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谷粒 > 万物生长 > 第22章 大酒(2)

第22章 大酒(2)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新谷粒 www.xinguli.net,最快更新万物生长最新章节!

    我们的校门三米多高,铁质绿漆,顶端为梭镖头状。翻的时候不能十分大意,否则梭镖头戳下体,即使不出血也会胯间软组织挫伤,走路的时候下体沉重而疼痛,一步一颤。我翻过大门的时候,月光很好,“勤奋、严谨、求精、献身”的八字校训在月光下隐隐发光。值班室的白炽灯亮着,校卫队队长带着几个校卫队员在值班室打扑克,争得脸红脖子粗的。

    我们的学校建在东单和王府井之间,虽然学生难以心无旁骛,但是喝大酒却十分方便。东单和王府井之间不仅有事儿事儿的王府饭店,找俩黑人穿个白汗衫把门就冒充高档场所的和平迪厅,还有很多小馆子。喝大酒要到小馆子去,大馆子不行,一是大馆子太贵,因为假装漂亮的环境和假装高雅的服务小姐,一瓶酒要多付十瓶酒的价钱,喝得兴起,下月的伙食没着落了。二是大馆子事情太多,说话声音不能太大,说话内容不能太怪力乱神,不能随地吐鱼刺,不能光脚丫穿鞋,喝到酒酣不能光膀子,喝到一半就把灯熄了说“下班了下班了”。三是大馆子不许喝醉,保安一个比一个壮,经理一声令下,就能把我们一手拎一个扔到大街上;假装高雅的服务小姐好像骨子里一个比一个淫荡,但是你一个眼神不对她们都要喊“抓流氓”;台布那么白,地毯那么干净,我们自己都不好意思喝高了吐在上面,这种自己管束自己的心态最可怕,这哪能叫喝大酒呀。小馆子才好。东单和王府井的小馆子很多,它们有很多共性:它们都脏,都乱,都拥挤,都鼓励喧哗,都没什么好吃的;它们都便宜,都有普通燕京啤酒,都贵不过两块五一瓶,啤酒都凉;它们都没有固定打烊时间,我们在,生意就在,灶台的火就不灭,等着我们点摊鸡蛋;它们都很勤地换老板,换得比东单专卖店的服装换季还快;它们都不论菜系,什么都做,什么容易做就做什么;它们最大的共性是都欢迎我们这些喝大酒的人。

    东单大排档,最靠街边的一张大桌子,乱坐了我的兄弟们,王大、辛夷、黄芪、厚朴、杜仲都在。桌子上好几个空盘子,半盆煮五香花生,一堆花生壳,一大盘子拍黄瓜,十来个空燕京啤酒瓶,桌子下面一个啤酒箱,里面还有十来瓶啤酒立着没开瓶。好像除了厚朴,都灌了两瓶啤酒以上,脸红了,脖子粗了,脑子乱了,身子飘了,下体僵了,话多了,口没遮拦了。

    “魏妍就不是东西。”杜仲声如洪钟。自从杜仲被魏妍当众羞辱之后,杜仲数次寻死未遂(按黄芪描述,悲愤交加的杜仲尝试过不撒尿憋死、喝酒喝死、电炉煮出前一丁的方便面被电死或撑死等等,但都没有得逞),于是寻找一切私下里的机会,羞辱魏妍,把所有黄笑话女主角的名字换成魏妍,逢人就讲,不管人乐意不乐意听或者以前听过没听过。

    “魏妍可是我的心坎。”王大和杜仲抬杠,想看杜仲能恶毒成什么样子,声音响亮到什么程度。我喝了口啤酒,剥了颗煮花生,微笑着听热闹。

    “你也有心?”

    “我有一颗奔放的心。”

    “属于闷骚型的。”黄芪插话。

    “外表冷漠,内心狂野。”辛夷评论。

    “你的心有几个坎?”杜仲接着问王大。

    “我一颗心,两个心房、两个心室,每个心房或心室都是不规则的立方体,每个立方体都有八个坎。所以我有三十二个心坎,我有很多心坎。”我们医大,一届只有三十个学生,女生占一半或稍出头,稍稍有些眉眼的,就是王大的心坎。

    “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东西,所以你把魏妍当心坎。我们班花师姐真是瞎了眼,插到你这坨牛粪上。”

    “好多人都参加过争当牛粪的活动。”

    “魏妍这种小人,我都可以想象她新婚之夜会如何表现。”

