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谷粒 > 南风过境 > 第20章 共你快乐哀伤过,已不枉此生

第20章 共你快乐哀伤过,已不枉此生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新谷粒 www.xinguli.net,最快更新南风过境最新章节!

    {金门大桥海面上的雾气,是她眸中的泪。}

    今年的冬天冷得不像话,寒风呼呼地吹,天色阴沉,又不下雨,干冷干冷的。

    谢飞飞一大早被电话铃声吵醒,打着哈欠瑟缩着跑到客厅里去接电话,是罗素蓉,问她中午回不回家吃饭,末了又嘱咐她,晚上别忘记陪她去教堂。

    今天是平安夜。

    她挂掉电话,抬头间,惊喜大喊:“南风,南风,快起来,下雪啦!”

    她跑到阳台,欣喜地望着天空里飘洒着的雪花,大朵大朵轻盈地舞着,天地间一片莹白,大地银装素裹,看来是从深夜里就开始下的,地面屋檐都已积了厚厚的一层。

    她也不怕冷了,久久地站在那里,闭眼,深深呼吸雪花的味道。

    她同南风一样,特别喜欢雪天。

    南风披着毯子跑出来,睡意顿去,欣喜地赞道:“真美!”

    是周六,本来谢飞飞想去公司加班的,这下子工作的心思全没了,吃完中饭,她从杂物堆里翻出木炭炉,又找出了去年冬天没用完的半篓木炭,蹲在阳台上生火,兴致勃勃地对南风嚷道:“我们来煮茶,赏雪!”

    南风打趣她:“要不要去外面挖一点雪回来,再去摘一支梅花?”

    谢飞飞被烟火呛得眼泪直流,拖着哭腔抱怨:“风雅真不是谁都可以装的呀!!!”

    南风哈哈大笑。

    折腾了好久,炭火总算是生好了,搬到客厅里,红红的火光令屋子里一下就温暖起来。

    南风蹲在火炉边,双手放在炭火上,就不想再挪动,舒服得直叹:“比空调好一百倍!”

    谢飞飞贡献出她珍藏的花茶,这罐花茶还是她一个客户从国外带回来送她的,小小的一罐,里面仅六朵花,只够煮六次,价格却十分昂贵。贵自然有它的道理,那干瘪的花骨朵丢进沸水里,片刻,花骨朵缓缓舒展,绽放成一朵异常生动美丽的雏菊,在晶莹的水中漂浮,赏心悦目,而它的香气,令人忍不住沉溺。

    南风捧着茶杯,深深呼吸,良久,才舍得喝进嘴里。

    “真奢侈啊。”南风感慨。

    窗外是飘飞的大雪,室内炉火温暖,空气里飘散着淡淡茶香,身边是知己,这样静谧的时光,真奢侈。

    谢飞飞放下茶杯,“我有礼物送你。”她起身去卧室,片刻,抱着一只大大的礼盒走出来。

    南风笑嘻嘻:“哇,你要扮演圣诞老人吗?我可没给你准备圣诞礼物哦!”

    她打开盒子,嘴边笑意顿住。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件白色礼服裙,似婚纱,又非婚纱。南风将衣服拿出来,剪裁十分简单的吊带裙,长及脚踝,轻柔的棉纱质地,没有任何装饰点缀,做工也并不特别精致,但一点也不影响它的优雅。

    “我不喜欢繁复精致的婚纱,我想要的礼服呀,是那种特别特别简洁的款式,质地是那种很柔软的棉,吊带款,收腰,长及脚踝。呐呐呐,你看,就是这种!”

    很久很久以前,她跟谢飞飞在宿舍里头碰头翻看一本时尚杂志,那一期的服装主题是婚纱秀,各种各样华丽繁复精致的婚纱里,南风指着一款样式特别简洁却不失优雅的给谢飞飞看。

    此刻她手中的这一件,仿佛同当年杂志上那一件重叠。

    她抬头望向谢飞飞。

    谢飞飞说:“我亲手设计、缝制的,怎样?不错吧?本来想送给你做新婚礼物的,没想到……那就当做圣诞礼物吧!”

