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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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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了二人争吵全过程的夏至在尴尬中告辞离去，剩下争吵的双方在这件狭窄阴暗的小屋里相对无言。李小山不知道方晨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保持沉默，对于她来说，她只是累得不想再说一个字。她并不喜欢争吵，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也许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尤甚，但是他们还是爆发了刚刚这场激烈的口角。她倚靠在堆放在床尾的被子上，闭目养神，只觉疲惫不堪，但这种疲惫并不能通过休息得到缓解。
李小山坐了好半天，睁开了眼睛，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她起身将夏至带来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把其中已经做好的饭菜拿到火上加热了一下，之后端进屋来，放在桌上。她默默地盛了两碗饭，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吃了起来。方晨一直没有反应，坐在一旁看着李小山吃饭。待她吃过饭又洗漱完爬上床之后，他才坐到桌前，将已经凉透的饭菜几口扒到嘴里。
随后的几天，两人的关系又重新跌回冰点，这一次连基本的日常对话都被省略了，只有尴尬的沉默。方晨恢复了早出晚归的生活，李小山并没有问他每天在忙些什么，她不在乎这个。将养了几天身体，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李小山也重又回到医院开始工作。她自愿住在医院里值夜班，每三天回家一次，她实在是不想待在那个让她不舒服的小屋里。
这一日，李小山按惯例早起查房，一进病房，几位相熟的患者家属都满面笑容地对李小山说“新年快乐”，她这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新年了。尽管是末世，人们依旧保持着过年不进医院的传统，查房之后，许多病人都来申请回家过年。李小山让能回家的都回家去了，只剩下一位脑出血的病人还留在病房里。
李小山在办公桌前坐下，将今天的查房病历全部写完，之后就坐在那里发呆。她想起了曾经过年的场景，总是忙忙碌碌的，做卫生，买东西，全家总动员。年三十当天，李卫国和杨莉很早就会起来在厨房里忙碌，炸丸子，炸年糕，炸麻花，蒸蛋卷，做许多许多好吃的。而她则是坐在客厅里，守着茶几上满满的零食，看着越来越不好笑的春晚，一边用手机不停的发短信拜年。她原来总觉得过年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人为地为自己添很多麻烦。平时也做卫生，为什么到过年时就必须要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平时也吃的不错，为什么过年时就要做那么多其实吃不了多少的吃的？平时都不怎么联系的人，过年时群发条短信就能联络什么感情了吗？李小山总是盼望着过年时能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清净几天。
如今，终于清静下来了。医院里的同事纷纷都回去与家人朋友团聚了，整个医院里只剩下李小山和那位脑出血的病人。病人的家属也在，她带来了饺子，分了一饭盒给李小山。李小山在给两个被菜刀切到手的人包扎完手指之后，捧着这盒饺子回到了办公室。她用平时大家用来热饭烧水的小炉子将饺子热了热，在等待饺子热好的时间里，李小山望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泡发呆。之后，就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爆竹声，李小山吃了五个饺子。饺子馅是最普通的猪肉白菜，大约是因为缺佐料的缘故，饺子的味道并不好，但李小山依旧觉得很满足。
李小山披上大衣，来到医院门前。医院是由一座建在山坡上的寺庙改建的，在这里她可以看到大半个安全区的夜景。平日夜间限电的安全区今晚张灯结彩，无数灯光汇聚成一片温暖的海洋，偶尔还能看到有焰火升起。她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吸着带着火药味的请冷空气，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这一刻，李小山开始想念杨莉和李卫国，想念方晨，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取能与他们再过一个原来那样令她腻味的年。她想吃李卫国每年都会为她做的蒸蛋卷，想听到杨莉不许她吃太多糖果的呵斥，想陪着方晨一起去逛人挤人的商业街。她开始想要不要和秦海平请几天假，回村里去看看李卫国和杨莉。也许真的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她真的想家了。
远远近近的爆竹声中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李小山抹去眼角的湿意，循声望去，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渐渐显现出来。当那人走到医院门口的路灯下时，李小山站了起来，昏暗的灯光下，方晨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裹，正踩着雪一步步走过来。
