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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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奕娟和莲子、小琼三个人同租一间屋，奕娟和小琼刚被莲子带来的时候，莲子就鼓动她俩在发廊干，她俩都是坚决反对，好在两个人都在饭馆找到了活儿，可是几个月下来，频繁地换地方，工资却少得可怜，小琼没耐心了，再不能赚到钱就要睡大街了，最后让莲子给介绍到发廊里去了，没过几天，小琼就搬出去和一个不知是谁的人同居了，奕娟却不为那里的高工资所动，莲子就嘲笑她假清高，不管真清高，假清高，奕娟身上确有一点韧劲儿，就是冲着她的这点韧劲儿，一个叫勇印的男孩死心塌地的爱上了她，也就是说，被勇印缠上已经够烦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蕊儿。
大清早，奕娟就在梦里被追赶着。
朦胧的雾气里，奕娟被一只不知什么名字的小鸟追赶着，那小鸟还蛮凶的，追着奕娟拼命地啄她的额头，奕娟打它，赶它都无济于事，奕娟被它啄破了额头，血流了一地，挺吓人的，奕娟疼得叫了一声就醒了。
醒来的奕娟发现又是那个小巧玲珑的、一张苹果脸、大眼睛的小女孩坐在自己的床边，看着自己嘿嘿地傻笑，一个手指不停地绕着她额角的一缕头发，好玩着呢，奕娟没好气地说：“烦人。”女孩听了也不生气，只管笑。
奕娟后来才明白这个叫蕊儿的女孩就是梦里的那只彩色的小鸟，奕娟做梦都没想到会被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小东西缠上，而且这个蕊儿竟然会那么难缠。
老板娘家里有事儿，不到饭馆。本来是打算睡个懒觉的，可以晚点去，少干点活的，现在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奕娟干脆起来到院子里刷牙、洗脸，蕊儿也跟到水池边看她刷牙、洗脸。奕娟没想到，从这一天开始，两个人就这样像两只蚂蚱绑在一起。
奕娟回到屋里，开始化妆，化妆的这点技巧，都是莲子教她的，化妆品都是勇印为她买的，她用着也算心安理得。奕娟细心地装扮着自己，蕊儿也拿着一瓶什么挤在手心上，往脸上抹，奕娟连忙把它抢回来，心疼地连说浪费，蕊儿不服气，就想把它抢回来。
这时候，莲子带着一身的疲倦回来了，一看就知道是整夜没睡觉，蕊儿看见莲子一下子变得乖巧得不得了，站在奕娟身边老老实实的不吭声了，奕娟立刻抱怨开了，让莲子快点把她弄走，莲子却说：“我比你还烦呢，你让我把她往哪儿弄呀？”
这下该奕娟嘲笑莲子了，你莲子也算精明到家了，怎么还会爱上葛明这样的男人呢？（还带着个孩子）连人家干什么的你都不知道。
其实，莲子知道葛明在干什么，只是不好跟奕娟说明罢啦。
葛明不是别人，就是蕊儿的爸爸，莲子还多多少少跟奕娟说过一些。葛明是个孤儿，从小是他舅舅把他带大的，长大后，有舅舅操心、帮着，总算是娶了媳妇，媳妇叫华丽，人长得也算标致，谁知他结了婚之后，不求别的，竟一门心思地想着让媳妇给他生个儿子，第一胎是个女儿，葛明就想把她送给别人养，华丽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终于，葛明还是趁着媳妇睡着了以后，偷偷地把小孩抱给了别人，对外就说孩子丢了（死了），为此，两个人没少生气吵架，这天不遂人愿的事儿也太多了，葛明盼着第二胎能是个男孩，可她偏偏又是个女孩，这一回华丽死活都不同意再把女儿送给别人了，整天整夜地看守着女儿，最后，葛明作了妥协，答应把女儿留