    南风眼睛有点模糊,大声嘟囔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会做衣服?”

    谢飞飞得意挑眉:“我是天才啊!”

    在得知南风的婚讯时,她第二天便找到了当年大学里一个学服装设计的学姐,学姐在海城开了自己的婚纱定制店,她跑去她工作室,请学姐教她怎么画图,怎么缝制。设计本也是相通,她建筑图纸画得炉火纯青,服装图纸稍一学便融会贯通了,难的是缝制技术。可惜时间太仓促,成品终究还是不够完美。

    但南风已经很感动,抱着礼服,爱不释手。

    谢飞飞摸了摸她的脸颊,轻轻说:“南风,希望有一天,你穿着我亲自给你做的这件婚纱,举行婚礼。”

    南风点点头。

    心里却全是伤感,这样的一天,会有吗?

    谢飞飞说:“对了,我妈让我们元旦节就搬回家。”

    “嗯。”

    本来南风说要另外租房,虽然罗素蓉待她极好,可平日里去吃饭是一回事,要一起住又是另一种感觉,她会有点不自在。但谢飞飞在这个问题上毫无商量余地,她说,我爸妈都知道这次的事情是你帮了大忙,她感激死你了,如果你要去外面租房,她非把我骂死不可。

    南风也就没再推脱。

    元旦节的假期,南风与谢飞飞都用来搬家了。

    家俬之类当初卖房时是写在协议里一起出售的,因此只需整理常用的物品,零零碎碎也整理了好多只箱子,谢飞飞分了好几次才载回家。

    傅希境本来让她们继续住在老房子里,可谢飞飞怎么都不同意,她没有告诉南风房子是他买下的,再住下去,她肯定也会生疑。而且,她知道南风不想欠他更多,她自己也不想。

    谢家是三居室,本来罗素蓉要将谢长明的书房整理出来给南风,她却坚持要同谢飞飞住一间,谢飞飞也赞同,说,两人以前在宿舍里,也常常睡一张床,正好重温!

    住在谢家一切都好,热乎乎的饭菜,同谢飞飞说的一样,罗素蓉挖空心思给她们做好吃的,一周七天真的是天天不重样,每晚餐桌上势必会有煲了很久的营养汤,南风摸着肚子对谢飞飞说,再这样下去,会变成一只猪的!

    唯有一样,令南风与谢飞飞都觉得头痛。那就是,罗素蓉又开始逼婚了,不仅谢飞飞,这次连南风都逃脱不了。因为谢长明的事,罗素蓉对南风特别感激,若说以前对她好,是因为爱屋及乌,也是因为心疼南风的遭遇,如今却是完全把她当做自己另一个女儿看待。

    谢飞飞不胜其烦,拉着南风一起躲在公司里加班,也是真的忙,临近年底了,业务繁重,加之周扬刚升级做了父亲,更多时间用来陪伴妻儿,公司的事情便全由谢飞飞做主。

    周扬儿子的满月酒,南风同谢飞飞一起去了,办得很热闹,周扬抱着新生儿给宾客看,眉眼间全是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激动。

    谢飞飞站在人潮外,远远地看着,听到他逗弄儿子的欢声笑语,没有勇气走向前去,说一声恭喜。

    她放下礼金,连饭都没有吃,便离开了。

    南风追过去。

    谢飞飞没有上车,而是沿着酒店外的马路慢慢地走,南风走在她旁边。

    酒店靠近江边,凌冽的风呼呼地刮着,街上行人极少。她们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江边,风更大了,江面雾气缭绕,像是一片虚境。

    她们沿着江堤,不停走,最后走到了一处堤坝尽头,再无前路。谢飞飞终于站定,她望着渺渺江面,说:“南风,你说,我们两个人,这辈子,会不会孤独终老?”

