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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枯病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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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黎忆玮,在一个半月后,又悄悄的回到了常安。

    租下的房子已经退了,而来之前,忆玮在网上找了一间不错的房子,价格公道,地段也好,就是还得等上一个多月。

    幸好她还有一个闺蜜。谢浅容和男友王之东开了车来接她,一边打趣:“这么快就转回来了?忆玮,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没去送你了?”

    汽车驶在方正的街道上,街道两边是高大的槐树,那样宽阔,足足比南方蜿曲纤细的街道舒畅了数倍。亦可见灰褐色的城墙,远远伫立着,如同老人,沉淀出浓浓的历史沧桑气息。很简单的,这就是黎忆玮这样喜欢这座城市的原因。

    “噢,你回来陆少俭知道不?”

    “没啊,好久没联系了。”她耸耸肩,“要是告诉他,我还不是自找麻烦。”

    浅容微微笑着,对于好友的状况,她再明白不过,于是也不多嘴了。

    忆玮只能睡客厅的沙发。浅容住的地方也不大,以往有时候王之东也回来过夜,现在自然就要避嫌了。这让忆玮觉得很愧疚,反复又找了好几处房子,只是都不理想。浅容就反复安慰她:“没事,就一个月嘛!到时候你不走我还赶你走呢!”

    虽然知道如今网上投简历是个石沉大海的事,可是没有办法,还是硬着头皮要在茫茫网络中寻找招聘信息。开春的第一场人才招聘大会是在周末,她又把简历修改了几遍,盘腿坐在沙发上查看邮箱里有没有回复的邮件。

    因为宅在家里,她自然承担下了买菜做饭的任务。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放下笔记本,揉了揉眼睛开始准备出门买菜。

    她脖子酸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几天大概趴在电脑前时间太久,似乎有些严重起来,忆玮也没在意,在门前弯下腰系鞋带。忽然就听到非常恐怖的“咔”的一声,从脖子深处响了起来,才觉得整个脖子都成了僵硬的岩石,连抬头都困难。

    这才觉得害怕,模模糊糊记起了以前听说过的例子,还真有写作业、玩电脑最后颈椎出问题的,最严重好像能让人瘫痪。

    忆玮忍着疼退回屋里,走路都觉得带动了腰椎,一连串的酸溜劲儿,几乎想要吐出来。因为疼,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她拿了电话,拨给浅容。

    浅容吓了一跳,连声说着:“你等着啊!我马上请假出来。要不你躺会儿?马上就到。”

    其实等得并不久,门铃响起的时候,忆玮看看时间,才一刻钟不到。然而她却感觉在辣椒水中泡了足足有一年时间,挣扎着站起来,挪到门边,才觉得不对。

    浅容应该是有钥匙的……又努力踮起脚尖看了看。隔了猫眼,门口站着的男人却像知道她在偷看似的,一双漂亮的眼睛冷冷一瞥,如强劲的光束透过玻璃,射到忆玮眼底。她头皮发麻,愣了两秒,终于把门打开。

    难得见他穿得这样,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短而清爽,很简单的英俊。

    陆少俭什么话都没说,扶住她的手臂,语气很平板:“走,去医院。”在握住她手臂的时候,他心里微微一动,还是这么瘦,隔了厚厚的毛衣,依然觉着纤细得像是微一用力就会碎开。

    隔了一个春节不见,他也没刻意去联系她,没想到再见的时候,就成了这样一幅狼狈样子。倒也不至于太惊诧,其实她以前就有这个毛病,不过那时候两人都在学校,他还能时时提醒她一些。

    车子停在楼下,陆少俭便慢慢扶着她,忆玮因为忍着疼,几乎大半身子都靠在了他身上。

    “谢浅容临时被喊去开会,就让我来看看你。”

    “哦……你倒能请得出假啊?”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开了车门,一手扶住车厢,语气难得温柔:“小心。”

    弯腰对忆玮来说更是困难,又痛苦,脸都皱成了一团,像是吃到一大口芥末。她勉强挺着腰板,直直坐在位置上,目光亦是直视,不敢歪一下。

    陆少俭探过身子,想替她拉上安全带。因她坐得笔挺,便略略擦着她的身子,动作极缓。车子空间小,两人贴得这样近,忆玮就有些不自在,又疼,鬓角都洇出了薄汗,忍不住说:“快点啊!”