“你怎么在门口坐着？”方晨看到门口的李小山，不由得问道。
“医院里没什么人，自己待着怪没意思的，所以就出来了。”李小山答道。
“我们进去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医院，在路过那位脑出血病人的病房门口时，李小山向里面张望了一下，病人的妻子正在仔细地为他剪着指甲。看着这样温馨的场景，李小山不由得露出会心的微笑。方晨回头看看停在病房门口不动的李小山，招呼了她一声。李小山回过神来，继续跟着方晨向办公室走去。
方晨打开怀里的大包，解开外面包着的毯子，将其中的饭盒一个个摆放在腾空的桌子上。李小山坐在桌旁，看着方晨将饭盒盖一个个掀开。饭盒里是各种不同的菜肴，一共六道，有菜有肉，在这末世里，算得上是极为丰盛的一桌了。方晨摆好后，在李小山的对面也坐了下来。他在二人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点葡萄酒，然后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小山，新年快乐。”
李小山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又看看方晨，并没有动。
“你这……算什么？”李小山轻声问道。
方晨的脸上略过一阵尴尬，他放下杯子，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话。
“算给你过年。”
听到这样的回答，李小山笑了一下，她端起杯子，在方晨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将杯中的液体喝干，之后将空杯底亮给方晨看。
“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李小山说完之后砸了咂嘴，“这酒是我爸给你的吧？”
“嗯，桌上的这些食材也大部分都是叔叔阿姨送来的。”方晨也将杯中的酒喝光了。
“一尝这个味道就是，只有他每年自己酿的葡萄酒才是这个味道。”李小山把玩着空杯子说道。
方晨又拿起酒瓶要给李小山倒酒，被她拒绝了。
“我还在值班，不能喝醉了。”
方晨没说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之后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光。在他再次要给自己倒酒时，李小山按住了他的手。
“这酒虽然喝起来甜，但是酒劲儿很大，你这么喝，很快就醉了。”
“我就是想喝醉。”
方晨推开李小山的手，继续自斟自饮起来。李小山没有坚持，坐在一旁看着他。一连喝了四五杯酒，方晨的脸颊和耳朵都泛出了红晕，看着李小山的眼神也有些迷离了。他丢下酒杯，痴痴地看着李小山，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李小山拿起筷子，给方晨的碗里夹了些菜。
“吃点东西吧，空腹喝酒很伤胃的。”
“你吃，我给你做的，这些菜都是我做的。”方晨将碗推到李小山面前，“那次我说要给你做饭吃，结果什么都没做出来，最后我们吃的是泡面，这回我没再搞砸，你快尝尝我做的好不好吃。”
李小山看着明显话变多了的方晨，叹了口气。她知道方晨喝醉了就会变成话唠，很显然他现在已经喝多了。她将每个菜都尝了一口，之后也不顾实际味道如何，全部都称赞很好吃。听了这话，方晨露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他又给李小山夹了很多菜，然后端着酒杯继续喝起来。
“你别喝了，已经醉了。”李小山夺下他手里的酒瓶。
“我没醉，我心里很清楚。”方晨说话有点开始大舌头了，“我真的没醉，你相信我。”
说着，方晨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李小山跟前，拉着李小山的手，单膝跪在她面前。
“小山，这些话如果我不喝酒，恐怕我不敢跟你说。其实我一直都挺怕你的，怕你生气，怕你不理我，怕你觉得我没用窝囊，所以我不敢惹你生气，我什么都顺着你，只要你不生气就好。至于我心里怎么想，我觉得并不重要，我自己都能消化掉。这么多年，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原以为也会这么继续过一辈子的。”
方晨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些重心不稳，李小山试图将他拉起来，但方晨依旧执拗地跪在地上。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也许我们真的会这么过一辈子的，可是突然这个世界就变了。原来的我，不管怎样，还有一个不错的文凭，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有足够自己花的收入，我觉得自己还是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的。我还懂得那些你不懂的电脑啊软件啊之类的东西，我还能帮你做账，帮你看财务报表，我也懂得你不会的东西，我觉得挺满足的。但是，砰，我会的那些突然都变得没用了。我不敢杀丧尸，得你来救我，我不懂得怎么求生，需要你出去找吃的喝的。我甚至不能保护我自己，我还得你去给我报仇，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这么看不起自己过，我觉得我就是个废物，你越能干，就越显得我是个废物。“
方晨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有泪花闪动。他扭了扭身体，换成了双膝跪下的姿势，然后拉着李小山的手继续说道。