    她爱着一个这辈子无望的人。

    而南风,爱着一个不能相守的人。

    而她们,都是那种认定一个人,便再也回不了头的人。

    一次一生的爱,听上去真美,可如果你没有好运气,命运没有让你遇见一个对的人,那么,那样的一次一生,多么残忍而绝望。

    南风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头,竟是笑了:“谁说的,我有你啊,你也有我,怎么会孤独终老呢。”

    谢飞飞也笑了,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对着江面大声说:“说得对,我们有彼此!”

    她偏头望着南风,伸出小拇指:“来,拉钩!”

    南风笑问:“干嘛呢!”

    谢飞飞孩子气地嘟嘟嘴,说:“拉钩约定啊,如果我们真的这辈子都没能结婚,那么,我们就一起终老,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住,一起吃饭,一起败家,一起去美容,一起出去旅行。我们努力赚钱,等以后退休了,就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买块地,我们自己盖栋小木屋,在屋子前后种菜、养花,养很多条狗,还要养很多只小猫。”

    南风听到最后笑起来,勾住她的小拇指,晃了晃:“哎哟,然后上演猫狗大战吗?”

    谢飞飞哀嚎,狂掐她的脸颊:“季南风小姐,我在说这么煽情的话题呀,我都快要被自己感动死了,你的注意力竟然在猫狗大战!!!”

    南风忙求饶:“我错啦我错啦,好感动好感动,真的真的!你看你看,我都感动得要掉眼泪了呀……”

    其实是痛得快要掉眼泪了!

    谢飞飞勾着她的手指,高高举起,面向着宽阔渺茫的江面,像个孩子般地大声高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反悔的是小猪!”

    南风也高喊:“反悔的是小猪!”又加了一句:“肥胖的小猪!!!”

    她们的声音混在一起,传出好远,响亮的回声在江面上晃荡。

    忽然不远处有男声朝她们大声喊过来:“神经病啊!”

    谢飞飞与南风异口同声骂回去:“你丫才神经病呢!”

    然后两个人抱做一团,哈哈大笑。

    那样伤感的气氛,被她们这样一闹,到底淡去了许多。

    她们在江边再站了一会,便瑟缩着往回走了。

    公司里还有未画完的设计图等着她们。

    恒盛的case已正式提上日程,一期工程即将动工,很多细节上的问题,合作双方反复商榷,力求最好。所以这些天,谢飞飞与南风大部分时间都是往恒盛跑,与他们开会。

    去了很多次,一次也没有碰上傅希境。主持会议的是他下面的一个副总。

    那晚之后,他们没再联系过。

    散会后,谢飞飞去取车,南风在门口等她。

    “小不点!”顾恒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南风回头,“顾总。”

    顾恒止皱了皱眉:“季南风,你非要这么生分吗?恨不得撇开与阿境的所有关系?”

    南风想说,我没有,却沉默了。

    顾恒止说:“我真有点看不懂你们了,忽然说要结婚,又忽然说不结就不结了,你们还是小孩子吗,把婚姻当做过家家?”

    南风微微低头,并不想同他多谈这件事,心想着谢飞飞怎么还不来。

    顾恒止自顾自说下去:“为了这事,他外公气得够呛,一激动吧,又弄到医院里去了。”

    南风猛地抬头:“他外公生病了?”

    顾恒止没好气:“你还晓得关心哦,老爷子心脏本来就不好,被你们这样出尔反尔地一折腾,哪经得住!我看啊,阿境这次惨喽,他舅舅姨妈非把他训个够!”

    南风张张嘴,却无言。

    顾恒止摆摆手,走了。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望,见南风呆怔地站在那,他勾了勾嘴。他就是想要看到她内疚的模样,才夸大其词地提起郑老爷子的病,老爷子是住院了,却不是被她跟傅希境的事情气的,是老毛病犯了。

    南风犹豫了许久,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傅希境的电话。

    他正在医院里,所以语调格外地轻。

    “南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有点急切。

    南风心酸,在他的记忆里,她每次主动找他,都是有事相求。她涩涩地说:“听说你外公住院了,情况还好吗?”

