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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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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怀真听说郭建仪上门求亲,心底本就有些猜到他是为谁而来,又是为何而来。

    只因这些日子,自有那些杀人不见血的蜚语流言散播开来,郭建仪必也听闻,以他的为人素日曾待她的情形,这会儿上门求亲的原因昭然若揭。

    应怀真自忖:在泰州时候也就罢了,自从回府之后再见到郭建仪,他对自己便多方回护,全不似她记忆之中那个冷漠疏离之人,因此暗中对郭建仪便多几分亲近之意。偏偏上回他来见她,正欲言又止之时被李贤淑从中打断,自他去后,再未上门,她的心情同李贤淑几乎也是一样,都以为必然是得罪了。

    先祖曾是名动天下的大司农,出身尊贵,又是年纪轻轻便高中了,自被钦点工部任职之后,短短几年时间,已经升了从五品的屯田郎中。

    今上本就有意重用这些功臣之后,难得郭建仪更是如此勤勉能干,为人且又格外的谦虚敬慎,秉节持重,因此众人皆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

    先前他在工部尚且只是末职之时,便已经有好些朝中权贵看中了他,认定必然是新贵,如今果然是扶摇直上之势。而这些年来,前去郭府说亲之人络绎不绝,郭建仪却总是婉拒,此番忽然主动要求娶,只怕他如今人尚在应公府内,外头的消息便早已经传开了。

    这样挑挑拣拣千帆过尽的一个人,忽然只看上她,叫那些暗中或居心叵测或幸灾乐祸鄙薄小觑她的人不由且得好好想一想:若流言是真,向来规言矩步,谨本详始的郭郎中,又怎肯主动上门求娶呢?

    因此应怀真只以为郭建仪挑在这个时候上门,也是为了维护她之心,再堵住那些流言的嘴罢了。

    应怀真说罢,郭建仪便道:“那些胡话我的确听了一二,但我并不是因此才来的,事实上……说句大约会惹你生恼的话:我倒是觉着这些流言来的正是时候,才给我如此良机。你心里也该明白,我早就有此心意,只不知该何时提亲罢了,本想先跟你通气儿,不料上回却又被二奶奶误会,若不是此番这个机会,二奶奶必然仍是厌憎着我呢。”

    郭建仪说着,便向着她微微一笑。

    应怀真看着他笑得有几分狡黠,虽然不至于生恼,倒也有些薄嗔,就哼了声,低下头去。

    郭建仪又笑道:“我是拼着惹你不快,也要同你说个明白的,不过,最要紧的是表明我的诚意,怀真可不要当真的恼了我呢?”

    应怀真听他口吻里几分戏谑,几分真挚,看他一眼,便叹了声,垂眸道:“你方才也曾说过……明知我不会答应,那又为何还要来碰这钉子呢?”

    郭建仪听了,也笑着垂了眼皮,口中说道:“我只想着……若万一你又肯应呢?”

    这一句,虽则是笑着说的,却也未尝不是他的真意。

    应怀真心头跳了一跳,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应怀真后退一步,坐在郭建仪对面,看他一眼,举手撑在腮边,微微发愣。

    郭建仪在对面看着,风吹的应怀真的袖口簌簌而动,露出手腕上已经痊愈的伤处,此刻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郭建仪的目光在上头停留了片刻,眼神略变了几变,才慢慢移开。

    他看着应怀真凝眸出神之态,一时之间,他也忍不住有些出神:自从她五岁之时一直到如今,每次跟她相对,都仿佛觉着不仅是面对一个孩子而已,到底从何时生出如今这股心思的?一时倒也说不清。

    或者是因为应含烟之事,她极认真地对自己说“若不喜欢……不要白白地耽误一个人”时候,眼中那种若有若无地隐痛。

    又或者是她作弄了凌绝,见他忽然来到,似乎知道闯了祸,便故意弄鬼大哭引他过去哄着……虽然当时她哭的极假,他却也觉着心疼。

    更或者……是她蹲在地上,被唐毅逼问似的,动也不敢动,那股小可怜儿的模样。

    他起初或者只是想护着她……后来便不知从何时就想,若时时刻刻护着才能放心,或许……再若她长大,必然同自己性情相投,必然……

    心念一动,便如烈火燎原,无法止息。

    却又心明如镜,知道她年纪越大,出落的如此,性情又是如此,将来桃花必然滚滚。

    何况应兰风此刻并未回京,留意她的人尚且少些,若是再回来,官职一升,只怕越发叫人瞩目了。

    虽然明白应怀真对自己并无那种心思,可郭建仪仍是想着,倒不如孤注一掷地开始就挑明了,不论成败,且先让她记挂在心上。

    倒也明白应怀真对他有一份感激依赖之情,不至于就面斥或者回绝,所以故意如此。

    郭建仪反复思量之后才做此决定,只觉着……总比袖手旁观看她不知花落谁家的好。

    就如他此刻回答应怀真的:“若万一……你又肯应呢?”