“小山，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吗？那会儿你就像个假小子，一点女孩的样子都没有，咱们班上好多男生都跟你像哥们一样。我们曾经私下里议论过你，说你这样的男人婆肯定会嫁不出去，我也这么觉得，直到那次见到你在哭。我还记得那次你哭是因为你的数学又不及格，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也是会因为一点小事哭的。后来，我就发现，其实你特别脆弱，你表现得坚强是因为你谁都不敢相信，谁都不敢依靠。我当时就想啊，让你能在我这儿歇一歇，不用一直假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特别心疼你，特别想保护你。“
“可是，你似乎并不稀罕我的保护，你依旧是自己一个人勇往直前，并不曾因为我稍微停一停脚步。我想让你依靠我，把你做不来的事都丢给我，我来为你遮风挡雨，你只要快快乐乐地笑就好了。我说过，我特别喜欢看你笑，我希望你能永远对着我笑。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开始踏入社会。你比我更加得心应手，很多事你处理得很好，但我就不能。渐渐地，就变成了你在照顾我，在保护我。“方晨苦笑了一下，”你很累，我知道，你需要操心太多的事，你并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不喜欢看着你每天那么忙碌，看着你吃那么多苦，看着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作为一个男人，却不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你不得不自己去奋斗，这让我的自尊心简直是跌到了泥里还被踩了几脚。“
“我想让你做个快乐的小女人，开心地布置着我们的小家，也许养条狗，也许养只猫，然后生一个或者两个宝宝，简简单单的，什么都不用想。可是这个梦想离我越来越遥远了，现在的我，连你的温饱都保证不了，出去做工，忙了一天，挣回来的食物也就刚够咱俩吃，可你的身体需要营养，你需要吃好一点。但我没本事，我会的东西都他么一点用也没有，有用的东西我他么都不会！”
方晨伏在李小山膝上，痛哭起来，他这样一个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此刻竟哭得像个孩子。李小山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心里因为方晨刚刚的那番话起伏不定。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某次数学考试之后，她又一次的不及格。方晨在一旁点着她的额头，奇怪她为什么在数学这方面就是不开窍。她记得方晨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她说“你数学这么差，以后连钱都算不清楚，你可怎么办？算了，还是我勉为其难，养你吧。”她又想起了方晨在拿到第一笔工资之后，豪气地拍着自己的胸，让自己随便挑个饭店，他请她吃饭。还有在她自己开诊所之后，她因为舍不得花钱，凑合着用自己那个已经很难充电的旧手机，方晨直接拿一个月工资给她买了个最新款的手机，她捧着那个价值六千多的精贵玩意，又是埋怨他乱花钱，又是感动他乱花钱。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方晨的点点付出，他努力地想要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空，让自己可以自由快乐的活着。这些，她已经全部都忘记了。她只记得方晨的软弱和无能，她觉得方晨是她的责任，她的负担，她要照顾他，保护他，她因为这个而压力倍增，身心俱疲。她只能越发地依靠自己，拼命地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她却忘了，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因为数学不及格也会哭一场的小女孩。她埋怨方晨靠不住，却不曾想过自己是否有给过方晨机会。
自己……是不是错了？在拼命追逐自己的目标的过程中，是不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她觉得疲惫不堪，几乎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不是该看看自己肩上背了太多不应该背负的东西？她是不是该学着信任别人，依靠别人呢？她可以坦然接受徐弘文的保护，那是因为她认可徐弘文武力的强大，但是徐弘文不是生来就强大的，他也是在不停的磨练之中一点点由软弱变得坚强。那么方晨呢？自己从来不给他变强大的机会，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不公平呢？
“猪猪，我们都太爱对方了，你舍不得我难过，我舍不得你辛苦，我们总想把最好的东西献给对方，却没想过这是不是对方想要的。玻璃鞋再美丽，也只有灰姑娘才能穿上，你我只是灰姑娘的大姐和二姐，为了努力穿上玻璃鞋，不惜砍掉自己的脚趾和脚跟。我们不应该想要穿上玻璃鞋，我们应该接受自己的大脚，然后找一双适合自己的鞋子穿上。猪猪，我们该接受我们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该学着去成全对方，而不是硬拗着让对方来适应自己的要求。你希望我能做你的小女人，而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双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们该把这两个希望放在一起，变成我们共同的希望，这样，我们才不会继续用爱来折磨彼此。“
李小山从椅子下滑下来，也跪在方晨的面前，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样事物，她把它摊在手心里举到方晨跟前。方晨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抬头看向李小山，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居然……还留着？”
