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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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予裳歇了几日，又日日喝着汤药伤口已好了些。
这日，施大夫来换了伤药后，陆映雨便推门而入。
陆予裳见是陆映雨笑道：“我听闻清韵和阿易瞧见的那鬼乃是一只黑猫，这几日府内没有再闹别的甚么鬼了罢？”
陆映雨快步走到陆予裳床沿，伸手覆在她手背上致歉道：“自是没闹甚么鬼了。之前清韵和阿易皆道姐姐你窗户上伏了一只鬼，我才请了个道士来，却未料想，这道士为了骗财竟直指姐姐身上附了一只恶鬼，多亏得于公子才将这假道士揭穿了去，是······”
她说着语调中起了哭意：“是我受了蒙骗，令姐姐吃了苦头。”
这陆映雨分明是对她的身份生了疑心，才请了道士来的，但口中却只说是为了驱鬼。但本就是她自己平白占了“陆予裳”的身体，又哪里能怪罪陆映雨。
陆予裳摇首道：“这怪不得你。”
陆映雨关切道：“姐姐这几日觉着如何了？”
陆予裳笑道：“左右不过是皮肉伤罢了，喝了这许多药，已好多了。”
“那就好。”陆映雨瞧了眼外头的天色，道，“待会儿我，母亲和则杉三人要去坟头祭拜父亲。”
陆则杉自陆夫人和陆予裳出狱后，就返回郓县的停云书院念书，想是特意为了祭拜陆先生才回来的。
陆予裳心忖：自己既占了这个身子，就应当要尽些孝道，哪里有不去祭拜之理。
因而她朝陆映雨道：“我同你们一道去罢。”
陆映雨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那再过半个时辰出发，我在门口等姐姐。”
说罢，陆映雨便出去了。
陆予裳起身拣了件素净的衣裳换上，不施粉黛，缓步走到门口。
陆夫人、陆映雨和陆则杉三人已经等着了，陆夫人笑着冲陆予裳招招手道：“阿裳，上车罢。”
四人逐一上了马车，堪堪坐定，多日未见的陆则杉询问道：“大姐，你可还好？”
陆予裳养了几日，面色算是不错，她的手腕上露在外头，其上缠的白色细布扎眼得很，她觉察到陆则杉的视线，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伤处，回道：“无事，已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陆则杉叹息道，“我不过去念了几日书，未想竟又出事了。”
今日原本天朗气清，到达墓地时，却不知怎地下起雨来了，雨点稀稀疏疏地坠了下来，濡湿了坟包上新长的野草和生了尘的墓碑。
陆则杉一面用手遮在头顶，一面抱怨道：“早知这天气要变，出门前应当要带上伞的。”
陆夫人闻言仰首瞧了眼天色道：“这雨应当不会下大罢。”
陆映雨倒是半点不在意，取了祭品和香烛来，又一一在坟前摆好。
陆予裳立在坟包前除着野草，草除得差不多了，才去瞧陆映雨摆好的祭品，祭品是几个荤素小菜，一些果物，以及一盘子清明团子。清明已过去了三天，做清明团子的艾青不知是自己那日摘的还是新摘的。
陆映雨取了火折子来点香烛，雨势虽不大，但香烛到底是沾了水，好容易才点着了。
白烛的火焰被挟着雨水的风吹得打着颤，须臾之后，就灭了，中间的香倒还燃着。
陆映雨又去点白烛，试了几次，都未再燃起来，旁的陆夫人道：“别点了，这雨下得愈发大了。”
说罢，陆夫人自己在坟头跪了，口中默念了几句，又磕了几个头，便让到了边上。
陆予裳、陆映雨和陆则杉三人也依次磕头祭拜。
待三人祭拜完，香也已经灭了去，用作祭品的果物也就罢了，荤素小菜的盘子被雨水装了个满满当当，又带着汤汁溢了出来。
今日显然是烧不了纸钱了，陆夫人只得将祭品都收了去，只余下八只清明团子。
陆映雨拈起一个清明团子，道：“这可是用姐姐摘的艾草做的。”
陆予裳含笑着取了一个来吃，吃了不过一口，又听得陆映雨道：“今日是爹爹的忌日，姐姐你没甚么要同爹爹说的么？”