    傅希境轻轻舒了口气,说:“心肌梗塞,老毛病了,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了。”

    “哦,那就好。”

    “谢谢你,南风。”

    电话里忽然沉默。

    片刻。

    傅希境问:“你呢,你还好吗?”

    淡淡的问候,像是久未联系的普通朋友。

    “挺好的。”

    淡淡的回答,也像是个关系疏淡的普通朋友。

    彼此心里都有好多话想说,可千言万语,统统都化在了心底,不可说,不可说。

    “那,再见。”

    南风几乎是仓皇地挂掉了电话。

    晚上,餐桌上罗素蓉说起去海南过年的事,邀请南风也一起,南风拒绝了,“我想在医院陪妈妈。”

    罗素蓉问:“肾源还是没有消息吗?”

    南风摇了摇头。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又是一年春节,这是赵芸在医院里过的第七个春节了。

    除夕夜。

    南风照旧帮妈妈擦拭完身子,换上全新的睡衣,一年一套,依旧是那个她最喜欢的品牌,依旧是紫色系。

    南风握着她愈加干瘦的手指,低低说:“妈妈,希望明年春节,我们还一起过年。”

    回答她的,只有仪器细微的声响,与一室的寂静。

    敲门声“咚咚”响起,打开,站在门外的是陆江川。他已经脱下了白袍,正准备下班,过来看看。

    “除夕快乐,南风。”他微微笑。

    自那次他对她告白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南风来医院很多次,都没有碰见过他,但听宁大姐说,他来探望赵芸的次数,同以往一样。

    “同乐。”南风点点头。

    他走进来,看了看赵芸,说:“我听主治医生说了,你妈妈的情况暂时算稳定,院方在积极寻找合适的肾源。我也给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所有做医生的同学与朋友都发了邮件,现在信息全球互通,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太谢谢你了,陆医生。”南风感激道。

    南风没想到这个好消息会来得那样快。

    大年初十,她接到赵芸主治医生的电话,电话里他声音激越:“季小姐,我们找到合适的肾源了!你妈妈可以做手术了!”

    等待了太久,忐忑了太久,这忽如其来的好消息,令南风一时怔怔地回不过神来,良久,才握着手机尖叫着冲进谢飞飞的办公室,激动得语无伦次,一边落泪一边说:“飞飞……飞飞……我妈妈终于可以做手术了……”

    谢飞飞激动得跳起来,“真的真的??太好了!”

    南风飞速赶去医院。

    主治医生在等她。

    “肾源在美国,供体是一名身患绝症的美籍华人,她之前签过器官捐献协议,目前病危,时间不多了。季小姐,请立即做好准备,你妈妈得去美国做手术。”医生说。

    南风张了张嘴,一下子有点不能消化这个消息,去美国做手术?

    她怔了怔,才问:“是陆江川医生帮忙联系到的吗?”

    医生讶异:“江川?”他摇摇头,“不是他,是傅先生。”

    南风喃喃:“傅希境……”

    医生点点头:“对,傅希境先生,是他通知的我。”

    南风走出医生办公室。

    她在走廊上坐下,握着手机,看了又看,终于拨通了傅希境的电话,她还没说话,他就说:“南风,我正开车去医院的路上,到了我们再谈。”

    二十分钟后,他出现在她面前。

    南风仰头望着他,说:“怎么办,我一边说不想欠你,可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傅希境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叹:“傻瓜,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你还。”

    她的眼泪落下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与他重逢之后,她就变得这样脆弱,动不动就爱哭。

    他伸手帮她擦拭掉泪水,“你哭什么呢,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明天我们就去美国,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南风一边哭,一边猛点头。

    她真恨自己,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恶。不久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绝不想让他帮助,可此刻,面对着这样一个巨大的诱惑,面对着妈妈的生机,别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第二天,他们飞往美国旧金山。