“当然。”李小山笑了笑，又说道：“现在，你觉得我们有没有找到共同希望的可能了呢？如果有，你就把它给我戴上，如果没有，你就把它撕掉。”
方晨捏起李小山掌心那枚用纸折成的戒指，手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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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山坐了好半天，睁开了眼睛，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她起身将夏至带来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把其中已经做好的饭菜拿到火上加热了一下，之后端进屋来，放在桌上。她默默地盛了两碗饭，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吃了起来。方晨一直没有反应，坐在一旁看着李小山吃饭。待她吃过饭又洗漱完爬上床之后，他才坐到桌前，将已经凉透的饭菜几口扒到嘴里。
随后的几天，两人的关系又重新跌回冰点，这一次连基本的日常对话都被省略了，只有尴尬的沉默。方晨恢复了早出晚归的生活，李小山并没有问他每天在忙些什么，她不在乎这个。将养了几天身体，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李小山也重又回到医院开始工作。她自愿住在医院里值夜班，每三天回家一次，她实在是不想待在那个让她不舒服的小屋里。
这一日，李小山按惯例早起查房，一进病房，几位相熟的患者家属都满面笑容地对李小山说“新年快乐”，她这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新年了。尽管是末世，人们依旧保持着过年不进医院的传统，查房之后，许多病人都来申请回家过年。李小山让能回家的都回家去了，只剩下一位脑出血的病人还留在病房里。
李小山在办公桌前坐下，将今天的查房病历全部写完，之后就坐在那里发呆。她想起了曾经过年的场景，总是忙忙碌碌的，做卫生，买东西，全家总动员。年三十当天，李卫国和杨莉很早就会起来在厨房里忙碌，炸丸子，炸年糕，炸麻花，蒸蛋卷，做许多许多好吃的。而她则是坐在客厅里，守着茶几上满满的零食，看着越来越不好笑的春晚，一边用手机不停的发短信拜年。她原来总觉得过年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人为地为自己添很多麻烦。平时也做卫生，为什么到过年时就必须要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平时也吃的不错，为什么过年时就要做那么多其实吃不了多少的吃的？平时都不怎么联系的人，过年时群发条短信就能联络什么感情了吗？李小山总是盼望着过年时能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清净几天。
如今，终于清静下来了。医院里的同事纷纷都回去与家人朋友团聚了，整个医院里只剩下李小山和那位脑出血的病人。病人的家属也在，她带来了饺子，分了一饭盒给李小山。李小山在给两个被菜刀切到手的人包扎完手指之后，捧着这盒饺子回到了办公室。她用平时大家用来热饭烧水的小炉子将饺子热了热，在等待饺子热好的时间里，李小山望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泡发呆。之后，就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爆竹声，李小山吃了五个饺子。饺子馅是最普通的猪肉白菜，大约是因为缺佐料的缘故，饺子的味道并不好，但李小山依旧觉得很满足。
李小山披上大衣，来到医院门前。医院是由一座建在山坡上的寺庙改建的，在这里她可以看到大半个安全区的夜景。平日夜间限电的安全区今晚张灯结彩，无数灯光汇聚成一片温暖的海洋，偶尔还能看到有焰火升起。她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吸着带着火药味的请冷空气，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这一刻，李小山开始想念杨莉和李卫国，想念方晨，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取能与他们再过一个原来那样令她腻味的年。她想吃李卫国每年都会为她做的蒸蛋卷，想听到杨莉不许她吃太多糖果的呵斥，想陪着方晨一起去逛人挤人的商业街。她开始想要不要和秦海平请几天假，回村里去看看李卫国和杨莉。也许真的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她真的想家了。
远远近近的爆竹声中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李小山抹去眼角的湿意，循声望去，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渐渐显现出来。当那人走到医院门口的路灯下时，李小山站了起来，昏暗的灯光下，方晨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裹，正踩着雪一步步走过来。
“你怎么在门口坐着？”方晨看到门口的李小山，不由得问道。
“医院里没什么人，自己待着怪没意思的，所以就出来了。”李小山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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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医院，在路过那位脑出血病人的病房门口时，李小山向里面张望了一下，病人的妻子正在仔细地为他剪着指甲。看着这样温馨的场景，李小山不由得露出会心的微笑。方晨回头看看停在病房门口不动的李小山，招呼了她一声。李小山回过神来，继续跟着方晨向办公室走去。
