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舒伯特的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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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仍然是晴天朗日，烈日炎炎。仿佛昨晚那场淅沥的秋雨，只是梦中的幻景，包括那如缎子一样华美的钢琴声……上午准时出现在医院的慕绮年，一身白大褂，表情严肃，不苟言笑。那个深情款款、优雅迷人的钢琴王子呢？
“下班后可以喝杯咖啡吗？”程一诺难掩失落地问。
慕绮年稍微沉吟了一下：“我正好也有话和你说。”
午后，医院楼下咖啡厅一角，程一诺和他相对而坐，简单的黑色衬衫穿在他身上，却显得闲适优雅。眉目狭长俊秀，微笑起来的时候，右颊上闪现一小粒酒窝，浅浅的不易察觉。如果可以，她宁愿醉倒在他的酒窝里。
他是她见过最优秀的男人，在美国不但获得医学博士，还同时修完钢琴古典音乐学硕士。昨晚那首《雨的印记》，被他演绎得舒缓流畅，清新典雅，键盘在他的敲击下，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又似在耳畔的轻喃低语，如歌如诉，如梦如幻……士为知己者死，琴为知音者弹。裴锦瑟何德何能？看她一脸惘然无知，根本不懂音乐！
程一诺双手捧杯啜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开口：“昨晚的事，我很抱歉。那个拥吻只是一时忘情，希望你不要介怀。”
看她态度不卑不亢，毫无羞赧之色，慕绮年暗暗称奇，果真是个慧黠沉静的女子。冷若冰霜，艳如桃李，姣好的容貌，良好的修养，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浑然天成的大气……如果他没有遇见锦瑟，程一诺无疑是非常适合作妻子的人选，既高雅出众，贤淑温婉，又懂交际应酬，谈吐不凡，应对自如。她还自小习丹青，善工笔花卉，裙摆上的梅兰竹菊，都是她亲手绘制的，墨迹淡远，秀韵入骨，堪称兰心蕙质。但是面前这般美丽多才的女子，却抵不过锦瑟唇角的嫣然一笑。
慕绮年昨晚几乎一夜未眠，眼前一再出现她娇俏的面容，眼波流转，双颊绯红，那自然清新的淡淡体香，柔软如玫瑰花瓣的唇，乌黑澄澈的双眸，尚有少女的娇羞之态，仿佛是谪降凡尘的精灵，眉目间有一股逼人的灵气……
程一诺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他许久不言，忍不住轻咳一声，方才打断他的沉思。他敛住唇畔不小心逸出的一丝微笑，语气冷淡地说：“真的只是一时忘情，还是早就策划好的阴谋，好让某个顾影自怜的小傻瓜自惭形秽，不战而败？”
程一诺手轻轻一抖，褐色的液体差点溅了出来。她把杯子放回桌上，瞪视着慕绮年：“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程医生一定心知肚明，不用我说破，省得彼此以后相处尴尬，毕竟我们还在一起共事。”他的脸阴沉下来。
程一诺眼睛瞪得更大，原来他并非真的温润如玉，也许外表如玉，里面却是坚硬而冰冷的质地。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父母严格的家教和淑女的修养此刻帮了大忙，让她即使再怎么羞怒，也不至于出言不逊，当场发飚。
“如果要说阴谋，你的那个才算吧？”程一诺冷笑道，“慕主任昨晚不是也在演戏？”
“彼此彼此。”慕绮年缓和了脸色，轻轻一笑，“不过还要感谢程医生，否则我永远听不到她的表白。”
此刻涵养再好，也让程一诺无法忍气吞声。她不习惯歇斯底里的尖叫，但可以做到句句如针，字字带刺。“那个裴锦瑟有什么好？她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单纯，在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好出风头的男朋友，谈场恋爱像闹剧，弄得全校无人不知。现在又和那个服务生夹缠不清，说不出来的暧昧，听说还有一个富家公子在狂热追求她……”
慕绮年冷冷地凝视她，眼中两道寒光摄人：“程医生，请注意你的措辞。我一向认为你谨言慎行，家教良好，没想到会在背后飞短流长，中伤他人！”
“慕绮年，你比我更清楚，这并非谣言。”程一诺不怀好意地笑，“其实，你对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不会利用我这个第三者……”
