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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白日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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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江府就是苏州。老百姓就叫苏州或者姑苏,不叫平江府。

    汉时称“吴郡”,晋时号“吴国”,自南朝复称“吴郡”后又改称“吴州”。隋始,改“吴州”为“苏州”,再改为“吴郡”,唐时再改回“苏州”。再后来宋太祖又敕升苏州为“平江府”。再后来……

    苏州的名字太多了,多得让人记不住。

    改朝换代了。赶走了旧主人,新主人也总要把地名换一换。

    就像是男人的处女情结。没有人敢献给君王一位不是处女的处女。

    一座城当然不是处女,但是换了一个新的名字,就如同变成了一个处女一般。

    男人总是喜欢处女。可处女只留给“有的男人”。另外一种“有的男人”却不在乎,可能他一辈子也得不到享用处女的机会。

    多数的老百姓都是第二种“有的男人”。

    所以,不管是“姑苏”还是“吴中”,不管是“平江”还是“吴门”,不管又换了谁来收赋。这地方,老百姓只叫它“姑苏”。

    至少,姑苏城西南的姑苏山,一直都叫做“姑苏山”。姑苏山在姑苏城还叫做“吴郡”或者还没有名字的时候,姑苏山就叫做姑苏山。

    姑苏山当然不是女人。所以她很幸运,她没有被包装成处女。她一直叫做姑苏山。

    一座山或者一条河总是能孕育很多的生命,所以姑苏山不是“它”,而是“她”。

    姑苏台有很多传说,很凄美的传说。可是现在姑苏台已经不美了。当一件“美”被用生命作为代价的时候,美就变成了恐怖。

    姑苏台就很恐怖。因为姑苏台是要命的姑苏台。不管是谁,只要去了姑苏台,都会没命。

    张君宝和小妖来到姑苏的时候,没有人谈论姑苏台的恐怖。因为人们的印象中,姑苏台本就是恐怖的。谈论与不谈论,也改变不了姑苏台的恐怖。这便是习以为常。

    张君宝和小妖连问了三家客栈的店小二,都没有打听到燕府。再来到第四家的时候,小妖却没有问,而是叫来了老掌柜。

    向店小二打听准没错。但是如果三家店的店小二都不知道,那么你打听的这件事儿肯定不是近些年的事儿,打听的地名也肯定不是近些年的地名。

    因为店小二都年轻。

    店小二不是一般的人。“瞭高儿”、“跑堂儿”没有几年的功夫是做不来的。腿快、手勤、嘴灵、眼尖。所以店小二一般都不会超过三十岁。

    人越是老了,一些旧时的事儿记得就越发地清晰。老掌柜的就是这样的人。

    “你们不如去西南边的‘鬼祟台’去瞧瞧,或还能瞧见门匾。”老掌柜使劲地睁圆了一双空洞的眼睛,像是要看清楚、要看明白、要记住这对去“鬼祟台”的男女。

    可是他越是睁圆了眼睛,也越是瞧觑不清楚。他不清楚的是:为什么还有人要去送死。他听得出来张君宝和小妖是外地口音,也瞧得出这对男女风尘仆仆,也看见了这对男女干瘪的嘴唇。就算不来一壶“半月泉”,也总要叫上一份“响油鳝糊”的。

    若是来到苏州不吃上一份“响油鳝糊”,那还能叫来过苏州么?

    可惜张君宝和小妖没有叫一份“响油鳝糊”。

    小妖的父亲是窝阔台的义子,府里的人都称她为郡主。郡主是瞧不上“响油鳝糊”的。少林寺里总比吃糠咽菜要好得多了,但也瞧不见“响油鳝糊”的。

    一个是瞧不上,一个是瞧不见。可他们还是到了苏州。

    “鬼祟台就是姑苏台。苏州西南三里地。”店小二眼睛睁得大大的,若不是老掌柜的给指的道,他一定能把这两位客人给劝下来,来上一份“响油鳝糊”,斟上一壶钱义兴的“半月泉”,乃是人间少有的享受。

