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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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越升越高,蜡烛已换了一回,白莹莹的蜡烛油已结了块,混着未烧尽的烛芯子铺在地面上,新换的蜡烛也已烧了小半。陆予裳坐得腿都有些麻了,周身被烟火气笼着,熏得嗓子生疼,皮肤又被阳光蒸得出了汗,未洗净的手上仍旧沾满混着艾叶碎子的面粉,有些发起痒来了。

    她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响,外头的道士冲到她面前,一掌将一张咒符拍在她额上,喝道:“施主,勿要开口,免得让恶鬼跑了去。”

    说罢,那道士弃了拂尘,挥起桃木剑来,口中继续念念有词。

    就这般过了三四个时辰,陆予裳已放下了心,这道士显然就是个神棍罢了,但身子到底有些受不住了,眼前一阵阵发起黑来,她咬了咬嘴唇,抬眼去瞧陆夫人和陆映雨。

    陆夫人被烟气呛着了,侧过头咳嗽着,半点未觉察到陆予裳的哀求。

    陆映雨接触到陆予裳的视线,略略犹豫了下,还是走到道士身侧道:“道长,看来我阿姐身上并无恶鬼附身,还请道长将这驱鬼阵撤了罢。”

    道士方才当着三人的面断定“此女身上附着恶鬼”,哪能轻易就收手,道:“施主,你切勿······”

    话说到一半,他瞧见陆予裳伏倒在地,心中大喜,也顾不得说话了,亢奋地端起方才备的黑狗血直直地泼到了陆予裳身上,这一盆血下去,陆予裳额上的咒符先是被冲到了地面上,而后被从身上落下来的腥臭的黑狗血粘在了结块的蜡烛油上。

    登时血腥味混着烟火气散了开去,格外地令人作呕。

    陆予裳被日头晒着,又被蜡烛薰着,折腾了这许多时候,已然体力不支,即使一盆黑狗血砸下,也只略略抬了下眼皮,复又合上了,之后便昏厥了过去。

    陆映雨心中不忍,想伸手将陆予裳拉起来,那道士却得意洋洋地道:“你府中俩人遇鬼,鬼就躲在陆大小姐体内,我已将恶鬼镇住了,不消片刻······”

    他话音未落,却有一人从门外走来,那人面容精致,穿着一身青衫,恍若谪仙,他走近了些,血腥味和烟火气便钻入了他的鼻腔,他目不能视,蹙眉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陆夫人见是于淮菁,快步走到他身侧道:“于大人,你可觉着阿裳有些古怪?”

    于淮菁问道:“你觉着她古怪在何处?”

    陆夫人道:“阿裳生性柔弱,为何在刑场上都半点不怕?”

    于淮菁解释道:“我已应了陆姑娘,定会来救她和夫人你的性命,教她莫要害怕。”

    陆映雨不理会那道士,转而对于淮菁道:“前几日,我府内一个丫鬟撞破了额头,又连声道有鬼,阿姐是最怕血的,却将人抱在怀中安抚。而且阿姐她本是不吃菌菇的,但之前却吃了土鸡菌菇粥。”

    于淮菁抚了下额头,像是想起了一事,道:“我那日带着阿苏去祭拜陆姑娘,听闻坟冢中有动静,命阿苏挖坟开棺,将陆姑娘救了出来,当时陆姑娘道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仿若是死了一回,有些事情却是记不得了。她转了性子,怕也是因此罢。”

    阿苏这时带着几个衙役匆匆赶来,甫一进得陆府便闻见了一阵烟火气和血腥味,怕出了事,奔了进去,恰巧听到于淮菁这般说,他觉着奇怪极了,但得了于淮菁的暗示,只得应和道:“公子说得不错。”

    道士挥着桃木剑,又做了阵子法,却半日无人理会,不禁扬声道:“不消片刻,我便能将恶鬼收了去。”

    于淮菁一听这话,心道:怪不得这烟火气和血腥味如此之浓,原来是陆家人在捉鬼么?陆夫人和陆映雨方才问陆予裳可有些古怪,莫非疑心陆予裳被鬼附了身?

    道士又道:“再予我三日,我要将这陆府上下查看一番,以免还有恶鬼藏着。”

    于淮菁闻言低声问阿苏:“陆姑娘现下在何处?”

    “我也不知。”阿苏回道,“前头围着一圈白蜡烛,烟气太大,瞧不清楚,待我去看个仔细。”

    阿苏走到那白烟前,血腥味愈发浓郁了,定睛一瞧,却见陆予裳伏在地面上,浑身被黑狗血覆着,无一寸干净的,甚是可怖。

    他吓得后退一步,好一会儿才回到于淮菁身侧低语道:“那道士弄了一圈白蜡烛,把陆姑娘围在了里头,又在陆姑娘身上泼了黑狗血······”

    于淮菁打断道:“陆姑娘现下如何?”