    “人还是要积一点儿阴德的,否则即使晚上没鬼,也会有东西叫门的。”黄芪乐了一通,然后规劝杜仲。

    “魏妍一个上海人,怎么能说出那么多北京土话。”辛夷觉得不真实。

    “你们不应该欺负外地人。”厚朴抱不平,不喝酒,大把吃五香煮花生。

    “魏妍不是外地人,是上海人。”杜仲对上海人有成见。杜仲对于上海人的成见源于他在上海的一次经历。

    杜仲去年暑假去上海拜见他的一个表舅,他表舅在马来西亚发了财,想到上海捐些钱,用他的名字命名一座大桥,每天好让千车过万人踩,心里感觉很牛气。如果没有第二次文革,那么大桥在,他的名字就在,他死后,他的后代就可以时常来凭吊,追念他的丰功伟绩和绝代风华。这一切,比起在穷山恶水但是号称风景秀丽的乡镇买块墓地强多了。杜仲的表舅告诉杜仲,开始,政府官员的建议是用他的名字命名一所中学,“教育兴国呀!”政府官员说。就在他决定答应以前,精明的他打了一个电话给他一个精明的上海籍进口商。那个精明的上海人恭维了半小时他的爱国热情,然后简单地告诉他,他被人骗了。那所要用他的名字命名的学校在上海以出产傻瓜闻名,如果用他的名字做校名,他会被人当作傻逼经常念叨的。“真他妈的悬呀。”杜仲表舅用跟杜仲学的北京土话慨叹。杜仲打的到表舅所在的东亚富豪酒店,的士司机看杜仲仪表不是很堂堂或者说很猥琐,对上海又很不熟悉,带着他兜了好几圈才到衡山路。杜仲觉得好像快到了,又不想看的士司机那副欠揍的鸟样,声若洪钟地喊“停车”,的士司机逮着机会,不屑地说:“你们乡下人以为这里还是你们外地,想在什么地方停就在什么地方停!这里是上海,不要搞错。”然后又拉了杜仲老长一段才停下。杜仲推开车门,拔腿就走。的士司机高喊:“付钱!”杜仲忿忿地说:“我们乡下人从外地来,出门从来不带钱。”

    “新婚之夜这个题目不错,可以推广,再说说其他人。”辛夷是个无神论者,从来不考虑阴德、来生或是明年的运气等等。

    “说说费妍吧。”杜仲提议。

    “秋水,你不要一声不吭,只顾喝酒吃肉,这样下去很容易变成厚朴的。亏你还是口会会长呢,该你说了。”辛夷说我。

    “我可没招你们,不许没事儿说我。”厚朴接着吃花生。

    “费妍真的是我的心坎:乖乖的,白白的,干干净净的,眉眼顺顺的,鼻子翘翘的。”我说。

    “你是情种。你的心都是坎。”辛夷不屑。

    “我和秋水有同感。费妍也是我的超级大心坎:乖乖的,白白的,干干净净的,眉眼顺顺的,鼻子翘翘的。”王大附和我说道。

    “乖乖的,白白的,干干净净的,眉眼顺顺的,鼻子翘翘的,这些都是表面现象。费妍就好像解放以后的紫禁城。外城,向全体劳动人民开放;三大殿、珍宝馆,要进去,你得另买票;东宫、西宫、闺房、寝宫,骟了你都别想进出,谁也别想。王大,你想当流氓校医;辛夷,你想当医药代表;厚朴,你想当疯狂医生;秋水,你不知道应该当个什么。人家费妍可是要出国,要去哈佛、麻省理工、普林斯顿、约翰霍普金斯的,要拿诺贝尔医学和生理大奖的。”黄芪评论费妍,我赞同黄芪的观点。

    “费妍早就开始背单词,准备GRE了。”厚朴说,觉得自己开始得不够早,心中不安。

    “话说费妍新婚之夜,”王大口痒,开始编撰,“新老公上蹿下跳,左冲右杀,前顶后撞,十分钟后,结束了。费妍新老公自我感觉良好地问费妍:‘你觉得好吗?’费妍很困惑地看了看她老公:‘你说什么?你刚才干了些事情?你干了什么?我刚才又背了三十个单词。俞敏洪的GRE单词书,我已经背到第十九个单元了。其实,最难的不是背,而是记住。不仅今天记住,而且明天记住,考场上还能记住。记住之后还要灵活运用,也就是说,答题能够答对。’”

    “再来一个。”厚朴说,自己偷偷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啤酒,抿了一小口。怕我们看见,开始灌他。

    “说说甘妍吧。”王大提议。

    甘妍在我们班绝对是个人物。甘妍四方身材,表情凝重,语缓行迟,遥望去,用古代汉语形容就是“凝如断山”,用现代汉语形容就是“好像麻将牌中的白板”。甘妍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大器之相,是我们班上最有教授神色和体态的人。我们一起在病房行走,病人总把她当成带领我们这群毛头医学生的老师,都恭敬地叫甘妍“甘教授”,于是辛夷给甘妍起了个外号“实习教授”。我们班正是由于有了甘妍,在低年级小师弟小师妹面前才有了一些分量,“君子不威则不重”,不再完全是个大烂班、大乱班、大浪班。甘妍受所有男教授的爱戴,我们都对甘妍恭敬礼貌,生怕自己的特立独行、胡言乱语传到男教授耳朵里,毕业分配都困难。鉴于甘妍的这种威严,辛夷又给甘妍起了个外号“奶奶”,如果甘妍有一天说嫁给了医学界某个德高望重的爷爷辈人物,我们一点儿也不会奇怪。

    有个挺恶心的笑话,说某大机关看门的老王死了,很草率地开了个追悼会,机关李总奇怪地发现,好些重要领导的夫人都来到追悼会场,个个悲恸欲绝、泣不成声。李总觉得老王必有长处,决定要弄个究竟,就把老王的“长处”切了下来,放到福尔马林液里,带回了家。李总夫人回到家,看到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老王的“长处”,马上悲恸欲绝、泣不成声,责问李总:“老王死了?谁干的?”