    若是这两位坚持要去“鬼祟台”,那就更要来一份“响油鳝糊”和一壶“半月泉”了。那“鬼祟台”乃是少有的凶险之地,怕是吃了一次,再也没有下次了。

    正是饭点,店里面“响油鳝糊”的香味浓郁。

    小妖抛来一块银子。店小二更加纳闷了,这块银子够买好多“响油鳝糊”的了。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不来尝一尝“响油鳝糊”,却赶去“鬼祟台”寻死,怪事。

    小妖掏出随身携带的点心,只吃了一块。店小二便明白了,因为店小二瞧见了小妖吃的点心。这种点心怕是整个苏州城都没有人能做的出来。岂止是精致。

    张君宝买了一摞胡饼,还有一包糖炒栗子。

    胡饼卷着糖炒栗子也是美味。

    被称作“鬼祟台”的姑苏台。

    山上的树木掩映着楼阁。

    日头尚高,姑苏台的阁楼里却点了一盏灯。白日点灯。

    阁楼里也只不过稍暗些而已。那灯却是十五支连盏,如同一株茂盛的大树,鸟鸣枝头,群猴嬉戏,空中有夔龙,树下有孔雀。单单那只孔雀,伫立做鸿雁回首衔鱼状,冠绘红彩,身施翠绿,墨线勾勒的翎羽,栩栩如生。

    这灯比太阳还要亮三分。

    灯畔是一位僧人,观看一幅画。画上题着字:“秋山问道”。

    僧人却要“问道”,真是可笑。

    那僧人道:“山峰石少土多,气势温厚重。与北方画派的石体坚硬、气势雄强的画风不同,趣味也自然是完全不同。

    这画中,山间谷地的密林之中有茅屋数间。一条蜿蜒的小路,绕过柴门,通往深谷。茅屋中依稀可见一人坐于蒲团之上,右边一人侧身对坐,大约就是问道者。山高密林,寂然无声。正是谈禅论道,修身养性的极佳妙境。这画的下段,坡岸曲折,树木偃仰多姿,水边蒲草,被微风吹得轻轻摇摆,不论多少却体现了秋爽的感觉。

    山用淡墨长披麻皴,画出土多石少的浑厚的质感。山头转折处重叠了块块卵石,不加皴笔,只用水墨烘染。然后,以破笔焦墨点苔,点得非常沉着利落,使整个大山气势更加空灵。这山水画中点苔,便如画龙点睛一般,使得整幅画器宇轩昂,美不胜收。皴笔密中“透气”,若虚映实,乃上品也。

    观此图,虽主峰耸立,却无坚凝、雄强之势,但见柔婉;曲山抱合处,密林丛丛,三二茅舍坐于其中,柴门洞开,引小径回旋,折入深谷;坡岸逶迤,有树木偃仰,碎石临流,蒲草迎风。令人幽情思远,如睹异境。岚气清润,明润郁葱,巨然山水,平淡奇绝。单单这苔点飞落,用笔草草,近视之不类物象,远视则景物粲然,陡显气势空灵,生机流荡。”

    僧人长篇大论,时而顿住,时而思索,旁边站了一干人,却无人出言打扰。

    僧人讲话很慢,这一番长论,足足讲了一柱半香。

    僧人依旧余兴未尽,僧人又从头将这幅《秋山问道》看了一遍。适才的那篇长论自然是又讲了一遍。还是那么不疾不徐,饶有兴趣。

    又是一柱半香。

    僧人身旁有一位老者,神情矍铄,依旧微笑。

    老者身后的几个年轻汉子却站不住了。任谁一动不动地站了三炷香,听一个和尚絮絮叨叨了三炷香,总是会不耐烦的。

    瞧得出,这几位年轻人还是有耐心的,虽然他们有的腿在晃了,有的脚在颤了。还有的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僧人自然也瞧得出。

    僧人实在是太喜欢这幅画了。僧人又忍不住看了第三遍。

    这一边看的更慢,言语得更慢。足足有两柱香,却还没有讲完。

    老者还是一言不发,笑眼盈盈。

    老者身后的一个年轻人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当然是轻轻地。

    老者回头,“笑眼”瞬间变成“怒眼”。

    那个年轻人的脸憋成酱紫色,额头开始渗出汗来,汗从毛孔里钻出来,团成一个小团。两个小团碰撞在一起又变成一个大团。大团的汗珠再汇聚在一起,便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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