    他姑且先只博这个“万一”罢了。

    郭建仪告辞之后,又相谢了做媒的卢侍郎跟季大人,才回到府内。

    自先去见郭夫人,进了门,就见郭夫人跟郭白露对面坐着,两个人见他进来,都有些恼色。

    郭建仪便上前见礼,他母亲叹了口气,问道:“如何呢?他们家里答应了?”

    郭建仪道:“还并未答应,只说要再想一想。”

    郭夫人闻言,气得指着他说道:“什么话这还得由着他们挑拣不成?”

    郭白露却悄悄地拉拉郭夫人的衣袖,郭夫人才不言语了,郭白露便转向郭建仪,柔声道:“既然人家说要想一想再说,那也罢了,只是怀真妹妹年纪虽还小,哥哥的年纪却是不小了,竟要拖到几时呢?”

    郭夫人会意,便叹道:“你这孩子素来让我是极省心的,怎么偏偏在这上头跟我拧着干呢?我这两日为了这事儿,阵阵地胸口疼……本来想早些让你成亲,郭家也好有后如今倘若真个儿订了他们家的……岂不是还要再等三年才能成亲?哎吆……”说着,又揉搓着心口。

    郭白露便也过来替她母亲搓胸肉背,又劝道:“娘先别着急了,倘若真有个什么事儿可怎么使得呢?”

    郭建仪看到这里,便跪在地上,才开口说道:“娘跟妹妹都不必着急,我的脾气你们也自清楚,我若要娶,自然要娶个万中无一的,怀真便是我眼中万中无一那人,她不肯答应便罢了,我自再等另外一人……至于等不等得到,那则另说。她若肯答应,便是我的福气。”

    郭夫人跟郭白露听了,都是骇然无语:听他的意思,竟像是非卿不可似的。

    郭建仪却又道:“只怕……我并没有那个福气罢了。”说到这里,忽然心乱,有所触动,眼中便湿了。

    郭夫人见他跪了,早就心疼,又听他声气儿不对,也忘了装模作样,忙下地来把他扶起来,咳声叹气说道:“建仪你却是说哪里话你这样的人品……满京城里多少人等着你挑呢,怎么竟这样……罢了罢了,母亲不逼你了就是,只凭着你喜欢就罢了……你且万万别如此,万万别叫母亲替你担心呢啊?”

    郭建仪眼圈微红,听他母亲劝说,便微微点头。

    郭白露在旁见了,也叹了口气,望着郭建仪点点头叹道:“我只不知人家说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究竟是什么意思,如今看哥哥这个模样,真真儿地倒不去明白最好……好端端地为了别的什么人要生要死的,自个儿这一辈子又有什么乐趣呢?”

    郭建仪听她老气横秋地说,不由笑了笑,道:“我又何尝想到……自个儿倒也不知是好是坏了,不过以妹妹的脾气,只怕不至于如我一样坠入流俗?”

    郭白露听他揶揄自己,便轻轻地啐了口,道:“罢了罢了,亏得哥哥素来行事无可挑剔,这件事索性便由得你,我跟娘都不管了罢了,横竖也管不了的……”

    郭夫人见他兄妹两个说笑,情知是好了,心也才放宽下来,叹道:“横竖一家子都好端端地,就是最好的了……其他的我索性也不管了只是白露的亲事,倒也要好好地端量端量,建仪,你可也要替妹妹多留心些呢?”

    郭白露闻言,便道:“索性别叫哥哥留心了,你瞧他给自个儿选的……”

    郭建仪心知她仍是记恨当初未曾放她进宫之事,便笑道:“我懂妹妹的心思,这一次定然给你挑个好的,必然叫你满意,如何?”

    郭白露听了,脸上微红,便道:“谁理你?”

    郭建仪见状,心中一动,便正色问道:“如今也没别人,妹妹跟我说句实话,你心中真的没有小绝的?若是并没有他,我趁早儿便去跟他说明白了,不要叫他误以为……”

    郭白露听了,略皱了皱眉,便垂眸道:“我听闻他这两日又是病了……且病的有些厉害,哥哥纵然要说,也不要捡在这个时候说呢,横竖过一阵子?”