这本是极寻常的一句话，但话音落地，陆予裳却发现陆夫人和陆映雨的视线皆落在了她身上，这两道视线一点也不柔和，反是尖利地想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明白，但不过一瞬，俩人便将视线收了回去。
陆予裳奇道：“父亲的忌日不是明日么，映雨你莫不是记岔了罢。”
此言一出，陆夫人拍了下额头道：“是我记岔了，非拉着映雨和则杉今日来祭拜。”
陆予裳笑盈盈地道：“母亲这几日事多忙昏头了罢。”
陆映雨咬了口手中的清明团子道：“我也记岔了，还以为是今日。”
这清明团子包的是咸菜、笋丝和猪肉，一口咬下去，极为可口，只一小段咸菜站在了唇角，她取了锦帕，方要去擦，却见不远处有一人缓步而来。
那人穿着深灰色的长衫，面色发白，身姿清瘦，执着一根梨花木的手杖，由旁的-书童打着伞，衣袂虽落在外头，沾了些雨水，但半点不损其风华。
陆夫人唤了一声：“于公子，你怎么来了？”
于淮菁微微停了下脚步，柔声道：“我以为明日正日子夫人你才会来祭拜，特意选了今日来祭拜先生，我上京这几年，从未来过，实在是辜负了先生对我的教诲，我今年既在缃城，理当来祭拜。”
陆夫人本是要明日来的，但陆映雨仍是疑心陆予裳，想借此事来试探，才换了今日来。
她瞟了陆映雨一眼，道：“我们既已祭拜好了，便走罢，不要扰了于公子。”
陆映雨垂目看了那几个覆了雨水的青色团子几眼，犹豫片刻，走到于淮菁跟前道：“于公子，可要用些清明团子，是我和母亲今早一起包的。”
于淮菁笑道：“我听闻陆二姑娘请了道士来做法那日，陆姑娘就在包清明团子。”
他点到即止，并不指责陆映雨多疑请了个招摇撞骗的道士，令陆予裳吃了苦头，但陆映雨听得这话，手上的清明团子还是颤了一颤。
于淮菁对阿苏耳语了几句。
阿苏便取了一个清明团子送到于淮菁手中。
于淮菁咬了一口，夸道：“好吃得紧，陆夫人和陆姑娘真真是好手艺。”
清明团子的馅料是先炒过的，这时陆映雨瞧见于淮菁唇瓣沾了些油光略略有些脸热，又瞧见因吞咽而耸动的喉结，更是羞怯不已。
于淮菁目盲自是不知，但阿苏已瞧了明白，出言道：“公子，往前十五步便是陆先生的坟冢了。”
于淮菁将一个清明团子吃了干净，又接过阿苏递过来的锦帕，而后冲陆映雨点头示意，方抬步而去。
陆予裳就立在坟头，见于淮菁要过来祭拜，便让到了一边。
她退了三步，却突地听于淮菁道：“陆姑娘，刘舍和王顺昨日已被斩首了，新上任的县令也已来赴职了，那常祺怕是不会甘心，十有八/九要再告上一告。”
陆予裳也顾不上奇怪为何她并未出声，于淮菁便知晓她在身侧。
对着于淮菁满是关切的话语，她皮肉中的脏器像是被一双暖和的手安抚着一般，发起热来，连带着被雨水打湿的身体都热了起来，她低声道：“如你所言，我找不到半点证据可证明是常祺侵犯我在先，恐怕我只能······”
她还未说完被于淮菁厉声打断了去：“陆姑娘，常祺为人贪财好色，你切不可为了偿还这一万两银子就去做了他的妾室。”
陆予裳听得这话，展颜笑了，道：“我要说的是我恐怕得和他杀杀价，看能不能杀到我可支付的数额。”
于淮菁知晓自己误会了，登时面颊生起了丽色，仿若今日天边的朝霞落在了上面。
他松了口气道：“是我想多了，依陆姑娘为人哪里是会屈服于此的。”
说罢，他下意识地抚了下面颊，倏然，掌心像是被烫到了，又垂了下去，为作掩饰侧首对阿苏道：“阿苏，你将供物取出来罢。”
于淮菁这一侧首，陆予裳便瞧见了他略略发红的耳根，他面色发白，连带耳根都白得像是透明一般，这一点红使得他整个人鲜活起来，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阿苏将供物一一摆开，点烛焚香，而后将手中的伞塞到于淮菁掌中，就退到了一边。
于淮菁磕了头，又跪在陆先生坟头说着些琐事。
陆予裳走到阿苏身侧问道：“于公子身体可还好？”
阿苏看了眼于淮菁清瘦的背脊，压低声音道：“公子他一日要喝两回药，但偶尔还是会咳血······”
陆予裳又问道：“那他的眼睛可能复明？”
