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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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屹之也有些惊喜:“难怪,边境有我兵马驻守,我还在想出了此事是我手下失职,原来是谎言。不过当时都城里迅速就传播开来,这扯谎的也是个能人啊。”

    谢殊扯扯嘴角:“说的是。”

    卫屹之下了马,将马交给紧跟而至的苻玄,与她一起徒步往前走:“对了,你那日不是说他是你幼年玩伴,你幼年常做女子装束,他不会有什么误会吧?”

    谢殊暗自佩服他心思细腻,嘴上笑道:“能有什么误会,总不可能看上我吧?”

    卫屹之哈哈笑道:“我是不知你幼年相貌如何,倘若那时生的有现在一半好看,也有资格叫任何男子看上了。”

    谢殊尴尬地笑了一下。

    虎牙会看上她?不该吧,那时候大家眼里都只有吃的,谁会想那么虚无缥缈的事。

    卫屹之忽然叹了口气,目光望向北方:“人没死总是好事,若我当初收到的那份快报也是假的就好了。”

    谢殊没想到会勾起他的伤心事,有些愧疚。

    其实在听说卫适之的事之前,她一直都认为像卫屹之这样的世家子弟是不可能有什么悲伤往事的。

    他们有的只是高阁美酒,佳人环绕,偶尔生出的一点悲伤只是因为观景感触,或是未能得到期待的高官厚禄罢了。

    他们不知道什么叫漫天凤飞蝗遍地裂纹,什么叫食不果腹生离死别,更不知道能活着就是这世间最值得庆幸的事。

    谢府八年,她以为她看透了世家本质,遇到卫屹之后才发现自己所认知的,其实都跟他不沾边。

    她有意打岔,便提议道:“好久没去长干里饮酒了,不如你我现在去同饮一杯如何?”

    卫屹之回神,笑着点点头:“好啊。”

    刚要出发,身后传来车马声,有人喊了一声:“丞相留步!”

    谢殊转身,原来是王敬之。

    王敬之退回车内,不一会儿又下了车,走过来将一件折叠的齐齐整整的衣裳双手奉上:“那日下官饮醉失态,唐突了丞相,丞相大人大量,竟还为下官披上衣裳,真是惭愧至极。”

    谢殊接过来笑道:“小事一桩,刺史若是病了就不好了,本相大病初愈,最知道生病的滋味了。”

    卫屹之见这二人似有私交,有意插了句嘴:“王刺史怎会唐突谢相?”

    王敬之面露尴尬:“这……实在难以启齿。”

    谢殊知道卫屹之心思,怕欲盖弥彰反而惹他怀疑,便大大方方道:“说来也不怕武陵王笑话,王刺史拿本相打趣,说本相若是女子,他便要登门求娶呢,哈哈哈。”

    王敬之摇摇头,自己也觉得好笑。

    卫屹之瞥了一眼谢殊的侧脸:“原来如此。”

    王敬之见卫屹之在场,便动起了心思:“今日遇上丞相和武陵王同行也是巧了,二位不妨去我附近的别院小叙如何?”

    谢殊看了看卫屹之:“武陵王意下如何?”

    “全凭谢相做主。”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登车时,卫屹之故意与王敬之拉开些距离,低声对谢殊说了句:“王谢争锋多年,不想你还能与王敬之走这么近。”

    谢殊低声笑道:“哪里,偶然遇见罢了,与我走得近的也就只有你了。”

    卫屹之听她答话,忽而觉得自己话中似有拈酸吃醋之意,不禁蹙了眉。

    王家别院建在覆舟山下,东门桥旁,占地不广,但极其别致。

    王敬之回去才发现家中有客在。桓廷、杨锯、袁沛凌三人在院中坐着,见到他和谢殊、卫屹之一同进来,连忙上前行礼。

    谢殊笑道:“今日倒是赶巧,怎么大家碰到一起了?”