    他微微一笑,眼角都是灿灿的折射出光芒,有些轻薄的意思,说得慢条斯理:“有什么关系?”

    黎忆玮的脸腾的红了,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情侣之间该有的亲热小举动,两人以前自然也是有的,不过在分手之后说起来,却叫自己难堪。

    她愤怒:“有病!再这样我下车了!”

    他亦蓦然冷了脸,抿起了唇角,一言不发,直到医院。

    黎忆玮舒口气,这才是两人之间最真实的状态,她随时气鼓鼓的像是被点燃的炸药,而他坚冷如岩石,任凭狂轰滥炸,总是岿然不动。

    医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皱着眉,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肌肉紧张,肩周炎。年轻人啊,就是不注意身体。工作太拼命了,晚上还不好好睡觉。这次比较严重了……”

    真是讽刺,忆玮恨不得钻到地里去。第一,她还没有工作,不过就是个资深网虫;第二,晚上不好好睡觉……这句话实在很有歧义……她才要开口,医生大概把俩人当作了小夫妻,转头就对陆少俭说:“回去记得让她睡硬一些的床。电脑前面别坐太久。”

    陆少俭一手扶住她的肩膀,轻微的皱眉:“会有后遗症么?”

    老太太推了推眼镜:“从片子上看没那么严重。不过以后自己一定要注意了。要是发展到后期,可能还得手术。”

    也就给配了些药酒和药水,他慢慢扶着忆玮走出来,一边冷了脸:“你晚上睡哪里?”

    浅容的沙发看来是真的不能再睡了。浅容替她揉药酒,一边安慰她:“没事,咱俩换换。”

    忆玮咬咬牙:“我还是搬出去吧。昨天还有房介所给我电话了,说是有套房子正好空出来。”她说了街道名,如预期般听到冷冷的声线:“那种地方你也敢住?黎忆玮,我看你比较适合住院,床位费还便宜,就是现在名额有些紧张,要不我帮你找找关系?”

    靠,这说得还是人话么?

    忆玮强压下一口气,瞪了他一眼。

    陆少俭连眼神都像是巨大冰山,毫无波澜:“去我家吧。”

    浅容看看陆少俭,识相的闭嘴。而这句话冲击力,让黎忆玮分神,连眼神都在瞬间呆滞。

    好吧,她宁可去住院。如果住院太夸张,就去住酒店。

    陆少俭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简直从鼻孔里哼出气来,眼神鄙夷:“你已经够惹人烦了。让你住我家是因为我要出差,正好半个月,到时候你正好搬到租的房子里去。”

    “那不行吧……没人照顾忆玮,我也不放心。”浅容插了一句。

    陆少俭对着别人,立刻又是像是换了个人,温和像是忆玮以前在博物馆看到的古玉,内里都焕发着浅浅光泽。他点了点头:“嗯,我请了钟点工,可以照顾她。”又顿了顿,“我认识一个老中医,正好帮她针灸治疗几天。”

    正好王之东过来,见小小的客厅了挤了那么多人,不由笑了笑:“这是校友聚会呢?”

    此情此景,忆玮真是觉得自己不该再这样拖下去了。将行李都塞进陆少俭的车,她乖乖坐着,一声不吭。直到开到一座陌生的小区,她才惊觉:“咦,你搬家了?”

    房子很宽敞,装修也简单的以冷色调为主,对于一个单身男人来说,空闲了好几个房间。

    忆玮很羡慕:“原来搞建筑一行这么有钱啊!我表弟快高考了,到时候就让他报这个。”

    他闻言,缓缓的转过身子,神色复杂,语气中又带了淡淡的讽刺:“你也会羡慕这个?呵……那么,当年从金融系转到政治系,后悔了么?”