    傅希境出动了私人飞机,随行的医务人员都有好几个,赵芸是用移动病床连同仪器一起推上的飞机。

    漫长的飞行中,随行医生分班轮流值守,时刻关注赵芸的情况。

    南风一路上紧张兮兮的,时不时就要跑到赵芸身边看一看,十几个小时没有闭过眼,傅希境坐在她身边,也是一路没休息。

    抵达旧金山,是当地时间下午三点多,天气阴沉,天空里还飘着细雨,跟国内一样冷,但空气却比国内湿润很多。

    傅希境已事先同旧金山这边医院联系好了,救护车就等在机场外。

    南风英语一般,在老美地道快速的语境里,她只能拣几句来听,入院手续一切全是由傅希境亲自交涉、打理。

    折腾了好久,总算安顿下来。

    南风望着病床上的妈妈,轻轻舒了口气。

    傅希境看了看表,已是晚餐时间,对南风说:“我们先去吃饭吧。”

    她在飞机上除了喝了点果汁,什么都没吃。

    南风哀叹一声:“我只想睡觉!”

    这么长时间没休息,此刻一放松,疲惫感汹涌而来。

    傅希境点头:“好,那我们先回酒店。”

    订的是个两居套房,南风一进卧室,倒在床上蒙头大睡,脸都懒得洗了。

    折腾了这么久,傅希境也累极,转身去了隔壁卧室补眠。

    南风睡得出奇地踏实,连梦都没做一个,时差好似对她不存在似的。反倒是傅希境浅眠了三个小时,就起来了。他洗了个热水澡,过去喊南风吃饭,叫了好几声,她都没反应。

    他摇头笑了笑,独自去餐厅。

    南风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她足足睡了十四个小时。睡眠足了,终于感觉到了饥饿,服务生送来的早餐她全部扫了个光。

    傅希境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南风喝下最后一口奶茶,满足地舒了口气:“活过来了!”

    傅希境说:“想不想去探望下给你妈妈提供肾源的那位?”

    “当然!可以吗?”

    南风知道那位风女士身体情况已十分糟糕,而且有很多器官捐献者通常是匿名,也不愿意见到接受者及家属。

    傅希境起身:“我先打个电话联系一下。”

    片刻,他回来,说:“风女士答应了。”

    外面依旧是个阴雨天,傅希境叫了酒店的车子接送服务,出门倒是很方便。

    南风将目光投向车窗外,她终于有心思好好地打量这座美丽的海港城市,她目光所及,首先便是那些建筑,在电影里或者图册上看到,跟亲眼所见,完全迥异的感受。

    忽然她对司机喊道:“请停一下车。”

    傅希境问:“怎么了?”

    她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家花店:“我去买束花。”

    傅希境笑说:“我倒忽略了,还是女孩子细心周到些。”

    司机将车泊在路边,对他们说:“请迅速一点,这边不能停太久。”

    花店很小,却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芳香扑鼻,很多品种在国内都很难见到。南风粗粗逛了一圈,指着一丛香奈绣球对店主说:“就要这个,请用牛皮纸包装,谢谢。”

    大朵怒放的绣球簇拥在一起,淡粉与白色相间,怒放张扬,衬着绿色的枝桠,素雅美丽,看着便让人心里变得特别柔软,心生喜爱。

    南风抱着这束花,敲开了风女士的病房门。

    “风女士,您好,打扰了。”傅希境站在病房门口招呼。

    靠在病床上正低头翻看着什么的女人闻声抬头,微笑说:“请进来吧。”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南风真的不相信病床上的女人是病重得即将离开人世的人,她虽瘦削苍白,但精神状态却没有一点疲态,更重要的是,在她脸上,看不到一丝丝绝症患者的绝望与死寂感。她微微笑着,神色里全是温和。

    南风将手中的花束递过去:“您好,风女士,我叫季南风,非常非常感激您愿意为我妈妈捐赠。”