方晨打开怀里的大包，解开外面包着的毯子，将其中的饭盒一个个摆放在腾空的桌子上。李小山坐在桌旁，看着方晨将饭盒盖一个个掀开。饭盒里是各种不同的菜肴，一共六道，有菜有肉，在这末世里，算得上是极为丰盛的一桌了。方晨摆好后，在李小山的对面也坐了下来。他在二人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点葡萄酒，然后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小山，新年快乐。”
李小山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又看看方晨，并没有动。
“你这……算什么？”李小山轻声问道。
方晨的脸上略过一阵尴尬，他放下杯子，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话。
“算给你过年。”
听到这样的回答，李小山笑了一下，她端起杯子，在方晨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将杯中的液体喝干，之后将空杯底亮给方晨看。
“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李小山说完之后砸了咂嘴，“这酒是我爸给你的吧？”
“嗯，桌上的这些食材也大部分都是叔叔阿姨送来的。”方晨也将杯中的酒喝光了。
“一尝这个味道就是，只有他每年自己酿的葡萄酒才是这个味道。”李小山把玩着空杯子说道。
方晨又拿起酒瓶要给李小山倒酒，被她拒绝了。
“我还在值班，不能喝醉了。”
方晨没说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之后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光。在他再次要给自己倒酒时，李小山按住了他的手。
“这酒虽然喝起来甜，但是酒劲儿很大，你这么喝，很快就醉了。”
“我就是想喝醉。”
方晨推开李小山的手，继续自斟自饮起来。李小山没有坚持，坐在一旁看着他。一连喝了四五杯酒，方晨的脸颊和耳朵都泛出了红晕，看着李小山的眼神也有些迷离了。他丢下酒杯，痴痴地看着李小山，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李小山拿起筷子，给方晨的碗里夹了些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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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我给你做的，这些菜都是我做的。”方晨将碗推到李小山面前，“那次我说要给你做饭吃，结果什么都没做出来，最后我们吃的是泡面，这回我没再搞砸，你快尝尝我做的好不好吃。”
李小山看着明显话变多了的方晨，叹了口气。她知道方晨喝醉了就会变成话唠，很显然他现在已经喝多了。她将每个菜都尝了一口，之后也不顾实际味道如何，全部都称赞很好吃。听了这话，方晨露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他又给李小山夹了很多菜，然后端着酒杯继续喝起来。
“你别喝了，已经醉了。”李小山夺下他手里的酒瓶。
“我没醉，我心里很清楚。”方晨说话有点开始大舌头了，“我真的没醉，你相信我。”
说着，方晨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李小山跟前，拉着李小山的手，单膝跪在她面前。
“小山，这些话如果我不喝酒，恐怕我不敢跟你说。其实我一直都挺怕你的，怕你生气，怕你不理我，怕你觉得我没用窝囊，所以我不敢惹你生气，我什么都顺着你，只要你不生气就好。至于我心里怎么想，我觉得并不重要，我自己都能消化掉。这么多年，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原以为也会这么继续过一辈子的。”
方晨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些重心不稳，李小山试图将他拉起来，但方晨依旧执拗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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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晨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有泪花闪动。他扭了扭身体，换成了双膝跪下的姿势，然后拉着李小山的手继续说道。
“小山，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吗？那会儿你就像个假小子，一点女孩的样子都没有，咱们班上好多男生都跟你像哥们一样。我们曾经私下里议论过你，说你这样的男人婆肯定会嫁不出去，我也这么觉得，直到那次见到你在哭。我还记得那次你哭是因为你的数学又不及格，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也是会因为一点小事哭的。后来，我就发现，其实你特别脆弱，你表现得坚强是因为你谁都不敢相信，谁都不敢依靠。我当时就想啊，让你能在我这儿歇一歇，不用一直假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特别心疼你，特别想保护你。“