“谢谢你的咖啡。”慕绮年打断她，朝侍者招手，“请帮我结账。”
程一诺坐在位置上不动。他终于恼了，再不顾及什么绅士风度，断然离去。她成功地击中了他感情上的软肋，慕绮年不再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儒雅医生。他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也会犹豫，也会信心不足……
自己终于撕下了他的面具，可是，内心深处没有一丝喜悦，反而酸楚难抑。她知道，从今以后，慕绮年距离她会更加遥远，拒人千里，如冰雪般冷漠不可方物。
原来，她才是童话里的那个灰姑娘，音乐、美酒、烛光、王子、掌声、喝彩……好似在演一出华丽的戏，曲终人散，脱下身上的华服，依旧孑然一身，徒留惆怅。
傍晚时分，锦瑟刚走出杂志社，门口有辆奶白色的车在等她，见她出来，轻轻按了按喇叭。锦瑟眼中一亮，交男朋友就有这个好处，下班后不用再四处打电话呼朋唤友，找人陪自己吃饭逛街。一旦落空便孤苦伶仃，长夜难度。
还未走到车前，慕绮年已细心为她打开车门。锦瑟坐进去，系上安全带，问：“你晚上不用值班吗？”
“今天上白班。”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长发依然挽成一个简单的髻，脸上脂粉未施，一袭藕荷色的吊带裙，露出两个臂膀在外面，光洁细腻、肤如凝脂。忍不住说：“穿这么少，呆在空调房里，不怕着凉？”
“谁像你啊，那么好命，成天呆在空调房。”锦瑟把身子半陷在坐垫里，懒懒地说，“我在外面跑了一天采访，烈日当头，大汗淋漓，皮肤都晒黑了。”
“哪有？”至少肩膀还是雪白如玉，他喉头有些发紧，调开视线，转移话题，“晚上想去哪里吃饭？”
锦瑟想了想，露出俏皮的笑容：“慕医生，我们可以去吃路边摊么？”
路过摊？他愣了一愣，转头看到她促狭的眼神，醒悟过来，这丫头是故意为难他。不都说医生有洁癖么，如何忍受得了油腻腻的餐桌和嘈杂简陋的露天环境？
“也行，就听你的。”
结果两人单独约会，吃的第一餐饭，不是酒店里浪漫温馨的烛光晚餐，而是路边的烤肉。
慕绮年吃得很少，一是他在国外呆的时间久，习惯了面包、乳酪和牛排，不太会吃辣，另一方面，看锦瑟吃简直是一种享受。她吃东西的时候全神贯注，非常投入。她无辣不欢，把吱吱冒油的羊肉串、香喷喷的烤红薯、刺激可口的麻辣烫挨个吃遍，而且边吃边咂嘴，唇角溢出油沫星子，嘴唇很快就变得像黄蜂蛰过一样，又红又肿。回家的时候，要了一瓶冰镇矿泉水，一口气喝完，还伸着舌头吸气，说：“今天真是太痛快了！”
小磊常在他面前说：“她吃东西的时候，完全不顾及形象，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现在很少有女孩子像她这么能吃。”
的确，他以前认识的女孩子，面对美食正襟危坐，细嚼慢咽，小口地啜着杯中的可乐，没吃多少就说饱了，还翘着兰花指。母亲常说这样的女孩，才有名门淑女的风范。可是，他却万分羡慕小磊嘲笑女友吃相时那一脸宠溺的表情。小磊说，一千个矫揉造作、扭扭捏捏的所谓淑女，都比不上一个热情率真、毫不做作的锦瑟。大学里，锦瑟和小磊一起玩《仙剑》，最喜欢李逍遥，因为他对林月如说，要带她一起吃到老，玩到老！
小磊从小个性不羁，因为是乔家三代单传唯一的嫡孙，未免娇纵，家教并不像慕绮年这么严厉。当慕绮年被逼在屋里练琴时，他却在院子和一帮孩子打弹珠拍纸牌。中学在贵族私立学校厮混，经常逃课到校外打篮球，在校内也打架滋事，学业成绩却很拔尖。考大学时不顾全家反对，执意离开北京，到人生地不熟、千里之外的南方念大学，却混得风生水起，名声大噪。直到小磊到美国哈佛攻读硕士后，才和慕绮年的生活轨迹有了交集。彼时顽劣调皮的少年，已经蜕变成阳光帅气、眉目俊朗的大男生，周末假日常到慕绮年家的别墅小住，眉飞色舞、絮絮叨叨地说起在国内的女友，左一个“锦瑟”，右一个“锦瑟”。
那时，慕绮年尚不知她便是“朵朵”，成天听他提“锦瑟”，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不由笑道：“小磊，真有裴锦瑟这个人吗？她不是你杜撰出来的月下精灵？”
有天晚上接到一个国际长途，电话那头，一个爽脆娇甜的女声说：“你好，能帮我找一下乔天磊吗？”“等一等。”他放下电话，扬声朝浴室唤：“小磊，你的电话，国际长途！”小磊顾不得穿衣服，赤身裸体，裹一条浴巾就跑了出来，浑身水淋淋的，几乎是从他手里抢过电话：“喂，谁要你打电话过来，不是说好我打给你吗？……生气了？我是怕你浪费电话费！……好瑟瑟，别生气了，我讲个笑话给你听……”