    脖子上愈发的一阵阵针刺感,黎忆玮却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慢慢坐了下来,嘴角带了苦笑:“我不知道……陆少俭,好像我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可一旦接近了,就发现那不是我想要的。所以,真的谈不上后悔。”

    大二是学校规定可以申请转专业的一年。黎忆玮很镇定的将申请书递给了辅导员。按照学校的规定,她的成绩当然是无懈可击,完全符合转专业的各项要求。只是人人不解,连系主任都找她谈话。

    金融这样热门,能考进都已经很不容易。满头白发的老院长和蔼的请她喝茶:“我的意见呢,你对政治很感兴趣,可以在课外多花点功夫。毕竟是大学了,你们空闲时间多。但是对于未来,学金融是个很好的选择。”

    而她丝毫不怯场:“老师,我高考填志愿那会是不得不听我妈的话。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说明学校还是很重视学生自主心愿的。我真的对金融没什么兴趣。”

    老先生看着手上那份成绩单,满满的一排优秀,有些无奈,却又笑得很慈祥:“既然劝不动你,我只能批准。”末了,又感叹,“小姑娘很有想法,可惜现在啊,不是五四那个年代了。”

    而向来冷清的政治系,几乎人人知道了有这样一个女生,不知真傻还是假傻,甘愿转系过来等着三年后失业,倒也算大新闻一件了。每个老师上课,都会拿着名单沉吟:“哪个是新转来的?”

    从政治学原理到执政党建设,这些课程,本身很枯燥,她倒不以为意,常常因为某个观念在下课拉着老师问个不停。后来有个老师因为和她熟稔,随口就说:“黎忆玮,你的观点还是有些偏右。如果结合现实来看,恐怕会很失望的。”

    她偏右么?这倒从来不觉得。她坐在图书馆,翻看公民和男性权利宣言,再到女性权利宣言。因为是影印本,所以一个个的查单词,抄了好几本笔记,她读着读着,觉得那些真理是不言而喻,又为什么会失望?

    就是那个学期认识了陆少俭。他们常坐一张桌子上。她翻着字典看原著,他就在查资料。有一天下午,忆玮吃了晚饭回到图书馆,偌大的图书室竟然只有他们俩人,他丢开笔,往椅子上一靠:“喂,下午怎么没来自习?”

    她亦不是怕生的人,大大方方的和他对视:“考六级啊。你看,没来的人肯都是考完庆祝去了。”

    他颔首微笑:“考得不错吧?我看你每天都在看英语。”

    有什么用?忆玮其实考得相当的烂,她看的那些关于西方政治理念阐述的文章,用词离现代英语大约相差了有两三百年。好比莎士比亚写的东西,到了现在,需要用当代英语再翻译一遍。

    简单两三句话,又各自埋头于书本,仿佛是不经意间的交集,片刻即忘。

    如果真的是那样,倒也很不错。至少不用再像这一刻,他坐在自己面前,不经意的对她提起:“前几天遇到李泽雯了,她做的很不错。”

    李泽雯是她原本金融系的同学,大一的时候成绩还不如她。其实那一届的同学中,最后都签得很不错,个个都是社会精英,不像她,真的应了系主任的话,一再的滞销。

    她不过微微仰了仰头,对这个话题没兴趣,清清亮亮的眸子一转,一手抚了后颈:“我接着说。陆少俭,我知道有时候你真的挺烦我,偏偏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又常常要帮我。比如这次,我真的挺不好意思的……”

    他敛了敛神情,似乎在说玩笑话:“我们还能有什么情分?就当作校友一场,该帮忙的,我不会推辞。”

    她的声音有些无意识的涣散开,自顾自的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对你那么凶么?其实我也知道不好。可是我们分手快一年了,老是这样子,我觉得不自在。这样纠缠不清的,我还特心虚。”

    陆少俭长且清瘦的手指轻轻挑开一块白色的膏药,漫不经心问她:“心虚?”