了下来，并起了个名字叫蕊儿，就是累赘的赘的谐音，虽然小孩是留下来了，可是两个人开始因为生男生女而吵架，葛明的意思是还想要个男孩，华丽总算犟不过他，勉强答应再要一个，可是一经b超检测，又是女孩，只好把胎儿打掉，这下可好，连卫生院的医生也受了连累，被处分了，可这个脑子里进水的葛明对于生个男孩的想法是痴心不改，当他再向媳妇要求生个男孩的时候，结果被媳妇坚决地拒绝了，于是两个人，吵得更厉害了，吵架的日子越过越烦，终于，无理取闹的葛明出手打了华丽，几次下来，华丽一气之下干脆撂下他父女俩不管，自己跑走了，再没个音信。葛明也就出来跟着表哥做些生意，有时也会向老乡打听打听华丽的消息，同村同乡的人都有爱扎堆的习惯，后来葛明听说华丽和他竟然同在这个城市，不过已经又嫁人了。只是华丽好像故意要躲着他一样，从来没让他找到过。葛明和表哥做的生意到底是不能见光，他甚至不愿意让莲子知道，等到莲子知道后，就让莲子不要往外说，所以两个人总显得有些神秘，直到最后葛明眼看着都不醒人事了，莲子才把真相告诉奕娟，而那时候奕娟知不知道，好像无关紧要。
表哥在市郊的村子里租下一个院子几间房子，整天把门关得紧紧的，然后从家乡找来几个打工妹，一天到晚不停地灌装假冒伪劣的洗头膏，洗洁精，沐浴露之类的东西，等表哥联系好了买家，葛明押车送货即可，如果葛明自己卖出了货，表哥也会给他一些提成。但是他挣来的钱大多是在赌桌上输掉了。
华丽跑走之后，蕊儿就被爸爸寄养地表姑那儿了，表姑把她带到三岁，从会说话那一刻，蕊儿就管表姑叫妈妈，都要被表姑纠正过来，蕊儿稍大一些，表姑有了自己的孩子，再也没有时间照顾蕊儿了，蕊儿就被爸爸接走了，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是飘泊不定的，主要是听说妈妈在那儿，就往那儿去，蕊儿打懂事起，就没见过妈妈，对蕊儿来说，妈妈仅仅是一个称呼，本来也无所谓，可是每当爸爸喝醉了酒，就要在蕊儿面前提到妈妈，渐渐地，在蕊儿的意识里，生活的唯一目的仿佛就是为了找到妈妈，这种想法在蕊儿心中越来越强烈，日益根深蒂固，也许是蕊儿的爸爸却早已对寻找到妻子，不报什么希望了，一天晚上，蕊儿发现爸爸带回来一个女人，蕊儿还天真地问爸爸，这就是妈妈吗？爸爸说也可以叫妈妈，可是那个女人不让她叫，只让喊阿姨，这个阿姨就是莲子。莲子无法想象地爱上了爸爸，三个人算是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庭，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葛明一有别的事情就可以把蕊儿交给莲子带，为了葛明，做这点事儿莲子还是愿意的，但是对蕊儿，莲子就没那么多温暖了，有时候，当着葛明的面就吵她，蕊儿有爸爸撑腰，还敢跟莲子顶嘴，但是，爸爸一走了，蕊儿就蔫了，只能任凭莲子呼来喝去。
2
奕娟知道莲子怀孕的时候，真是大吃一惊，大声地问：“你从不来真的，怎么这一回陷得这么深？”
莲子还满脸憧憬地说：“你丫头片子懂什么！”
然后莲子就信誓旦旦地说要为葛明生一个男孩儿，听到这儿，奕娟又要笑莲子犯傻了，莲子并不在乎，而奕娟最烦感的就是这重男轻女的观念了。奕娟把手伸到莲子的衣服里抚摸着莲子的腹部，嘻嘻地笑着说：“莲子，这下你惨啦。给别人做了生育机器，还自以为多幸福呢！”
应该说葛明是第一个如此让莲子动心的男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葛明到发廊去理发，莲子就被他的长相震了一下。在发廊这种地方，那种无聊又频繁的性骚扰，早就是司空见惯，莲子很少见到像葛明这样规矩的客人，甚至一个洗头妹故意去挑逗他的时候，他却露出极其不屑地表情。其实在葛明眼里，这些洗头妹跟他的妻子华丽简直不能相提并论，要不是葛明长得那么养眼，莲子非骂他假正经。可是这一次莲子却不这么认为，甚至在葛明离开之后，竟鬼使神差地追上去跟他要手机号码，葛明看着她看了半天，幸好把号码告诉了她，要不然，姐妹们不把她笑话死才怪呢。