一向聪明过人、优秀骄傲的小磊，无论到哪里都如鱼得水，在哈佛依然大受女生欢迎，身边不乏追求者，还有一些热情开放的西方少女，每到周末就邀请他参加派对。小磊却对远隔天涯的女友魂牵梦萦，痴心不改，不能不说是个奇迹。慕绮年猜想，此女不知有何倾国倾城之貌，把个小磊迷得神魂颠倒。直到看到小磊皮夹里的合照，那女孩素面朝天，柳眉杏眼，并不怎么出众的五官，却有一脸灿烂的笑颜。就是这干净美好，仿佛不知世间忧愁的笑，让他怦然心动。恍惚中，慕绮年想起了另一张笑脸，那个石榴树下的小女孩，稚气未脱，眉眼还没长开，却绽放世上最纯净美丽的笑，宛如火红的石榴花瓣……
深夜，锦瑟躺在床上，初秋的夜风由窗子外面吹进来，带着薄薄的凉意。电话响了，她伸手去接，自然而然地说：“慕绮年，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想听我弹钢琴吗？”慕绮年修长的手指从琴键上掠过，扬起一串委婉悦耳的音符。
乐声轻柔地荡漾，月光如水。锦瑟笑着阖上眼帘，睡意慢慢袭来，呢喃：“很好听……”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
向你轻轻飞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
爱人，我等待你
皎洁月光照耀大地
树梢在耳语
树梢在耳语
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亲爱的，别顾虑
亲爱的，别顾虑
……”
这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天鹅之歌》。十二岁那年他也给她弹过，而且不只一次，她似乎还是没有想起来。那时候，母亲每天都逼他练四小时琴，什么哈农、拜厄、汤姆森……所有的练习曲他都练得烂熟，也厌烦了，便悄悄地学了这支《天鹅之歌》。她听得很开心，站在一边鼓掌：“木头哥哥，你弹琴真好听。”于是，他又弹一遍，再弹一遍……
朵朵，你真的不记得你的“木头哥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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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可以喝杯咖啡吗？”程一诺难掩失落地问。
慕绮年稍微沉吟了一下：“我正好也有话和你说。”
午后，医院楼下咖啡厅一角，程一诺和他相对而坐，简单的黑色衬衫穿在他身上，却显得闲适优雅。眉目狭长俊秀，微笑起来的时候，右颊上闪现一小粒酒窝，浅浅的不易察觉。如果可以，她宁愿醉倒在他的酒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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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绮年昨晚几乎一夜未眠，眼前一再出现她娇俏的面容，眼波流转，双颊绯红，那自然清新的淡淡体香，柔软如玫瑰花瓣的唇，乌黑澄澈的双眸，尚有少女的娇羞之态，仿佛是谪降凡尘的精灵，眉目间有一股逼人的灵气……
程一诺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他许久不言，忍不住轻咳一声，方才打断他的沉思。他敛住唇畔不小心逸出的一丝微笑，语气冷淡地说：“真的只是一时忘情，还是早就策划好的阴谋，好让某个顾影自怜的小傻瓜自惭形秽，不战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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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一诺眼睛瞪得更大，原来他并非真的温润如玉，也许外表如玉，里面却是坚硬而冰冷的质地。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父母严格的家教和淑女的修养此刻帮了大忙，让她即使再怎么羞怒，也不至于出言不逊，当场发飚。
“如果要说阴谋，你的那个才算吧？”程一诺冷笑道，“慕主任昨晚不是也在演戏？”