    忆玮竭尽全力的点点头,一脸沉痛:“心虚……藕断丝连,分手暧昧,我都觉得矫情得很……”

    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啪”得被拍上了一张膏药,疼得她眼泪汪汪,倒吸一口凉气。

    “女人都容易想太多。黎忆玮我告诉你,谁和你藕断丝连?谁和你玩暧昧?”大概知道了手劲有些大,陆少俭有放轻了动作,替她缓缓按摩,语气却越来越狠,“和你在一起,真是我年少无知才干出来的事儿。”

    黎忆玮默不作声,长长的嘘了口气。

    他的动作缓了缓,像是在期待她的反应。

    忆玮转不过脑袋,只能站起来,整个身子都面向他。因为笑得诚恳,倒像无害的小动物,滴溜溜乌黑的眼睛,仿佛紫得发黑的水晶葡萄:“你能这样想,真的太好了。”

    陆少俭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有怒气漾开在了眼中,可嘴角分明又勾起微笑的浅浅弧度。他什么话都不说,随手将一盒剩下的膏药掷在地上,走得干脆利落。

    忆玮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他生气了,叹口气。膏药一贴上去,慢慢的开始发热,略微缓解了疼痛。陆少俭从房间出来,款式简单的黑色大衣敞着,脚步微快,更显得风度翩翩。他随手指房间给她:“你住那间。一会有钟点工来做饭。”

    她一时间没法转头,只能用眼角余光看着他离开,“噢”了一声,顺口问了一句:“又要去设计所加班啊?”

    陆少俭手扶着门框,语气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了?”

    倜傥风流的神态,像是急着赴美女约会约或者夜生活丰富的公子哥儿,把门甩上就走了。

    玻璃窗外就是两排梧桐树,枝丫肆意的张扬着,因为没有绿叶,反倒透着一股叫人心中起暖意的褐黄色。又缠上了大排的彩灯,夜色中像是浅笑雅然的花朵,寒风微一拂过,整个世界流光溢彩,落英缤纷。

    整一条街都是极有腔调的咖啡馆,有着绕口的法国、意大利名字,或者各种玲珑巧思的中文拼写,骨子里都透着微微让人生出厌倦和精致的城市气息。

    夏之岱喝了一口茶,懒懒的笑了笑:“怎么,接手了才觉得辛苦?”

    “比我想象的复杂。至少,比单纯做一个设计师复杂得多。”陆少俭不愧是理工科出身,斟词用句都透着精确度,“但也不是应付不来。”

    “你这么说,就是没什么困难。为什么板着脸?”

    陆少俭不答,却招手唤来了侍者:“给我拿包烟。”

    对面的男子反倒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相比之下愈加黝黑健康的肤色。

    “看样子是情伤了。”夏之岱笑得肆意张扬,这个人,有时候会像是一头伏在暗色深处的狼,露出的眼神锋锐,更多的时候,则骄傲爽朗如同骏马。总之,生意场上也好,私下交往也罢,陆少俭总觉得他像充满了勃勃生机的野性动物。

    “本来喊你出来也就道个别。顺便说一句,这次的度假村设计方案很好。合作挺愉快。”夏之岱轻敲着桌面,“看样子你有更要紧的事,不耽搁你了。”

    陆少俭微笑,一点点心事被层层掩埋在眼波深处:“又要去草原了?”

    “这个季节去那里没意思。”他沉吟着,难得语气柔和,“最近不想往外跑了。”

    陆少俭笑了笑:“哦,是那个谁吧……叫你叔叔的那个?”

    夏之岱还没说话,一个身材纤长的女子走过来,如同古代戏文中婉转媚人的女子,脸上微笑极美:“这么巧。夏先生,师兄。”

    都是认识的。

    夏之岱示意她坐,似乎很高兴扯开了刚才的话题:“最近不忙么?”

    李泽雯笑,指甲上是润泽饱满的透明色,淡淡泛着亮色。

    “一个月了,今天头一天休息。倒是你们两个大忙人,今天还难得有时间来喝茶么?”