莲子回来是为了和奕娟商量商量，让奕娟帮着她和葛明把蕊儿带几天，她和葛明到乡下有点事情要办，奕娟不干，说蕊儿太难缠，带不了，莲子和奕娟商量了半天，还是说不通，莲子连连埋怨奕娟没义气，说当初要不是自己，你奕娟那有今天呀。莲子数落了半天，奕娟仍不以为然，也不领情，只管精心装扮着自己的脸蛋儿。也就这一眨眼的功夫，莲子就说要出去买点东西，蕊儿撵着要跟莲子一块去找爸爸，莲子嫌蕊儿烦，就说马上回来，顺便撒了个谎说：“蕊儿，你天天不是要找妈妈吗，奕娟就是你的妈妈，阿姨马上就回来，你和妈妈在一块儿，听话才是好孩子。”
莲子把蕊儿糊弄过去之后就走了，走了就再也没有见影，过了十多分钟之后，房东大嫂来喊奕娟接电话，电话里莲子说她已经和葛明上火车了，让奕娟无论如何都要把蕊儿带几天，奕娟气得不行，好你个莲子，涮人也不是这样涮的，你竟然来这一手。现在奕娟是带也得带，不带也得带了。要是真像莲子所说的那样，只带几天也就算了，偏偏这两个人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两个星期了杳无音讯。这下奕娟大呼特呼上当，为时晚矣。
夸张点说，这十五天，令奕娟几乎崩溃，并不为过。
第一天，蕊儿张口就喊，妈妈，我要吃雪糕，这一喊把奕娟吓了一跳，谁是你妈妈？不准乱喊，那不行，你奕娟不让喊就不喊了吗？人家蕊儿可没有那么听话，不但喊，而且要挟道：“你不给我买雪糕，我就喊。”事实上，奕娟给蕊儿买了雪糕之后，蕊儿仍然照喊妈妈不误，奕娟制止无效，蕊儿有理有据，莲子阿姨就说你是我妈妈，奕娟嘲笑蕊儿，简直是想妈妈想疯了。
第二天，奕娟把蕊儿带到饭馆，为了不让吉祥菜馆的老板娘和伙计们误会，奕娟以不买零食作为条件，警告蕊儿不准乱喊妈妈，效果还算好。晚上，筋疲力尽的奕娟把蕊儿才带回家（说是家，其实是出租屋），刚躺下来还没缓口气，蕊儿就把隔壁一个小男孩的脸上抓了几道血印，小男孩的父母举家兴师问罪，奕娟是连赔笑脸带道歉，总算给应付过去了，末了，蕊儿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第三天，奕娟在饭馆太忙，顾不上照顾蕊儿，就让她自己出去玩，但是不能胡乱跑，蕊儿很听话，到了晚上，奕娟发现蕊儿不知从什么样地方，弄了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狗狗，煞是惹人怜爱，惹人怜爱是一回事，养不养又是一回事，奕娟毫不留情地命令蕊儿把小狗快点扔掉，无效，僵持已久，不得已，最后以剪刀、石头、布，用胜负来决定小狗的去和留，蕊儿获胜，小狗狗被留了下来。
第四天，到了晚上，两个人总算相安无事，但是不知从哪儿杀出一帮人马来，污言秽语的脏话不断，不由分冲了进来找莲子，蕊儿吓得躲到了奕娟的怀里，奕娟吓无处可躲，只好死撑着，大声问人家干啥的？原来他们是莲子和葛明在赌桌上结下的冤家，莲子发现了其中一个在牌上做手脚，被葛明与其它两个人揍了一顿，人家只认识莲子，所以就带人杀到莲子的老窝来了。奕娟说：“莲子都走好几天了，我还等着找她呢？”其中一个人对那个大哥模样的人说：“这是莲子老姘的闺女，把她带回去，不怕她不出来。”说着就拎起蕊儿走人，奕娟不知哪来的勇气，抱紧了蕊儿不松手，大声说：“你们干啥，这是我闺女。”那个人一愣，这是你闺女？奕娟说：“你不会长眼睛看吗？”