气的店铺。订制是来不及的，不过这些铺子都有成品，沈归荑捡着符合陆微喜好的选了一些，就让人包起来。
沈安在一旁不时也出谋划策，见一个莲花样式的玉珏，就对妹妹说道：“这个怎么样？听闻十七娘很是喜欢带莲花的东西。”
这个确实是陆微流传在外不多的消息里的一条，但沈归荑想起陆昭给她的书信里曾说过他这个妹妹对于玉佩玉珏一类独独喜欢身上的那一个，旁的统统不要，这些年有人不知道送了一堆，也没见戴过。想到这个原因，沈归荑当即就否定了：“还是算了，我听闻十七娘虽好莲花，却并不是好一切带莲花的东西，这玉珏虽好，怕是难得她欢心。”
沈安“哦”了一声，顺势放下，转而又笑问：“知道得这么仔细，是清和告诉你的？”
沈归荑抬头，有些奇怪：“你如何会这样认为？”
沈安轻笑一声，从袖子里掏出扇子，唰的一把打开，扇了两扇，笑道：“你我可从未与十七娘见过，怎么能注意到这样小的细节？不是清和告诉你的，还有哪个？”说完，就是一副“鬼丫头还想瞒过你兄长我”的神气表情。
沈归荑：……
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有点傻，沈归荑也不纠结于此，她转过头，吩咐婢女将自己挑好的东西交给一边候着的伙计，准备结账走人。两人买完东西出来，沈安也不准备赶回驿站吃饭，决定带着妹妹下馆子。
进了一家有些规模的食肆，雅间已经没有，沈安看向妹妹，沈归荑轻轻颔首，沈安想了想，对招呼的伙计道：“大厅也无妨，但要一个安静一点的座。”
这个是有的。伙计领着几人到了临窗的位子，笑道：“外面就是沅湖，空气也清新，贵人还可以赏玩一下景色。”
确实如此，这里后背靠墙，面对的就是整个食肆一楼大厅，视野确是开阔。沈安极其满意，坐下后，点了几个招牌菜，便开始打量了起来。
沈归荑摘下帷帽，低头饮茶，却是眉头一皱，将茶盏推远了一些。沈安见状，问道：“怎么了？”
“太苦了！”
“直沽这里盛产苦丁，你喝不惯也是对的。”沈安摇摇扇子，笑着对立在沈归荑身后的婢女道：“快给你家娘子倒杯水，这舌头要是苦麻了，待会可就品不出美味了。”
沈归荑终是没忍住，对着哥哥翻了个白眼。
沈安浑不在意，反而还有点开心：“这才对嘛，这些天一直见你拉着个脸，我一直以为我是那逼妹出嫁的恶霸呢！”
沈归荑擦了擦嘴，抬眼望着兄长，笑道：“阿兄何出此言？我可没什么不开心的。”
明显的敷衍，沈安在外也不好多问，只能对妹妹表明自己是个助力：“若有什么难处，总是要与我说的。阿兄不才，你的忙，总是可以帮的。”
沈归荑笑笑：“这个自然，我又不傻。”
妹妹一贯坚强，饶是这么说，沈安也挺担心她自己咬牙瞎抗，心里决定要找个机会与陆昭聊一聊。
说话间，有人来了。却不是上菜的伙计，而是小厮模样的人，见了兄妹两人，先行了礼，而后自报家门，道明来意：
“吾家主人说先前未料到郎君与娘子会出门，但既然遇见，不如一道，还请郎君与娘子赏脸。”
这是请吃饭的意思啊。若是旁人，沈安秉着交友的原则或许还会答应，但是面前这位，可是刚被陆一提醒的拒绝往来户啊。
沈安笑笑：“世事无常，怎可被人预料。多谢你家主人好意，只吾兄妹二人闲游至此，就不打扰你家主人了。”正好，伙计也上菜来了，沈安又道：“看，我们的菜也来了，请便吧。”
这……
小厮有些为难，但人家已经在动筷了，再继续站着就有些不太合适了。小厮无法，只能道一句“叨扰”退下了。
“真是说来就来。”沈安一边说道，一边阻止婢女要布菜的手，自己接过公筷在肥美的醋鱼肚子上划下一块来放到妹妹的碟子里。“尝尝看，早听说这里的鱼不错。”
“庾氏的消息挺灵通的，这么快就走我们的路子了。”沈归荑淡淡笑道。
“想来是伯父那里走不通了。贤德坊要重修谱系的事都传到了潞州，可见庾氏这些年是越发不被待见了。”虽是这样说，沈安语气里可不带半分同情。