    陆少俭在一旁淡淡听着,见着这个八面玲珑且的师妹,却又记起了家里的另一个师妹,嘴角竟是一丝涩然笑意。

    “哦,陆师兄,月底我们同学聚会,也通知了忆玮。”

    “喊她做什么?她不是转系了么?”这一刻听见黎忆玮的名字,几乎叫他惊了一惊。

    李泽雯的笑意味深长,淡淡灯光下显得明眸欲漾:“那倒不会。她一直和我们班同学关系不错。”

    陆少俭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家中的座机。

    是家中请的钟点工阿姨,他嗯了一声,心绪有些复杂。

    “陆先生,黎小姐一直在吐。你……要不要回来看一下?”

    陆少俭站起来,温文尔雅,说话的神态像是中世纪向公主欠身的王子,只是语气略微流露出了急躁:“朋友有些事,先走了。”

    一直到修长而挺拔的背影离开视线,李泽雯才掩饰一般低头喝了一口水,迎面就撞上夏之岱的目光,似笑非笑,又像意有所指:“李小姐有男朋友了么?”

    李泽雯选择了避而不答,优雅的站起身,微笑:“夏先生,我约的朋友到了,先走了。”

    他们这个圈子,都是这样,面对面的时候,气度雅致而应对得体。然而却人人深沉,哪一个背后都隐秘着小小的诡谲风云。

    陆少俭赶回家的时候,钟阿姨还在厨房忙乎,端出了一碗熬得香气四溢的白粥,指了指忆玮住的那间房间:“刚才黎小姐吐得很厉害,现在大概睡着了。”

    他谢过,接了白粥,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去了趟厨房,才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只开了小小一盏壁灯,光线是淡淡的青色。陆少俭放轻脚步,站在她床头,俯身望下去,乌黑的长发拨在一边,脸色雪白,唇色被灯光渲染得分外惨淡——只在听到他进来的时候忽然张开眼睛,那双眸子倒还是晶灿灿的,像是以往那个活力十足的女孩。

    隐约听见大门“咯噔”一声被关上,大约是张阿姨走了。只剩两个人,她又是这副样子,陆少俭连语气都温柔的像是换了个人:“吃点东西,我们再去医院看看。”

    忆玮不想动,连动一动都觉得像是有人在抽打自己的脊背,就轻声说:“我没事。”

    他小心的托住她的背脊,将她扶起来,又坐在床边问:“那怎么吐成这样?”

    她难得还很清醒:“医生不是说这是正常的么?被压迫到了神经啊。我刚才开了会电脑……”

    扶在她背后那双手忽然滞了一滞,陆少俭也说不上生气,但是声音却冷淡下来:“黎忆玮,你真是不让人省心。医生说了,你要休息,这个时候还要上网。自己都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你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忆玮闭了闭眼睛,睫毛轻轻一颤,黑色微翘的末梢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分外纤长。她难得没有再和他争执,只是安静的说:“陆少俭,你帮我个忙好不好?我接到XX网站的面试通知,要email回复,你就进我的邮箱,替我回复一下。”她顿了顿,似乎有些吃力,身子半倚在他身侧,“刚才我就想回份邮件,结果一打开就吐的乱七八糟。真是没用。”陆少俭忽然失语,这才是他认识黎忆玮吧?总有这样一股子精神在,会去做那些让自己觉得很匪夷所思的事。

    此刻,这个脆弱的在自己怀中的女子,却又和记忆中那个人迥异了。唯有那份气息还是熟悉的,坚强得像是疾风中的小草,怎么也吹不折腰。

    他有些心疼,半晌没说话,只是端了碗,让她喝粥。

    忆玮接了过来,微笑:“我又不是晴雯。手脚都好着呢。”

    她一口口舀着喝,粥煮得很香,她又爱吃甜食,在白粥里抿出了白糖香甜的味道,于是含含糊糊的问他:“你加了糖?”