    风女士接过花,放在鼻端深嗅,十分开心地说:“啊,香奈绣球,好久没有见到它了。”她抬头,对南风说:“谢谢你,我很喜欢。你能帮我把它们插到花瓶里吗?”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只蓝色瓷瓶。

    瓶子里面正插着一束快要枯萎的白玫瑰,南风将玫瑰拿出来,却并没有扔掉,她换了新鲜的清水,将绣球花插进去。她扫视了一圈病房,发现茶几上有一只空着的装水果的小藤篮,她将那些还未完全枯萎的玫瑰花瓣摘到篮子里,将藤篮放到半开着窗户的窗台上。

    她回头,发现风女士正笑望着她。

    南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点太随意,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妈妈教我的,她很喜欢鲜花,但是鲜花养不长,每次快要枯萎的花她不舍得扔掉,就将花瓣摘下来,装在篮子里放到窗口通风处,她说,这样风一吹,空气里会有隐约的花香。”南风笑了笑,“其实到那时候花香几乎都没有了的,她的心理作用而已。后来她生病住院,我也就学了她这个习惯,也许她躺在病床上,真能闻到风中的花香。”

    风女士说:“你妈妈真是个妙人。”她朝南风招招手:“过来,陪我说说话。”

    南风依言坐到病床边。

    傅希境说:“你们聊。南风,我在外面等你。”

    坐近了南风才发现,风女士先前翻看的是一叠信件,信纸有点陈旧、泛黄,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钢笔字迹,应是很久前的旧信了,现如今,已很少用这种古老的方式通讯。

    南风盯着她膝盖上的信件,风女士却是望着傅希境消失的方向,感慨般地说:“小季,你先生对你真好。”

    “啊?”南风怔了下,才意识到她指的是傅希境,她扭头望了眼门口,低低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风女士讶异:“他不是你先生?”

    南风摇摇头。

    风女士沉吟了片刻,了然点头,“那他也是一个非常爱你的人。”

    南风沉默。

    风女士轻轻说:“你知道吗,他在得知我的肾脏与你妈妈的匹配后,立即飞来了旧金山,很不巧,那时我病危昏迷,他在这里等了整整三天,直至我醒过来。我刚醒来身体虚弱,我家人强烈反对他与我交谈,他恳求了我父亲很久,才让他进了病房。然后他跟我说了你与你妈妈的故事,他希望我能救你妈妈。”

    南风张了张嘴,这些,他都没有告诉过她。

    风女士了然地看着她惊讶的表情,说:“看来他没有让你知道这些。”

    “小季,能碰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真的不容易。”她拍了拍南风的手,目光转到她膝盖上那叠泛黄的信笺上,神思瞬间变得悠远,轻轻说:“请好好珍惜。”语调怅然又伤感。

    她说了这么多话,精力渐渐不支,她躺下去,叹道:“我有点累了。”

    南风站起来:“那您好好休息,我们回头再来探望你。”

    可是南风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三天后的深夜,傅希境被电话铃声吵醒,电话来自医院,让他跟南风立即赶往医院,风女士不行了,赵芸立即准备手术。

    南风被傅希境叫起来,她一边穿衣服,手忍不住发抖,声音也是:“怎么这么突然,前面见她精神还不错的啊……”她重复着。

    傅希境帮她穿上大衣,握着她的肩膀,轻声说:“她是脑癌晚期。”

    他们赶到医院时,赵芸与风女士已被推入手术室,只等家属签完字便实施手术。

    南风看到风女士的父亲,白发苍苍的高大男人,一脸悲痛,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名字。

    南风心里非常难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有多痛啊。她走过去,握着老人的手,郑重地说了好几个谢谢。

    手术室上方的指示灯亮起来。

    南风坐在长椅上,眼睛霎也不霎地望着指示灯。

    傅希境坐在她身边,手心轻轻覆在她微颤的手指上,紧紧握住。

    尽人事,看天意。

    能努力的他们都努力了,现在,只能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的时间是那样漫长难熬。

    终于,灯光转换。

    南风猛地起身。

    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走出来,一边擦汗一边摘下口罩,舒了一口气,神色欣喜:“祝贺你们,移植手术非常成功。”

    南风浑身一松,眼泪往下掉,哽咽着说:“谢谢,谢谢,谢谢……”

    医生说:“术后情况还待观察,还有,关于病人的其他情况,请到我办公室详谈。”

    傅希境与南风跟了过去。

    进了办公室,医生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是他的习惯,每台手术后都要喝一杯以解疲劳,他转身问傅希境:“需要吗?”