    桓廷本还以为谢殊最近心情不佳,此时见她心情不错,也跟着高兴了:“是我闲着无聊,约了浣英和子玉同来赏景,逛到此处,想休息一下,叨扰王刺史了。”

    浣英是杨锯,子玉是袁沛凌,桓廷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这三人都刚走上仕途不久,闲暇时间也多。

    王敬之毫不在意:“来者是客,不必客气,大家稍候,我这便叫人来奉茶。”

    桓廷笑道:“哪里用得着你吩咐,你家妹妹早吩咐下去了。”

    谢殊这才明白王敬之热情相邀的缘由,含笑瞥了一眼卫屹之:“原来主家有人在啊。”

    卫屹之扫她一眼,面带微笑,毫不介意她的揶揄。

    王敬之见妹妹不在场,便差人去将她找来。

    王络秀听说卫屹之在,就明白哥哥的意思了,很快人就来了,穿一身水青滚边妃色对襟的大袖襦裙,腰肢束得盈盈一握,愈发显得姿容端丽。

    她在王敬之和卫屹之中间稍后的位置坐下,不怎么说话,只做大家的听众。

    谢殊坐在她斜对面,发现她今日的妆容要比平常重些,却掩不住脸色苍白,起初怀疑她是病了,忽然注意到她一手捂着小腹,才猜到是怎么回事。

    王敬之时不时跟卫屹之说几句亲戚之间的话题,让王络秀有话可接,但她精神不佳,笑容也越来越勉强。

    大概是察觉到有人看自己,王络秀抬头看了一眼,见谢殊盯着自己,顿时脸颊绯红地埋下头去。

    同为女子,谢殊很清楚这感受,便对王敬之道:“本相有些事要与在座各位相谈,不知王刺史可否找个僻静处?”

    王敬之一听就知道她是要避开王络秀,只好起身领大家去后院小坐,让王络秀回去休息。

    王络秀很诧异,不确定谢殊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可他若连女子来月事都知道,又岂会是好男风的人?

    卫屹之走在谢殊身旁,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谢殊以扇掩口,眉眼弯弯:“姑娘家的事情,你问什么?”说完去追王敬之脚步了。

    卫屹之一下怔住。这笑他见过,这话也不是没听过,可是谢殊这样笑着说这话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含媚带嗔,竟叫他惑了一下心神。

    几人在后院听谢殊吹了会儿牛,王敬之见天色将晚,要留几人吃饭,桓廷和袁沛凌却想去看杨锯新收的美貌舞姬,便婉言推辞了。桓廷自己玩还不过瘾,惦记着他表哥,又来怂恿谢殊跟他一起去。

    谢殊嘴角抽搐了一下,讪笑道:“算了吧,本相对那些可没兴趣。”

    袁沛凌捅了他一下,拼命使眼色。

    桓廷回味过来,惊奇地大呼:“表哥你竟真的好男风?我还以为那是别人瞎传的呢!你这样岂非要叫谢家绝后?”

    “噗!”谢殊到口的茶全喷了。

    王敬之忍不住捧腹大笑,边笑边朝谢殊告罪:“对、对不住丞相,在下实在忍不住,哈哈哈……”

    杨锯在旁叹气:“恩平又胡言乱语了。”

    桓廷被他们一笑一叹弄得面红耳赤,呐呐道:“那我不说就是了,可是表哥你……你总要成亲的嘛!”

    谢殊展扇摇了摇,故意打趣道:“那你若有好人选,可要记得推荐给表哥我呀。”

    桓廷苦了脸,好男风的名号都传出去了,人家姑娘要嫁了你也真够委屈的。

    卫屹之瞥一眼谢殊,似笑非笑:“若本王知道哪家有好姑娘,也会替谢相留意的。”

    啧,笑了他几次被反笑回头了。谢殊挑挑眉:“如此就多谢武陵王了。”

    “谢相客气。”

    一行人最终也没吃饭,各自告别离去。王敬之见谢殊孤身一人未带随从,要派车马送她。卫屹之本也打算送她一程,见状收回了话,先行告辞回府了。

    管家得知卫屹之从何处回来后,笑着道:“夫人若是知道郡王去了王家别院,肯定不会做这安排了。”

    卫屹之疑惑:“什么安排?”