“可是，你似乎并不稀罕我的保护，你依旧是自己一个人勇往直前，并不曾因为我稍微停一停脚步。我想让你依靠我，把你做不来的事都丢给我，我来为你遮风挡雨，你只要快快乐乐地笑就好了。我说过，我特别喜欢看你笑，我希望你能永远对着我笑。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开始踏入社会。你比我更加得心应手，很多事你处理得很好，但我就不能。渐渐地，就变成了你在照顾我，在保护我。“方晨苦笑了一下，”你很累，我知道，你需要操心太多的事，你并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不喜欢看着你每天那么忙碌，看着你吃那么多苦，看着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作为一个男人，却不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你不得不自己去奋斗，这让我的自尊心简直是跌到了泥里还被踩了几脚。“
“我想让你做个快乐的小女人，开心地布置着我们的小家，也许养条狗，也许养只猫，然后生一个或者两个宝宝，简简单单的，什么都不用想。可是这个梦想离我越来越遥远了，现在的我，连你的温饱都保证不了，出去做工，忙了一天，挣回来的食物也就刚够咱俩吃，可你的身体需要营养，你需要吃好一点。但我没本事，我会的东西都他么一点用也没有，有用的东西我他么都不会！”
方晨伏在李小山膝上，痛哭起来，他这样一个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此刻竟哭得像个孩子。李小山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心里因为方晨刚刚的那番话起伏不定。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某次数学考试之后，她又一次的不及格。方晨在一旁点着她的额头，奇怪她为什么在数学这方面就是不开窍。她记得方晨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她说“你数学这么差，以后连钱都算不清楚，你可怎么办？算了，还是我勉为其难，养你吧。”她又想起了方晨在拿到第一笔工资之后，豪气地拍着自己的胸，让自己随便挑个饭店，他请她吃饭。还有在她自己开诊所之后，她因为舍不得花钱，凑合着用自己那个已经很难充电的旧手机，方晨直接拿一个月工资给她买了个最新款的手机，她捧着那个价值六千多的精贵玩意，又是埋怨他乱花钱，又是感动他乱花钱。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方晨的点点付出，他努力地想要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空，让自己可以自由快乐的活着。这些，她已经全部都忘记了。她只记得方晨的软弱和无能，她觉得方晨是她的责任，她的负担，她要照顾他，保护他，她因为这个而压力倍增，身心俱疲。她只能越发地依靠自己，拼命地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她却忘了，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因为数学不及格也会哭一场的小女孩。她埋怨方晨靠不住，却不曾想过自己是否有给过方晨机会。
自己……是不是错了？在拼命追逐自己的目标的过程中，是不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她觉得疲惫不堪，几乎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不是该看看自己肩上背了太多不应该背负的东西？她是不是该学着信任别人，依靠别人呢？她可以坦然接受徐弘文的保护，那是因为她认可徐弘文武力的强大，但是徐弘文不是生来就强大的，他也是在不停的磨练之中一点点由软弱变得坚强。那么方晨呢？自己从来不给他变强大的机会，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不公平呢？
“猪猪，我们都太爱对方了，你舍不得我难过，我舍不得你辛苦，我们总想把最好的东西献给对方，却没想过这是不是对方想要的。玻璃鞋再美丽，也只有灰姑娘才能穿上，你我只是灰姑娘的大姐和二姐，为了努力穿上玻璃鞋，不惜砍掉自己的脚趾和脚跟。我们不应该想要穿上玻璃鞋，我们应该接受自己的大脚，然后找一双适合自己的鞋子穿上。猪猪，我们该接受我们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该学着去成全对方，而不是硬拗着让对方来适应自己的要求。你希望我能做你的小女人，而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双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们该把这两个希望放在一起，变成我们共同的希望，这样，我们才不会继续用爱来折磨彼此。“
李小山从椅子下滑下来，也跪在方晨的面前，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样事物，她把它摊在手心里举到方晨跟前。方晨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抬头看向李小山，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居然……还留着？”
“当然。”李小山笑了笑，又说道：“现在，你觉得我们有没有找到共同希望的可能了呢？如果有，你就把它给我戴上，如果没有，你就把它撕掉。”
方晨捏起李小山掌心那枚用纸折成的戒指，手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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