    傅希境摇头。

    医生调出赵芸的病例,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然后从电脑前抬头,说:“我建议病人留在旧金山,我们医院对植物人的治疗也有一套十分完善的方法,而且有过很多成功的案例。你们可以在这边先治疗一年看看。”

    他语速很快,南风没听懂,望向傅希境,他翻译给她听,然后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南风沉吟了下,她当然知道这家医院比起海城那家医院甚至国内许多医院,实力都要好很多,可是,医药费也势必会昂贵很多很多。

    傅希境知道她在犹豫什么,说:“如果是费用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南风摇摇头:“我欠你已经很多了。”

    傅希境说:“既然已经欠了,多一份少一份,并没什么区别。”他顿了顿,说:“对你妈妈,我心里一直很内疚,所以,南风,就当这是我为自己偿还。你就听我的,好吗?”

    南风微微沉默,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他们之间,都已经是这样了,真的如他所说,多欠一份与少欠一份,并无多大区别。她觉得自己,从上了飞往旧金山的飞机开始,那些坚持与原则,便已经全部失去了。

    她做梦都希望妈妈有朝一日能够醒过来,如以前那样,喊她一句,小风。

    为了妈妈,她已经不介意他是怎样看待她了。

    隔天她给谢飞飞打长途电话,将这件事情同她说了,她也表示赵芸留在旧金山比较好。

    谢飞飞说:“只要有一丁点可能,南风,我们都不要放弃。那是希望。钱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又问她:“身上钱够吗,不够我先给你汇一笔过去。”

    南风说:“够的,因为肾源是免费捐赠,所以之前你给我准备的那笔医药费还有剩。”

    谢飞飞说:“既然决定留在那边,住酒店也不是长久之计,得租个房子。”

    “我问过了,医院有为病人家属提供廉价公寓出租。”

    “那太好了。对了,你别担心工作的事,薪水照发给你,当然,事儿照做!准备台电脑就行。好啦,不说了,国际长途挺贵,挂了啊,照顾好自己,有事情给我电话。”

    走出电话亭,南风站在街头,抬眼张望,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异国他乡,这硕大的城市,街上行人匆匆,多是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她站在那里,又茫然,又孤单。

    她抱紧双臂,埋头往医院走。

    赵芸的术后情况很不错,经过两天危险期的观察,发现体内没有排斥现象,便转入了普通病房。

    傅希境陪南风去看过医院提供的廉价公寓,租金确实很便宜,但房子窄小而陈旧,玻璃窗都开裂了,暖气又是坏的,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在屋子里站一会,便冷得发颤。

    他要给南风租一间好一点的公寓,可她坚决要租在这里,她倔强起来他拿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随了她。

    他转头又回到那个公寓,找了负责人,塞给他一叠美金,让他立即找人来将暖气维修好,换掉破裂的窗玻璃。

    他又打电话给酒店接待处,请人去办了全套家居用品。南风晚上回到酒店,看到床上堆着的大包小包,从被褥、衣物到洗漱用品,一应俱全。精致的包装袋无一不显示着它们价格不菲。

    南风叹口气,将那些东西一股脑提到傅希境的房间,他正在接电话,朝她打手势说稍等。

    似乎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他讲了足足十分钟,才将电话挂掉。

    南风指着那堆东西,说:“请你退回去,这些我可以自己买。”这些品牌对她来说,都太奢侈了。

    傅希境从袋子里拿出一件衣服,在她眼前晃了晃,扬起嘴角:“剪标的东西退不掉的。”

    “……”

    南风无语了,他是故意的!