“彼此彼此。”慕绮年缓和了脸色，轻轻一笑，“不过还要感谢程医生，否则我永远听不到她的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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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走到车前，慕绮年已细心为她打开车门。锦瑟坐进去，系上安全带，问：“你晚上不用值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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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像你啊，那么好命，成天呆在空调房。”锦瑟把身子半陷在坐垫里，懒懒地说，“我在外面跑了一天采访，烈日当头，大汗淋漓，皮肤都晒黑了。”
“哪有？”至少肩膀还是雪白如玉，他喉头有些发紧，调开视线，转移话题，“晚上想去哪里吃饭？”
锦瑟想了想，露出俏皮的笑容：“慕医生，我们可以去吃路边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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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绮年吃得很少，一是他在国外呆的时间久，习惯了面包、乳酪和牛排，不太会吃辣，另一方面，看锦瑟吃简直是一种享受。她吃东西的时候全神贯注，非常投入。她无辣不欢，把吱吱冒油的羊肉串、香喷喷的烤红薯、刺激可口的麻辣烫挨个吃遍，而且边吃边咂嘴，唇角溢出油沫星子，嘴唇很快就变得像黄蜂蛰过一样，又红又肿。回家的时候，要了一瓶冰镇矿泉水，一口气喝完，还伸着舌头吸气，说：“今天真是太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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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慕绮年尚不知她便是“朵朵”，成天听他提“锦瑟”，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不由笑道：“小磊，真有裴锦瑟这个人吗？她不是你杜撰出来的月下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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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锦瑟躺在床上，初秋的夜风由窗子外面吹进来，带着薄薄的凉意。电话响了，她伸手去接，自然而然地说：“慕绮年，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想听我弹钢琴吗？”慕绮年修长的手指从琴键上掠过，扬起一串委婉悦耳的音符。
乐声轻柔地荡漾，月光如水。锦瑟笑着阖上眼帘，睡意慢慢袭来，呢喃：“很好听……”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
向你轻轻飞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
爱人，我等待你
皎洁月光照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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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别顾虑
亲爱的，别顾虑
……”
这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天鹅之歌》。十二岁那年他也给她弹过，而且不只一次，她似乎还是没有想起来。那时候，母亲每天都逼他练四小时琴，什么哈农、拜厄、汤姆森……所有的练习曲他都练得烂熟，也厌烦了，便悄悄地学了这支《天鹅之歌》。她听得很开心，站在一边鼓掌：“木头哥哥，你弹琴真好听。”于是，他又弹一遍，再弹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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