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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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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很冷,冷得人心都凉透。

    树上枯黄的残叶,正一片片随风飘落。

    萧十一郎就这样,站在树下,没有声音,没有表情,更没有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四娘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是我害了你……我这人为什么总是会做错事,说错话?”

    萧十一郎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但又过了很久,他突然道:“这根本不关你的事。”

    风四娘道:“可是……”

    萧十一郎打断了她的话,道:“该走的人,迟早总是要走的,这样也许反倒好。”

    风四娘沉吟着,道:“你的意思是说,长痛不如短痛?”

    萧十一郎道:“嗯。”

    风四娘道:“这当然也是一句话,说这话的人也一定很聪明,可是人的情感,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她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慢慢地接着道:“有些问题,也并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解决的。”

    萧十一郎合起眼睛,垂首道:“不解决又如何?”

    风四娘沉默了很久,黯然道:“也许你对,不解决也得解决,因为这是谁都无可奈何的事。”

    萧十一郎也沉默了很久,霍然抬头,道:“既已解决,我们又何必再提?”

    他拉起风四娘的手,笑道:“走,今天我破例让你请一次,我们喝酒去。”

    他笑了,风四娘也笑了。

    但两人的笑容中,却都带着种说不出的沉痛,说不出的寂寞……“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两句诗,沈璧君早就读过了,却一直无法领略。直到现在,她才能了解,那其中所蕴含的寂寞和酸楚,真是浓得化也化不开。

    无论谁遇到这样的事,都只有心碎。

    沈璧君的泪已流下,心在呼唤:“萧十一郎,萧十一郎,我并不是故意要这么样做的,更不想这么样对你,可是,你还年轻,还有你的前途,我不能再拖累你。”

    “现在你当然会很难受,甚至很愤怒,但日子久了,你就会渐渐将我忘记。”

    忘记,忘记,忘记……忘记真如此简单?如此容易?

    沈璧君的心在绞痛,她知道自己是永远也无法忘记他的。

    在她心底深处,又何尝不希望他永远莫要忘记她——她若知道他真的已忘记她时,她宁可去死,宁可将自己一分分剁碎,剁成泥,烧成灰。

    路旁有林。

    沈璧君突然奔入枯林,扑倒在树下,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只希望能哭晕过去,哭死。

    因为她已无法再忍受这种心碎的痛苦。

    她本觉这么样做是对的,本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但却未想到这痛苦是如此强烈,如此深邃。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有只温柔而坚定的手,在轻抚着她的头发。

    “萧十一郎?莫非是萧十一郎回来了?”

    萧十一郎若是真的来了,她决定再也不顾一切,投入他怀抱中,永不分离,就算要她抛弃一切,要她逃到天涯海角,她也愿意。

    她回过头。

    她的心沉了下去。

    树林里的光线很黯,黯淡的月色从林隙照下来,照着一个人的脸,一张英俊、秀气、温柔的脸。

    来的人是连城璧。

    他也憔悴多了,只有那双眼睛,还是和以前同样温柔,同样亲切。

    他默默地凝注着沈璧君,多少情意,尽在无言中。

    沈璧君的喉头已塞住,心也塞住了。

    良久良久,连城璧终于道:“家里的人都在等着,我们回去吧!”

    他语声还是那么平静,仿佛已将所有一切的事全都忘记,又仿佛这些事根本全没有发生过似的。

    但沈璧君又怎能忘得了呢?每件事、每一段快乐和痛苦,都已刻入她的骨髓,刻在她心上。

    这全是她至死也忘不了的。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沈璧君目光忽然变得很遥远,心也回到远方。

    她记得在很久以前,在同样一个秋天的黄昏,他们漫步到一个枯林里,望着自枯枝间漏下的斜阳,感叹着生命的短促,直到夜色已笼罩了大地,她还是没有想到已是该回去的时候。

    那时连城璧就曾对她说:“家里的人都在等着,我们回去吧!”

    同样的一句话,几乎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完全一模一样。

    那天,她立刻就跟着他回去了。

    可是现在,所有的事都已改变了,她的人也变了,已逝去的时光,是永远没有人能挽回的。

    沈璧君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道:“回去?回到哪里去?”

    连城璧笑得还是那么温柔,柔声道:“回家,自然是回家。”

    沈璧君凄然道:“家?我还有家?”

    连城璧道:“你一直都有家的。”

    沈璧君道:“但现在却已不同了。”

    连城璧道:“没有不同,因为事情本就已过去,只要你回去,所有的事都不会改变。”

    沈璧君沉默了很久,嘴角露出了一丝凄凉的微笑,缓缓道:“我现在才明白了。”

    连城璧道:“你明白了什么?”

    沈璧君淡淡道:“你要的并不是我,只不过是要我回去。”

    连城璧道:“你怎么能说……”

    沈璧君打断了他的话,道:“因为连家的声名是至高无上的,绝不能被任何事玷污,连家的媳妇绝不能做出败坏门风的事。”

    连城璧不说话了。

    沈璧君缓缓道:“所以,我一定要回去,只要我回去,什么事都可以原谅,可是……”

    她声音忽然激动起来,接着道:“你有没有替我想过,我也是人,并不是你们连家的摆设。”

    连城璧神情也很黯,叹道:“难道你……你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事?”