阿苏叹息一声，面色黯淡下去：“公子他能保住这条性命已是上天保佑了，至于双眼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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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予裳歇了几日，又日日喝着汤药伤口已好了些。
这日，施大夫来换了伤药后，陆映雨便推门而入。
陆予裳见是陆映雨笑道：“我听闻清韵和阿易瞧见的那鬼乃是一只黑猫，这几日府内没有再闹别的甚么鬼了罢？”
陆映雨快步走到陆予裳床沿，伸手覆在她手背上致歉道：“自是没闹甚么鬼了。之前清韵和阿易皆道姐姐你窗户上伏了一只鬼，我才请了个道士来，却未料想，这道士为了骗财竟直指姐姐身上附了一只恶鬼，多亏得于公子才将这假道士揭穿了去，是······”
她说着语调中起了哭意：“是我受了蒙骗，令姐姐吃了苦头。”
这陆映雨分明是对她的身份生了疑心，才请了道士来的，但口中却只说是为了驱鬼。但本就是她自己平白占了“陆予裳”的身体，又哪里能怪罪陆映雨。
陆予裳摇首道：“这怪不得你。”
陆映雨关切道：“姐姐这几日觉着如何了？”
陆予裳笑道：“左右不过是皮肉伤罢了，喝了这许多药，已好多了。”
“那就好。”陆映雨瞧了眼外头的天色，道，“待会儿我，母亲和则杉三人要去坟头祭拜父亲。”
陆则杉自陆夫人和陆予裳出狱后，就返回郓县的停云书院念书，想是特意为了祭拜陆先生才回来的。
陆予裳心忖：自己既占了这个身子，就应当要尽些孝道，哪里有不去祭拜之理。
因而她朝陆映雨道：“我同你们一道去罢。”
陆映雨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那再过半个时辰出发，我在门口等姐姐。”
说罢，陆映雨便出去了。
陆予裳起身拣了件素净的衣裳换上，不施粉黛，缓步走到门口。
陆夫人、陆映雨和陆则杉三人已经等着了，陆夫人笑着冲陆予裳招招手道：“阿裳，上车罢。”
四人逐一上了马车，堪堪坐定，多日未见的陆则杉询问道：“大姐，你可还好？”
陆予裳养了几日，面色算是不错，她的手腕上露在外头，其上缠的白色细布扎眼得很，她觉察到陆则杉的视线，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伤处，回道：“无事，已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陆则杉叹息道，“我不过去念了几日书，未想竟又出事了。”
今日原本天朗气清，到达墓地时，却不知怎地下起雨来了，雨点稀稀疏疏地坠了下来，濡湿了坟包上新长的野草和生了尘的墓碑。
陆则杉一面用手遮在头顶，一面抱怨道：“早知这天气要变，出门前应当要带上伞的。”
陆夫人闻言仰首瞧了眼天色道：“这雨应当不会下大罢。”
陆映雨倒是半点不在意，取了祭品和香烛来，又一一在坟前摆好。
陆予裳立在坟包前除着野草，草除得差不多了，才去瞧陆映雨摆好的祭品，祭品是几个荤素小菜，一些果物，以及一盘子清明团子。清明已过去了三天，做清明团子的艾青不知是自己那日摘的还是新摘的。
陆映雨取了火折子来点香烛，雨势虽不大，但香烛到底是沾了水，好容易才点着了。
白烛的火焰被挟着雨水的风吹得打着颤，须臾之后，就灭了，中间的香倒还燃着。
陆映雨又去点白烛，试了几次，都未再燃起来，旁的陆夫人道：“别点了，这雨下得愈发大了。”
说罢，陆夫人自己在坟头跪了，口中默念了几句，又磕了几个头，便让到了边上。
陆予裳、陆映雨和陆则杉三人也依次磕头祭拜。
待三人祭拜完，香也已经灭了去，用作祭品的果物也就罢了，荤素小菜的盘子被雨水装了个满满当当，又带着汤汁溢了出来。
今日显然是烧不了纸钱了，陆夫人只得将祭品都收了去，只余下八只清明团子。
陆映雨拈起一个清明团子，道：“这可是用姐姐摘的艾草做的。”
陆予裳含笑着取了一个来吃，吃了不过一口，又听得陆映雨道：“今日是爹爹的忌日，姐姐你没甚么要同爹爹说的么？”