    陆少俭专注的看着她喝粥,忽然低声说:“忆玮……我们和好吧?我养着你。”

    这样暧昧的话,这样暧昧的氛围,连陆少俭的表情都几乎称得上暧昧而叫人沉迷的。

    多么像是真的啊。

    忆玮甩甩头,几秒的呆滞之后,继续喝粥。

    而他并没有打算放弃,声调安静沉着:“我养你,好不好?你干你想干的事。”

    她承认,如果这一刻她没有被眼前的男色和魅惑声调引诱,那么她就不是正常的女人了。可是不过片刻之后,黎忆玮将一碗粥喝干净,放在一边,随随便便像是开玩笑:“陆少俭,虽然我不乱花钱。可是在常安,你要供房,还要养我,只怕也会很吃力。”

    他眉目不动,镇定若初:“这是我要考虑的问题。”

    忆玮低眉想了很久,微微一笑,是一股脱俗的清新美丽,又像成熟的女子:“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你现在一时心软就可以解决的。如果可以,那么早就解决了。”

    而陆少俭也终于冷静下来,沉默了很久,拍了拍她的脑袋,轻笑:“是啊。我这就帮你去回邮件。”他端了碗走到门口,又回头,“替你找了一个中医,早上会过来帮你针灸。明天我就出差,大概一个星期。你自己小心,有事就找谢浅容。”头也不回的带上门,一方静谧的空间了下来,倒显得那个背影分外的寞落。

    他在客厅坐下,忆玮的笔记本还开着,密码只输了一半。他想都没想,输了一串数字,点开,进入邮箱,这才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追溯到了那一段遥远的时光。

    她没有删邮件的习惯,陆少俭粗粗扫了一眼,原来她投出过那么多的简历。又往下一拉,整整三页,有面试通知,也有被拒的。陆少俭嘴唇轻轻一抿,挑起的弧度让神情忽然柔和了一些。她对自己说过,自己想做媒体的工作,最好能针砭时弊,学以致用。而自己则从来不当回事,反倒觉得她是自讨苦吃,自然是带了不屑的冷嘲热讽。她则是一贯的不在意,似乎只是自说自话的抱怨,也没指望能从他这里的到同情和安慰。一转头就又往前冲了。

    就是这样,他们两个人,终于还是有着隔阂的。生活在一个地球,却像两个世界,像文科理科,像他的冷漠和她的倔强,永远是泾渭分明的两端。

    他打开那封来自XX网站的邮件,刚开始回复,邮箱又显示有新的邮件,标题写着“版聚时间地点”。他隐隐约约记得,那个论坛她从大三开始就一直泡着,两年多了,从没见她热情消退。

    其实只要和她呆在一起,他就难免会回想起很多往事。比如他们曾经在图书馆面对面坐了很久,他的眼角会不经意间扫过她柔美的唇角。然后,那天他本来只是去查点资料,结果整整在那个位置坐了半个学期。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本来个性也是很直截了当的,学不会害羞或者宛转,可就是愿意和她一起坐着,感觉奇妙。

    他最后合上电脑,又悄悄推开门去看看她。一片漆黑,看不清什么了,可是她绵静的呼吸声却近在耳侧,让夜的气息也甘甜起来。

    第二天真有一个老医生笑呵呵的来敲门,简单替忆玮看了看,安慰她:“没事,小病。小姑娘以后注意些就好了。”

    黄大夫替她推拿按摩。忆玮躺着,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骨头在一截截的响动,被捏碎了又接起来,竟然是想象不出的舒服。做针灸治疗的时候,忆玮听见老医生在说:“把肌肉放松。少俭的爸爸也常在我那里针灸。不会疼的。”说话间已经下完针,笑,“再治疗一个星期,保管你都好了。”

    等到下午谢浅容来看她的时候,忆玮已经生龙活虎了。

    浅容上下打量她,又看了看屋子,忽然叹气:“陆少俭这样的男人,遇到了你,真不知是福是祸。”

    黎忆大咧咧的笑了笑:“什么话,他对朋友都很好。”

    “行,你不想说,就不提了。”浅容转了话头,“月底金融系的同学会,你一起来吧?”