    郭建仪点了点头,道:“我领会了……回头我且先去探望探望。”

    果然又过两日,郭建仪休沐,便来倒凌府探望凌绝,不料进门入内,将要到凌绝卧室之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之人跟凌景深站在荷花池边儿说话。

    郭建仪看见那人的时候,他却也看见了,便向着郭建仪点了点头,风姿伟仪,却是小唐。

    郭建仪见状,便走了过去,双双见礼,凌景深便道:“建仪可是来看小绝的么?”

    郭建仪道:“正是,听说他病了几日了,不知可还好?”

    凌景深道:“不碍事,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我正担心他气闷,你去看看陪他说说话儿倒是好的。”

    郭建仪闻言,便向着小唐也道:“既然如此,回头再跟唐侍郎说话。”小唐举手做了个揖,郭建仪转身便去了。

    小唐收回目光,见面前满池荷花灼灼,亭亭出水,微风一吹,荷叶翻飞,如舞衣乱摆。

    忽然听凌景深道:“前儿我隐约听说建仪向应府求亲了,不知真假呢。”

    小唐便道:“这还能有假,外头都已经传遍了不是?”

    凌景深点了点头,忽然说道:“难得,他竟然看上了那个小丫头……”说着便轻轻地笑了几声。

    小唐笑道:“你又笑什么?”

    凌景深道:“并没什么,只是觉着有趣,建仪瞧来不像是举止轻狂的……罢了,不说这些,听说九城巡防那边撤换了一个校尉,连带拿了几个疏忽职守的,太子好像不太高兴呢?”

    小唐道:“京畿巡防是太子直属的,如今出了事太子自然面上无光,然而若因此事以后能再警醒些倒也是好……不过肃王也不好过就是了。”

    凌景深若有所思,道:“三公主跟肃王是一党的,当年金飞鼠从驸马家里偷了好些稀世宝贝,有一件还是皇上御赐……因为这个缘故才未曾当即杀了金飞鼠,反日日刑讯催逼……才惹出这祸事来,只因他们的私心,竟差点害了小绝跟……”

    凌景深说到这里,双眸森森,便不再说。

    小唐便道:“那金飞鼠当初因何能越狱我已经叫人在查,只是还未有头绪,只怕他针对怀真跟小绝,背后也是有人指使的,倒又要怪你当时太过冲动,为何就轻易杀了他呢?”

    凌景深见问,便苦笑道:“我当时看他向着小绝跑过去,以为他又要下毒手,哪里能忍住?再说我看押他五年,是最熟悉他的性情的,此人阴险狡狯,就算再缉拿了他,只怕也逼不出什么来,不然的话,哪里能耗费五年时间呢?”

    小唐听了,略点了点头,叹道:“倒是不知是什么人……竟一心想跟怀真一个丫头过不去呢?”

    凌景深想了想,也摇了摇头,两人便不再言语,只是看那一池荷花随风翩然,隔了会儿,凌景深忽地轻轻笑了声,小唐问道:“你又笑什么?”

    凌景深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儿……前几日小绝昏迷不醒,我委实担心,便守在他的床前,不料他屡屡说梦话,却是叫喊一个人的名字。”

    小唐笑道:“哦?听你的意思,叫的不是你的名字?那又是什么人,竟比你还重要了呢?”

    凌景深嗤嗤笑了两声,道:“岂不正是你方才感叹的那位姑娘?”

    小唐怔了怔,道:“怀真?”

    凌景深点了点头,看他一眼,小唐也看他一眼,目光相对片刻,两个人笑笑,便慢慢地又各自回过头去,只看荷花。

    自从郭建仪登门求亲后,果然流言消停了许多。这一日,应怀真做好了胭脂膏子,正在给应玉试用,却听说竹先生来了。

    应怀真心里欢喜,忙迎出去,竹先生进了门,东看西嗅,一眼看到那一盒胭脂,便啧了声,道:“丫头,你近来竟不务正业了……答应我的香袋儿呢?竟只弄这些?”

    应怀真不免讪笑道:“先生见罪,近来我毫无头绪,便扔下了,只是既然答应了您,迟早晚是要做出来的,少不了呢。”

    竹先生听了,才觉满意,便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微微皱眉。

    此刻应玉正对着镜子往嘴唇上乱涂,张烨在旁边看着,不由说道:“你涂了太多,瞧起来像是个鬼。”

    应玉气得瞪他道:“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女孩儿竟敢说这话。”

    张烨道:“女为悦己者容,我又何必是女孩儿才能说这话?”

    应玉素来不饶人,便道:“我为悦己者容又如何,你又不是那个人再敢多嘴,叫人打你出去”

    张烨笑道:“原来你心中有人了,羞不羞?”