    傅希境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啦,别生气了。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给我践行。”

    “你要回去了?”南风惊讶道,转念一想,他出来这么多天,公司肯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在赵芸手术后,就应该让他去忙自己的事,可在这异国他乡,她太过依赖他,迟迟也就没对他说。

    傅希境点点头:“嗯,明天一早的飞机,寰宇一个案子出了点问题,我必须得亲自回去处理。南风,对不起,不能再陪你了。”

    南风摇头:“已经足够了。晚餐我请。”

    傅希境笑说:“好啊,我们去唐人街吧,吃了这么多天西餐,都腻味了。”

    南风心里发软,他在国外待了好几年,都已经习惯吃西餐,要不也不会跑去跟厨师学煎牛排,他是看出她的胃口被一天三顿的西餐弄得要崩溃了。

    他们没让酒店派车送,而是步行去地铁站乘地铁。傅希境从酒店取了份地图,一边走一边对南风指指点点,告诉她这座城市的一些地标以及乘车路线。

    他要离开了,他有那样多的不放心,怕她英语不够好,怕她迷路,怕她在这异国他乡孤单无助,怕她被人欺负。

    华人在这座城市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比例,旧金山的唐人街可以称得上美洲最大最繁华热闹,已经有120余年历史了。

    入夜的唐人街,灯火璀璨,人潮喧嚣热闹。入口处是深绿色中式牌楼与一对石狮子,上书孙中山先生的“天下为公”四个大字,巍峨屹立。

    人很多,为避免被人潮挤散,傅希境紧紧牵着南风,走入主街道格兰特街,街道两侧是一排排具有中国特色的纪念品商店与中式餐馆。

    他们走进一家川菜馆。

    熟悉的菜香味与吆喝声,让南风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国内,倍感亲切。

    当她吃到十分地道的香菜牛肉时,简直想落泪。

    饭毕,两人沿着格兰特街逛了圈,便离开了。

    街外,有一辆车在等着他们,上了车,傅希境对司机说:“去金门大桥。”

    南风讶异看向他。

    他解释道:“你来旧金山这么多天,都没有好好逛过这座城市,这城市可看的地方很多,你学建筑的,金门大桥一定要去。”

    南风自然知道金门大桥,这是世界上著名桥梁之一,是近代桥梁工程的一大奇迹,它总长度2700多米,跨越金门海峡,是旧金山的象征。

    车子还未靠近桥,南风远远看见灯火辉煌下那座雄伟壮阔的建筑,横卧于碧海之上,如巨龙凌空,那样壮美!她对它崇拜已久,此刻心里激越得直想大声呼喊。

    车子横穿桥面,开到桥尽头,他们下车,走向行人通道。灯火璀璨里,宽阔的海面雾气缭绕,为这壮美的夜色更添了几分朦胧之美。

    风很大,吹起南风的发丝,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她久久凝视着海面,海面上的雾气像是蔓延到她眼底,她眼睛变得模糊。

    她侧头,抬眸望向傅希境,轻声说:“阿境,谢谢你。”

    面向海面的傅希境身体一僵,而后,许许多多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阿境。

    她上一次这样喊他,是多久之前?

    太久太久了,久得他都快要忘记她这样亲昵地喊他,是怎样的一种声音与表情。

    他转头,深深凝视着她。

    四目相交,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数种情绪,依恋、不舍、深爱,以及哀伤。

    他们还从彼此的眼中看到,虽然无法相守,可生命里有你相伴过,已是很好很好。

    共你快乐哀伤过,已不枉此生。

本站推荐:农家小福女我老婆是冰山女总裁豪婿撒野怪医圣手叶皓轩神级龙卫表小姐婚婚欲睡:顾少,轻一点朝仙道强行染指

南风过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谷粒只为原作者七微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七微并收藏南风过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