    沈璧君的头垂下,泪也又已流下,黯然道:“你没有做错,做错了的是我,我对不起你。”

    连城璧柔声道:“每个人都会做错事的,那些事我根本已忘了。”

    沈璧君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你可以忘,我却不能。”

    连城璧道:“为什么?”

    沈璧君又沉默了很久,像是忽然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字道:“因为我的心已变了!”

    连城璧也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连站都已站不稳。

    沈璧君咬着嘴唇,缓缓接着道:“我知道说真话有时会伤人,但无论如何,总比说谎好。”

    连城璧的手握得很紧,道:“你……你……你真的爱他?”

    沈璧君的嘴唇已被咬出血,慢慢地点了点头。

    连城璧突然用手握住了她肩头,厉声道:“你说,我有哪点不如他?”

    他的声音也已嘶哑,连身子都已因激动而颤抖。

    他一向认为自己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能保持镇静,因为他知道唯有“镇静”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他毕竟也是个人,活人,他的血毕竟也是热的。

    沈璧君的肩头似已被捏碎,却勉强忍耐着,不让泪再流下。

    她咬着牙道:“他也许不如你,什么地方都不如你,可是他能为我牺牲一切,甚至不惜为我去死,你……你能么?”

    连城璧怔住,手慢慢地松开,身子慢慢地往后退。

    沈璧君的目光也在回避着他,道:“你以前也说过,一个女人的心若变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的,若有人想去挽回,所受的痛苦必定更大。”

    连城璧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变得空空洞洞,茫然凝视着她,喃喃道:“好,你很好……”

    这句话他反反复复也不知说了多少遍,突然冲过来,重重地在她脸上掴了一耳光。

    沈璧君动也不动,就像是已完全麻木,就像是已变成了个石头人,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冷冷道:“你可以打我,甚至杀了我,我也不怪你,但你却永远也无法令我回心转意……”

    连城璧突然转过身,狂奔了出去。

    直到这时,沈璧君的目光才开始去瞧他。

    目送着他背影远去、消失,她泪珠又一连串流了下来。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但我这么样做,也是不得已的,我绝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狠心的女人。”

    “我这么样做,也是为了不忍连累你。”

    “我只有以死来报答你,报答你们……”

    她只恨不得能将自己的心撕裂,人也撕裂,撕成两半。

    她不能。

    除了死,她已没有第二种法子解决,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夜已临。

    沈璧君的泪似已流尽。

    她忽然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向前走。

    她的路只有一条。这条路是直达“玩偶山庄”的!

    她似乎已瞧见了那张恶毒的笑脸,正在微笑着对她说:“我早就知道你会回来,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走!”

    酒,喝得并不快。

    萧十一郎心口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连酒都流不下去。

    风四娘又何尝没有心事?她的心事也许比他更难说出口。

    而且,这是个很小的摊子,卖的酒又酸、又苦、又辣。

    风四娘根本就喝不下去。

    她并不小气,但新娘子身上,又怎么会带钱呢?这小小的市镇里,也根本就找不到她典押珠宝的地方。

    萧十一郎更永远都是在“囊空如洗”的边缘。

    风四娘突然笑了,道:“我们两人好像永远都只有在摊子上喝酒的命。”

    萧十一郎茫然道:“摊子也很好。”

    他的人虽在这里,心却还是停留在远方。

    他和沈璧君在一起,虽然永远是活在灾难或不幸中,却也有过欢乐的时候,甜蜜的时候。

    只不过,现在所有的欢乐和甜蜜也都已变成了痛苦,想起了这些事,他只有痛苦得更深。

    风四娘很快地将一杯酒倒了下去,苦着脸道:“有人说,无论多坏的酒,只要你喝快些,喝到后来,也不觉得了,但这酒却好像是例外。”

    萧十一郎淡淡道:“在我看来,只有能令人醉的酒,才是好酒。”

    他只想能快点喝醉,头脑却偏偏很清醒。

    因为“痛苦”本就能令人保持清醒,就算你已喝得烂醉如泥,但心里的痛苦还是无法减轻。

    风四娘凝视着他,她已用了很多方法来将他的心思转移,想些别的事,不再去想沈璧君。

    现在她已知道这是办不到的。

    无论她再说什么,他心里想的还是只有一个人。

    风四娘终于叹息了一声,道:“我想,她这么样对你,一定有她的苦衷,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我看她绝不像如此狠心的女人。”

    萧十一郎缓缓道:“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狠心的女人,只有变心的女人。”

    这语声竟是那么遥远,仿佛根本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风四娘道:“我看,她也不会是那种女人,只不过……”

    萧十一郎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道:“你可知道现在还活着的人之中,武功最高的是谁?”

    风四娘自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问出这句话来,沉吟了半晌,才回答道:“据我所知,是逍遥侯。”

    萧十一郎道:“我知道你是认得他的。”

    风四娘道:“嗯。”

    萧十一郎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风四娘道:“我没有见过他。”

    萧十一郎也怔住了,道:“你不但认得他,据我所知,他还送过你两柄很好的剑。”

    风四娘道:“但我却没有见过他的人。”

    萧十一郎苦笑道:“你又把我弄糊涂了。”

    风四娘也笑了笑,道:“我每次去见他的时候,都是隔着帘子和他谈话。有一次,我忍不住冲进帘子想去瞧瞧他的真面目。”

    萧十一郎道:“你没有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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