    管家笑得那叫一个暧昧,神秘地说了句:“郡王很快就知道了。”

    卫屹之的确很快就知道了,用过饭回到房中不久,便有一名美貌少女端着热水走了进来,垂着头娇羞道:“夫人让奴婢来伺候郡王梳洗安歇。”

    卫屹之理着袖口,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少女以为他是默许了,端着热水走了过来,替他宽衣,手搭上他的胳膊,有些微微的颤抖。

    卫屹之忽然注意到此女襦裙下的脚竟踩在木屐里,露出生嫩的脚趾。他的视线顺着那双脚缓缓上移,从纤细的腰肢一直到她的脸,失望地移开了视线。

    刚才脑中有一瞬居然以为会再看见那笑弯的眉眼,甚至连耳边都回响起那句娇嗔般的话语。

    “出去吧。”

    少女一惊,以为自己做错事了,慌忙跪拜求饶。

    “没事,下去吧。夫人那边本王自会去说,你不必担心。”

    少女拜了拜,略含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端起水盆出去了。

    卫屹之捏了捏眉心,想压下这莫名其妙的念头,却适得其反。

    他霍然起身,提了剑出去练武。

    十五入营,十七建功,至今驰骋沙场十载,难道还敌不过一个谢殊?

    没几日,建康进入了梅雨时节。

    谢殊病后上朝,照旧蹦跶地欢快,让皇帝很头疼。大臣们也照旧对谢殊频频示好,让她很胃疼。

    这好男风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哟。

    卫屹之这几日出奇地低调,不仅朝堂上紧闭尊口,私下里也没再跟谢殊走动联络,弄得谢殊还以为自己得罪他了。

    沐白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八卦,对谢殊道:“公子可要留心,听闻武陵王最近和王家走动频繁,只怕是要结亲了,到时候谢家该怎么办啊!”

    看他那意思,就跟要让谢殊也赶紧去结门亲似的。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你还能让武陵王一辈子不娶妻?”谢殊翻白眼。

    沐白严肃地眯了眯眼:“如果真有法子,属下倒也愿意一试。”

    “……”谢殊摸摸他的头,多忠心的孩子啊。

    梅雨季节最容易让人烦躁,皇帝最近心情不好,连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倒霉,据说连最宠爱的袁贵妃都被训了几句,在宫里哭了一宿。

    最倒霉的属太子,上次陆顾谋反之事处理不当,皇帝至今还在念叨,难免有言辞激烈的时候。

    太子似乎是心灰意冷了,那日一早起来,忽然命人收拾了东西,去皇帝寝宫拜了三拜,说要出家为僧。

    满宫哗然。

    谢殊急匆匆地入了宫,皇帝已经气得把御书房里能砸的都给砸了。

    “孽子无能也便罢了,还敢用出家来威胁朕!既如此便遂了他的愿,太子之位也好废庸立贤!”

    大臣们个个盯着地面,研究今日宫女们是否打扫的干净。

    谢殊一改常态,很是激动,当即出列阻止:“陛下不可,自古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废长立幼不合体统,太子虽无功但更无过,岂可轻言废立?”

    皇帝见她开口更加火大:“他这样子能做什么明君?不如早早拱手让贤!”

    “太子年轻,尚未定性,陛下怎知他无法成为明君?”

    “谢殊!”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

    谢殊一掀衣摆跪倒在地,以头点地:“请陛下收回成命,否则微臣只能以死相谏了!”

    皇帝震惊地退了半步:“你说什么?”

    御书房里呼啦啦跪了大半臣子,狂吼助阵:“请陛下收回成命!”