    阿苏答道:“已晕死了过去。”

    于淮菁一把抓住阿苏的胳膊,急声道:“带我到她身边去。”

    阿苏带着于淮菁走到那圈白蜡烛前,抬脚不客气地将白蜡烛踢到一边,又踩灭了火星子,才道:“公子,陆姑娘在你前方三步。”

    道士本端着得道高人的做派,半闭着眼,嘴唇张合着,听见动静,一瞧,白蜡烛已被全数灭了去,将桃木剑握在手中,叹息道:“你们坏了老道的驱鬼阵,这陆施主怕是要被恶鬼纠缠,不出五年,定会丧命。”

    陆夫人一听这话,吓得面无血色,道:“道长,你可还有旁的补救的法子?”

    道士捋了捋白须,方要狮子大开口,跪坐在地抱着陆予裳的于淮菁却勾唇笑道:“即使这世上真有鬼怪,怕也不是道长你治得了的,道长你闹了一通左右不过就是为了钱财,不若你开个价,我予你银两,还请你速速离去可好?”

    眼前这个青衫公子面上虽笑着,语气也客气万分,甚至目中无光,分明是个瞎子,但不知为何,老道士却觉着肚子里的那点算计都被他瞧了个干净。

    他清理下嗓子,道:“老道哪里是为财,我今日来驱鬼不过是想保这陆府平安罢了。”

    “如此,却是我错怪道长了。”于淮菁含笑道,“敢问道长出身门派,道号为何,捉过几只鬼,降过几只妖,又救过多少人?”

    道士答道:“老道出身茅山,道号青河,降妖捉鬼不过小事,哪里会去计算数目,救过的人足有千余人。”

    于淮菁用袖子细细地擦着陆予裳面上的黑狗血,吩咐了阿苏去请施大夫,又同随阿苏来的李衙役耳语两句,才得空道:“道长既是出身茅山,可识得青云道长?”

    青河道人笑道:“青云道长乃我派高人,老道自然识得。”

    于淮菁仰首“盯着”道士的面容,疑惑道:“我与青云道长相交已久,却从未听闻过青河道长之名,不知是为何。”他说着轻笑一声:“我请了青云道长过两日来这缃城,不如青河道长一同聚聚可好?”

    青河道人不过是为了糊口才学了几招糊弄人的手法,又弄了身道士的行头,哪里识得名声在外的青云道长。但眼前这个青衫公子是否真识得青云道长,也有待商榷,但瞧他气度不凡,若是真识得,他可就要露馅了。

    陆映雨见状,心中生疑,在一旁道:“青云道长既然要来缃城,不如于公子请他来瞧瞧姐姐罢。青河道长本就道法超然,若有青云道长相助,定能将府内不干净的除个干净。”

    青河道长被陆映雨这般一说,本想硬着头皮应了,却听闻将陆府检查了一通前来禀报的李衙役道:“于大人,刘舍并不在此处。”

    却原来眼前这青衫公子乃是做官的,那极为可能是真的识得青云道长,而刘舍似乎是缃城县令的名讳。

    青河道人面上还做着得道高人的姿态,但握着桃木剑的手却出了些汗,小心窥视着于淮菁。

    刘舍虽说要来瞧陆予裳的热闹,但好容易逃出去,哪里会有瞧热闹的心思,于淮菁一听得刘舍逃了去,便知其十有八/九应已躲藏了起来,但为求万全,他还是先来了陆府。

    施大夫还未到,陆予裳在他怀中半点响动也无,于淮菁仰首道:“我方才已命人将城门封了起来,刘舍逃不出去的,你且带人挨家挨户地去搜。”

    李衙役应声而去,余下的几个衙役也跟了上去。

    这时,阿苏带着施大夫来了,俩人皆是气喘吁吁。

    施大夫缓了口气,抬眼看去,这一眼,就他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于淮菁抱着陆予裳跪坐在空地中间,陆予裳一身的黑狗血,只眉目干干净净,而于淮菁袖口则沾着血迹,想是之前替陆予裳净了面,俩人周身横七竖八地围着十数根白蜡烛,已全数灭了,冷透了的蜡烛油白花花地伏在地面上,从陆予裳衣衫上渗下来的黑狗血,也有不少蔓到了白蜡之上,这景象真真是诡异得紧。

    他定了定神,上前走到俩人跟前,蹲下身,伸手探了下陆予裳的脉,片刻后道:“陆姑娘是晕死过去了,并无大碍,睡上一觉就好。”

    于淮菁颔首致谢道:“劳烦施大夫了。”

    一边的阿苏看了下天色,低下身在于淮菁耳侧道:“公子,差不多是喝药的时辰了,我们须得速速回府去。”

    “无妨。”于淮菁摆摆手,反是对阿苏道:“道长驱鬼辛苦了,你取些银子予他罢。”

    青河道人从阿苏手中接过一锭银子,他盯着银子瞧了半晌,心忖道:于淮菁先是质疑他骗财,后又询问他来历,接着拿青云道长来试探他,末了却给了他银子,真真是好手段。

    他将驱鬼用的桃木剑、八卦镜、罗盘、符咒等都一一收了起来,方抬腿要走,一把柔和的声音却拦住了他的去路:“道长,这陆府中可有鬼,这陆姑娘可是被恶鬼附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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