    辛夷根据这个恶心的笑话改编了一个更恶心的笑话,主角换成了甘妍。话说有一天,甘妍突然死了,医大很草率地开了个追悼会,但是医大李校长奇怪地发现,好些知名男教授都来到追悼会场,个个悲恸欲绝、泣不成声。李校长觉得甘妍必有妙处,决定要弄个究竟,就把甘妍的“妙处”切了下来,放到福尔马林液里,带回了家。李校长老公下班回到家,看到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甘妍的“妙处”,马上悲恸欲绝、泣不成声,责问李校长:“小甘死了?谁干的?”辛夷说过这个故事之后,就立刻后悔了。我们说,这是我们听到过的最为恶毒的东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话让甘妍知道了,你会有什么果子吃。“你会被小刀剁成肉馅的。”“你会被先奸后杀,再奸再杀的。”我们吓唬辛夷。辛夷当时就腿肚子抽筋,瘫倒床上。

    快凌晨两点,我们的一箱啤酒基本喝完了,除了厚朴,其余的人好像都高了。我们搀扶着踉跄出小馆,小馆老板告诫我们,出了小馆,别太大声喧哗,毕竟邻着长安街,有警察巡逻检查身份证。

    出了门,一股冷风,我们不由得战抖。黄芪说:“风冷催人尿。”我们说:“不远处就有一个公共厕所。”黄芪说,里面太黑,茅坑太宽,一小时前,他上厕所的时候,就差一点儿掉进去,现在,他更没信心了。我说:“就找个墙根、树根,或者找个车屁股,对着撒了得了,对,找个车屁股,找个大奔,那种后部特别性感的一款。”结果黄芪真的找着一辆后部饱满的大奔,车牌上有好几个“8”,估计比我初恋的那个新锐处长更有来头。黄芪面冲大奔,我们在他身后围了一个半圆,替他挡风挡视线。春夜凄冷,北风凌厉,我们怕黄芪guī头落枕。那是一泡好长的尿,冒出腾腾的热气,在我们周围氤氲缭绕。尿液砸到地上,在凌晨两点的春夜里显得声音嘹亮,没准顺着长安街,能传到门头沟。

    翻学校大门的时候,没喝多的厚朴派上了用场。厚朴手抱、肩扛、脚踹,努力了十多分钟,终于把我们五个大汉都码到了学校院子里,王大胖子瘫在地上,忽忽悠悠,土木形骸,好大的一堆呀。厚朴说,我们尽管醉了,但是还是比死人好摆弄,我们还知道配合,相关肌肉还能在适当的时候给劲儿;死人从来不配合,所以死沉死沉的。厚朴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他帮五个死人翻过我们学校大门一样。

    我们相互搀扶着上楼,我觉得楼梯是棉花做的,高低不齐,踩上去颇有弹性。楼道里养的老鼠都被惊醒了,慌张地看了看我们,觉得没什么新鲜的,还是这几个见惯的老混蛋,于是吃起了夜宵,楼道里的鼠食味道又浓郁起来。我们的楼可真高,刚建国的时候盖的,学苏联,一层楼有现在的两层楼高。电梯早就停了,王大一边喘一边狂叫,还是美国好呀,二十四小时都有电梯呀。

    爬到六楼,一头倒进床里,我很快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声巨响把我惊醒。打开灯,看见杜仲四脚朝天摔在桌子上,一身的瓜子壳,微笑着说:“我想上厕所,我忘了我睡上铺了,一脚就迈下来了。别担心,我一点儿也不疼,脚腕子挺大,可能折了。”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杜仲的脚踝肿成了皮球,肯定是骨折了。我的酒一下子全醒了,背起杜仲就往楼下跑。凌晨四点,那个校卫队队长肯定睡得跟死猪一样,但是我一定要把他弄醒,给我开校门。我要送杜仲去急诊,我就算操校卫队队长他大爷也得把他操醒。

本站推荐:农家小福女我老婆是冰山女总裁豪婿撒野怪医圣手叶皓轩神级龙卫表小姐婚婚欲睡:顾少,轻一点朝仙道强行染指

万物生长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谷粒只为原作者冯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冯唐并收藏万物生长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