    世家向来甚少插手皇权纷争,即便当初谢铭光阻止废太子也手段温和,所以谢殊反应如此激烈让皇帝大为意外。

    他转了转头,总算找到帮手:“武陵王,你如何说?”

    卫屹之拱了拱手,淡淡道:“国当有明君,陛下居安思危,并无不当之处。”

    另一拨人跪下帮腔:“陛下圣明!”

    谢殊悄悄侧头看了一眼卫屹之,蹙紧眉头。

    皇帝当然不能让丞相血溅当场,可也的的确确想废太子,最后无奈,只能说此事押后再议,遣退了众人。

    太子要出家这么劲爆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苻玄也听说了。他等在宫外,见丞相和自家郡王一前一后出宫门,却彼此一言不发跟陌路人似的,心里有些会意。

    “郡王和丞相闹分歧了?”

    卫屹之笑笑:“算是吧。”

    “那也不至于不说话啊。”自上次伶人一事后,他明明觉得郡王已经把丞相当真兄弟看待了啊。

    “兄弟情就是个屁!”

    谢殊气得砸了砚台。

    虽说世家大多明哲保身,但卫屹之与九皇子交好,岂能放弃这个光大卫家的机会。

    沐白自廊下走到房门口,朝一干探头探脑的下人道:“你们都听到什么了?”

    下人们齐齐摇头,迅速散开。

    沐白这才推门进去,欲哭无泪地吼:“公子,仪态,仪态啊!”

    其实太子是真有出世之心的。

    宫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太子不仅宅心仁厚,还一心向佛。别的皇子围着皇帝争宠的时候,他正蹲在宫墙角落喂可怜的野鸟;别的皇子高谈阔论的时候,他正坐在佛堂里打座念经。就连之前对陆顾二人手软,也是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

    平心而论,谢殊也觉得这种人不适合做帝王,但他是嫡长子,是规矩。

    往大的说,世家平衡靠规矩维系,有人破坏一条就有人破坏两条,到时少不得会影响到平衡。

    往小的说,皇帝要废了他肯定会立九皇子,那位恨不得把她往死里整,怎么能让他得逞!与九皇子相比,自然是太子这样的好拿捏。

    可现在皇帝偏偏有了卫屹之的支持,他手握重兵,说话也有分量。

    谢殊砸完东西平静了,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命沐白去通知桓廷,让他尽可能多的邀请朋友一起来参加她的宴会。

    沐白纳闷:“公子还有闲心办宴会?”

    “没错,就在秦淮河上。”

    桓廷爱玩,又喜欢这个表哥,接到邀请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然后颠颠地跑去叫杨锯、袁沛凌等人。

    浮桥朱雀航下,秦淮河水清澈宁静,两岸灯火铺陈,一天星河灿烂,船在水中央,如浮星空之上,美轮美奂。

    谢殊命沐白请谢冉去招待各位,自己则去了宫里。

    自上次虎牙一事后,谢冉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露面。谢殊为防他犯傲气病,直接下达了命令,就算他不愿意,也只能前来。

    谢冉一直与各大世家子弟多有往来,所以在座宾客看到他出现都很高兴,被这气氛一冲,他心里的怨气也就散了大半,当即命人请来歌姬舞姬,尽心做陪。

    众人吃喝玩乐,兴致高涨。

    久不见谢殊露面,桓廷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不见丞相?”

    其实谢冉到现在也没见到谢殊,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沐白挑起竹帘,谢殊出现在了船舱门口。但她并没有立即进入,侧了侧身子,恭敬地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名高冠束发,大袖紫袍的青年探身而入,眉眼温和,看着场中这么多人,情绪却几乎毫无起伏。

    在座之人却立即纷纷起身,敛衽下拜:“参见太子殿下。”

    司马霖抬了一下手:“诸位免礼,今日本宫与各位一样,都是应丞相之邀来做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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