    应玉自忖失言,又羞又气,手上一歪,顿时那胭脂印子也涂歪了一大块儿,果然像是个鬼了,张烨越发大笑,应玉气得跳起来,便追着打。

    两个人顿时闹了起来,竟跑出里屋去,此刻丫鬟上了茶,便退了出去,竹先生见屋内没有别人,便对应怀真道:“你前儿那件事是真的了?”

    应怀真倒也没什么可瞒他的,便笑道:“真是一场无妄之灾,至今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只是先生连我外公去世都算出来了,怎么没叫我提防此事呢?”

    竹先生盯着她,双眉紧锁,道:“我若是能算出来,岂会不跟你说的?正是因为我算了一算,你命中原本并不该有此劫的……真真是怪哉怪哉。”

    应怀真似懂非懂,竹先生盯着她,还想再算一算,应怀真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笑道:“其实我该多谢先生……这一次也算是您救了我的命。”

    竹先生手指一停,就看她道:“此话怎讲?”

    应怀真笑道:“先生先前送我看的那两本调香录,我因觉着好玩,便通看了一遍,有些奇异的方子不免也留心……且还有那些众香之间有些忌讳或者相克有毒的,我自然也仔细记住,免得不知道乱弄起来,自个儿就把自个儿毒倒了……正好那日我摘了些到手香,那时候烧着梧桐,我隐约记得梧桐木香跟到手香是相克的,两者混合便成毒烟……正是因为这个,才好歹逃了出来。”

    竹先生听了,暗暗感叹,又道:“这并不是我的功劳,正是机缘巧合,该当你有惊无险罢了……试想我纵然有赠书之心,你若自己不加留意,无法记住,又有什么用呢?”

    应怀真仍是谢过了,竹先生忽然笑说:“对了,我倒是又听说你近来有件喜事。”

    应怀真闻言,知道是说郭建仪,便微微低头,道:“算什么喜事呢……我本来……”

    正说到这里,便见张烨跑了进来,道:“怎么你们府里的姑娘,竟这么凶悍呢?”

    应怀真见他脸上多了几块胭脂红痕,知道是应玉所弄,不由笑说:“你们快别乱闹,我好生做出来的胭脂膏子,都给你们瞎玩坏了”

    说着应玉也进来,气咻咻说道:“我何尝愿意闹,都是他惹得”鼓着嘴上前,把那盒胭脂膏子拿了,对应怀真道:“妹妹,这个就送我了?你屋里有这混世魔星,我便先走了,改日再来。”

    应玉去后,竹先生才横了张烨一眼,道:“发什么春呢?瞧一脸的红。”

    张烨道:“谁发春了,师父你说话能不能好听些?都是那丫头乱抹的,我的脸竟也敢抹若不是看她是个女孩儿,定要打一顿”

    应怀真忙拿了一块帕子,让张烨拿去自己擦脸,张烨哼哼叽叽,对着镜子在脸上一阵乱擦。应怀真这才回来又坐了,想到先前说郭建仪之事,待要对竹先生再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来想去,便也罢了。

    竹先生又略座了会儿,嘱咐了几句叫她万万留心许给自己的香,便才起身要去。

    应怀真因他难得来一趟,便想多留他片刻,不料竹先生瞧着她,笑道:“且看我算得对不对,我算到你立刻就有会龙之缘。”

    应怀真不明所以,还要再问,竹先生便道:“横竖立即就知端倪,不必问了。”他在说着的当儿,张烨便在背后做鬼脸,又学竹先生说话之状,倒是惟妙惟肖。

    不料竹先生一声不吭,也不回头,手一甩,不偏不倚照头上就打了一扇子。

    张烨全无防备,手捂着头叫疼,竹先生已经得意笑着,迈步出门去了。应怀真抿嘴而笑,张烨只好向着应怀真做了个苦脸,也跟着去了。

    竹先生才走到应公府门口的功夫,就见从右手边的大道上来了几匹马儿,当前马上那位,面白无须,着太监服,其他几位一看也是宫廷中的服色。

    竹先生一看,便呵呵笑了两声。

    此刻正好儿张烨道:“方才说怀真是有什么劳什子的会龙之缘,到底什么意思?”

    竹先生举起扇子又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蠢材蠢材龙者,真龙天子也……”

    话音刚落,那几匹马已经停在应公府门口,却见那首领太监翻身下马,手中高擎一物,尖声说道:“皇上有旨意到,速速请应爵爷接旨”门口的小厮们见状,分毫不敢怠慢,忙入内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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