这本是极寻常的一句话，但话音落地，陆予裳却发现陆夫人和陆映雨的视线皆落在了她身上，这两道视线一点也不柔和，反是尖利地想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明白，但不过一瞬，俩人便将视线收了回去。
陆予裳奇道：“父亲的忌日不是明日么，映雨你莫不是记岔了罢。”
此言一出，陆夫人拍了下额头道：“是我记岔了，非拉着映雨和则杉今日来祭拜。”
陆予裳笑盈盈地道：“母亲这几日事多忙昏头了罢。”
陆映雨咬了口手中的清明团子道：“我也记岔了，还以为是今日。”
这清明团子包的是咸菜、笋丝和猪肉，一口咬下去，极为可口，只一小段咸菜站在了唇角，她取了锦帕，方要去擦，却见不远处有一人缓步而来。
那人穿着深灰色的长衫，面色发白，身姿清瘦，执着一根梨花木的手杖，由旁的-书童打着伞，衣袂虽落在外头，沾了些雨水，但半点不损其风华。
陆夫人唤了一声：“于公子，你怎么来了？”
于淮菁微微停了下脚步，柔声道：“我以为明日正日子夫人你才会来祭拜，特意选了今日来祭拜先生，我上京这几年，从未来过，实在是辜负了先生对我的教诲，我今年既在缃城，理当来祭拜。”
陆夫人本是要明日来的，但陆映雨仍是疑心陆予裳，想借此事来试探，才换了今日来。
她瞟了陆映雨一眼，道：“我们既已祭拜好了，便走罢，不要扰了于公子。”
陆映雨垂目看了那几个覆了雨水的青色团子几眼，犹豫片刻，走到于淮菁跟前道：“于公子，可要用些清明团子，是我和母亲今早一起包的。”
于淮菁笑道：“我听闻陆二姑娘请了道士来做法那日，陆姑娘就在包清明团子。”
他点到即止，并不指责陆映雨多疑请了个招摇撞骗的道士，令陆予裳吃了苦头，但陆映雨听得这话，手上的清明团子还是颤了一颤。
于淮菁对阿苏耳语了几句。
阿苏便取了一个清明团子送到于淮菁手中。
于淮菁咬了一口，夸道：“好吃得紧，陆夫人和陆姑娘真真是好手艺。”
清明团子的馅料是先炒过的，这时陆映雨瞧见于淮菁唇瓣沾了些油光略略有些脸热，又瞧见因吞咽而耸动的喉结，更是羞怯不已。
于淮菁目盲自是不知，但阿苏已瞧了明白，出言道：“公子，往前十五步便是陆先生的坟冢了。”
于淮菁将一个清明团子吃了干净，又接过阿苏递过来的锦帕，而后冲陆映雨点头示意，方抬步而去。
陆予裳就立在坟头，见于淮菁要过来祭拜，便让到了一边。
她退了三步，却突地听于淮菁道：“陆姑娘，刘舍和王顺昨日已被斩首了，新上任的县令也已来赴职了，那常祺怕是不会甘心，十有八/九要再告上一告。”
陆予裳也顾不上奇怪为何她并未出声，于淮菁便知晓她在身侧。
对着于淮菁满是关切的话语，她皮肉中的脏器像是被一双暖和的手安抚着一般，发起热来，连带着被雨水打湿的身体都热了起来，她低声道：“如你所言，我找不到半点证据可证明是常祺侵犯我在先，恐怕我只能······”
她还未说完被于淮菁厉声打断了去：“陆姑娘，常祺为人贪财好色，你切不可为了偿还这一万两银子就去做了他的妾室。”
陆予裳听得这话，展颜笑了，道：“我要说的是我恐怕得和他杀杀价，看能不能杀到我可支付的数额。”
于淮菁知晓自己误会了，登时面颊生起了丽色，仿若今日天边的朝霞落在了上面。
他松了口气道：“是我想多了，依陆姑娘为人哪里是会屈服于此的。”
说罢，他下意识地抚了下面颊，倏然，掌心像是被烫到了，又垂了下去，为作掩饰侧首对阿苏道：“阿苏，你将供物取出来罢。”
于淮菁这一侧首，陆予裳便瞧见了他略略发红的耳根，他面色发白，连带耳根都白得像是透明一般，这一点红使得他整个人鲜活起来，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阿苏将供物一一摆开，点烛焚香，而后将手中的伞塞到于淮菁掌中，就退到了一边。
于淮菁磕了头，又跪在陆先生坟头说着些琐事。
陆予裳走到阿苏身侧问道：“于公子身体可还好？”
阿苏看了眼于淮菁清瘦的背脊，压低声音道：“公子他一日要喝两回药，但偶尔还是会咳血······”
陆予裳又问道：“那他的眼睛可能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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