    忆玮连连点头:“那么久没见,一定要去的。”

    浅容去拉开窗帘,今年初春,因为政府的加意控制,污染比起往年好了很多,望出去再没有灰蒙蒙的感觉。夕阳极明澈,将一切融汇在橙暖的光线下。整个城市都像在期待新的一天。

    忆玮每天的生活充实而清闲。早上黄大夫来给自己针灸,下午稍微翻看几本媒体专业的书,吃个饭。在小花园遛个弯,居然有了身轻如燕、健步如飞的感觉。当然,在吸引到大爷大妈目光的时候,忆玮就会有些伤心,觉得自己得了老年病。至于晚上,上论坛泡一会,早早的就睡了。

    最近论坛上得少,有时候一打开,噼噼啪啪跳出好几条私短。其实这个论坛并不是公开性的,若是想要注册,少不了费上很大功夫四处索要邀请码。那时候她常常混迹于各大门户网站的政治和思想版块,有一天就莫名的被邀请至这个接近于私人的小坛子参观。刚进去的时候,那里人人才华横溢,打出的帖子指点江山,飞扬文字,令自己大为叹服。后来才知道,坛子里一帮老人常常这么做,在各大网站搜罗可造之才,再招揽到论坛中拉帮结派,好不热闹。

    最开始她就是最青涩的小菜鸟,只是追随一个ID叫老大的人发的帖子。老大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发个贴,则下面响应起一大片。一篇讨论民国思想繁盛的文章,提及王国维、胡适、陈寅恪,诸位先生的风采与风骨,晫耀世间。在老大手里写出来,仿佛他就是亲历了那个时代。她两眼都成了星星,那时候整天告诉陆少俭,老大又发了什么什么新帖,又说了什么什么醒世名言。至于陆少俭,一般并不把什么具体的内容听进去,顶多最后关照一句:“你要敢网恋试试!”搞得忆玮无限好笑:“瞧人家的学问啊,少说也和我们院长一个级别了。没准还真是个老人家呢。”

    她简单浏览了页面,回了几条,乖乖的关上电脑,又起身去敷面膜。明天就要去面试,她病了几天,脸色也惨淡了不少,看着实在有些憔悴了。可明天也是硬仗,马虎不得。

    第二天忆玮对着镜子仔细的擦上腮红和唇膏,果然觉得气色好了很多。只是又瘦了些,年前买的那套衣服似乎又大了些。她打车到办公点,直接有人把她领进了主任的办公室。

    一路经过的办公室和想象中的大不一样,并非一个个的格子间,倒像是政府部门的下属机关。主任四十来岁的年纪,斯斯文文,先询问了基本的情况,又慢条斯理的说:“小黎,你的简历我们已经看过。让你来复试,就是因为你的专业很对口。我们的网站,其实算是半政府性质的,就是希望引进政治意识强的大学生。”

    忆玮扯了个微笑,表示自己在听。

    “下星期开始上班的话,有没有问题?”

    “没有。”

    “实习期一个月。之后我们还有正规的笔试,到时候有两个正式的录用名额。”

    忆玮出了办公大楼,才想起今天钟阿姨休息,于是回去前先进了菜场。

    大都市里,这是唯一有人间烟火的地方了。空气中淡淡漂浮着的咸鱼的味道,活蹦乱跳的水产溅了自己一脚的水,家禽的鸣叫也近在耳侧,身边挤得全是阅历丰富且有些挑剔的妈妈奶奶辈人物。忆玮喜欢这样地方,因为市井生活会让人觉得由衷的温暖。

    她正在买排骨,接到了陆少俭的电话:“我今天回来。”

    她“哦”了一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就挂了电话。抬头对卖肉的大叔说:“老板,再多买点。”

    她在宽敞的厨房里慢慢的炖冬瓜排骨汤,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将蒸腾着的白气看得纤毫毕现。又闻到米饭将熟的香味,忆玮看了看客厅的桌上,一溜已经摆好了三个小菜。其实也都是简单不过的菜色,色泽漂亮的炒茄子和番茄蛋汤,一份卤得极香的酱肉。她看看时间,隐隐觉得,这样的等待竟有些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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