贤德坊七子不管内里如何这对外一致的原则总是不变的，但庾氏要被踢出去这件事无论是不是真的，就陆氏没出来为庾氏说一句话的情形来看，这庾氏估计没什么好结果。
这又不是他们沈氏能干涉的了的，不说还未真正成为姻亲，就是成了姻亲，他们沈氏还能干预的了贤德坊内的事务了？
这边小厮回去禀报，庾宁被拒也不见羞恼，挥退了小厮，就让一直等着的妻儿动筷了。
郑氏有些焦急：“沈氏兄妹也不愿相帮，这下能为庾氏说话的人还有谁呢？”
庾宁倒是一口酒喝的悠然，闻言安抚道：“他们自顾不暇，自然不会为了我们惹得陆氏不快了，不肯来也是意料之中。”
“此次回京，若是大兄问起……”郑氏欲言又止，神色的忧虑很明显。
“他自己都不能改变，指望我，我又能如何？”庾宁的态度消极的很，放下酒盏，执筷为妻子夹了菜，道：“在孩子面前就不要说话了，用饭吧。”
哎，此时食不言的规矩甚大，郑氏纵有万千愁绪也只能掩在心底。
两处都在吃着饭，沈氏兄妹俩这里就显现出一些不便之处来。
周围陆续来了其他食客，多为白丁，哪里会守着食不言的规矩，多是边吃边聊。所以不管如何，沈安与沈归荑都被迫听了一堆消息。万幸这种情况属于新鲜事，两人默默吃着，也并不觉得厌烦。
沈安到底不愿意妹妹听太多，万一听到粗鄙之言那就不太好了，所以准备过会就走。但听得邻座隐隐传来“陆氏”、“幼女”、“太子”的话又打消了他早走的念头。见沈归荑已经停筷了，忙低声道：“且坐一会。”
“偷听并非君子所为，阿兄想知道什么，不若待见面问好了，怎么也比这些传言靠谱吧。”沈归荑对于道听途说很是看不上，因此也不想沈安费这功夫。
沈安不愿，他按住妹妹的手，道：“不急，就等一会。”沈归荑无奈，只得坐着。
邻座的食客倒也没辜负沈安，说得确实是热门话题：
“陛下选了陆氏嫡女为太子妃，想来不久太子殿下就要大婚了吧？”
“怕还是要等几年呢！左相的嫡女可还没及笄呢。”
“嗨，也不尽然。往来天家成婚，也有新妇尚未及笄的，明成皇后不久十三嫁给明成帝的么。”
“也是。哎，左相家的十一郎君还未成亲的吧？这样看，总是要赶在妹妹前面的了？”
“这是自然的。听说，与十一郎订婚的沈氏家的娘子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想来就是为了结亲一事了。”
“潞州沈氏？”
“陆氏这门亲倒是亏了些。”
“怎么说？”
“沈氏虽是潞州豪族，但潞州近来已经兴起了不少勋贵与寒门，沈氏在潞州，显然是江河日下了。这门妻族于十一郎而言，怕是华而不实。”
“这就不用担心了。即使沈氏不够看，这未来的储君正妃可是十一郎亲妹，这陆氏日后，不依旧稳居贤德坊么？”
“倒也是。”
“就是可惜了十一郎，听闻若不是早就有婚约，想许婚于他的不知有多少。”
……
邻座聊得热火朝天，沈安这里倒是陷入了尴尬的安静。早就吃完的家仆们也不敢说话，都静静地待在一边听候吩咐。沈安心里恼火，恨旁人口无遮拦，也暗恨自己不听劝非要留下来，觑了一眼妹妹，小心翼翼开口：“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沈归荑起了身，一边让婢女给自己戴上帷帽，一边理了理衣袖，对有些忐忑的兄长道：“走吧。”
“哎！”沈安忙起身为妹妹开路。
经过邻座，沈安欲要讥讽一番，就被沈归荑按住了，一腔怒火被憋了回去，沈安脸色都有些僵硬，勉强压住火气，青着脸与妹妹出了门。邻座尚不知自己的话刺到了别人，仍自顾谈笑。倒是这一幕被楼上的小厮看在了眼里。
庾宁在接到小厮禀报的消息后，倒是忍不住与妻子叹道：“世道多艰难，就是这陆氏未来的宗妇，眼下可不也得受诋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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