几个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这两个女孩长得还真有点像。大哥模样的人还认为奕娟是在骗他们，就问蕊儿：“你喊她喊啥的？”蕊儿倒实话实说：“喊妈妈。”几个人还不信：“她真是你妈妈？”蕊儿声音忽然大了起来，理直气壮地说：“都喊妈妈了，还不是妈妈是什么？”虽然把几个人蒙了过去，可人家临走时仍然发狠地大骂着要拿莲子怎么怎么样。这帮人一走，奕娟赶紧跑出去打电话叫勇印快点过来，男朋友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奕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扑到了勇印的怀里去找安全感，奕娟心里暗暗地想：勇印，这辈了就你了。
哎，对了，那只中看不中用的小狗呢，来了坏人连叫都没叫一声，真是胆小。蕊儿只顾找她的小宝贝去了，不去管妈妈在干什么。
第五天，奕娟身上开始起一些红疙瘩，奇痒难忍，奕娟脱衣服时无意中看见一个小黑点儿一跳，随即消失，奕娟一下意识到了什么，抓起小狗翻开狗毛一看“啊”地大叫一声，小狗狗的身上满是跳蚤，这次，奕娟无论如何都要扔掉小狗，蕊儿仍旧不同意，说什么给小狗洗洗澡，跳蚤就没有了。奕娟不干，趁蕊儿熟睡之即，果断地扔掉了小狗。
第六天，蕊儿因为奕娟扔掉了她可爱的小狗狗，开始“寻衅滋事”到处找茬，并且随时大哭不止“还我小狗，还我小狗”地喊个不停，除此不算，蕊儿又对着奕娟喊起妈妈来了，奕娟说：“你蕊儿见了莲子就像病猫一样，在我面前就蛮横不讲理。我算明白啥叫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了。”
第七天，奕娟干脆一狠心把蕊儿锁在屋子里自己去菜馆上班去了，被锁在屋子里的蕊儿不哭也不闹，只管自己玩，等到快到中午，奕娟带了一份盒饭回来，打开门一看，发现莲子和她的那些化妆品，在蕊儿的手下，早已变得不堪入目，口红被当作了画笔，洗脸的洗发的全都被挤出来混在一个瓷缸子里，等等。气愤之极的奕娟就差对蕊儿拳脚相加了，可是人家蕊儿会用她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帮奕娟消灭心中的怒火，心软的人就是没办法。
奕娟连续几天都不停地洗澡，清洗衣物、被单，并且喷射杀虫剂，到了第八天，奕娟还能感觉有跳蚤在她的房间内神出鬼没，以后的几天，蕊儿更是变本加厉，弄得奕娟不知怎么应付。单就为了不让蕊儿喊她妈妈，奕娟不知掏出了多少零用钱去堵蕊儿的嘴。彻底体验到什么叫做心力交瘁之后，早已束手无策的奕娟竟然被一个小了自己十八、九岁的小孩子气得眼泪直流，无奈之下只得再次向勇印求救。
勇印说：“给莲子打电话呀。”
奕娟要是能打通莲子的手机，还需要勇印来替她想办法吗？奕娟说：“打啦，总是关机。”
可人家蕊儿跟着奕娟倒是一点没觉得什么委屈，好像对这种生活还很满意。
奕娟不停地问勇印：“咋办？咋办？咋办——”
3
当第十五天晚上，莲子终于推开门进来，奕娟以为这种不堪忍受的日子过到头了，还没等奕娟去例数蕊儿的几十大“罪状”莲子张嘴就要借钱，这下奕娟又犯难了，不是她没钱，问题是这点钱是留给弟弟上学报名的学费，弟弟今年刚刚考上重点高中，正等着她寄钱回家呢，如果不借莲子又该说她不够姐们意思了，奕娟纳闷莲子自己的钱都哪儿去了呢？心急火燎的莲子还不停地催：“快点，娟子，葛明正躺在医院里，等钱救命呢。”
奕娟忙问怎么回事，莲子说：“让人砍的。”
原来昨天莲子和葛明才从乡下回来的当天下午，那帮人就把两个人堵住了，两个人就拼命逃跑，可莲子怀着身孕终究是跑不快，被人抓住了，葛明再回头去救回莲子的时候，已经顾不得自己了，他抱紧莲子不仅是为了不让她受伤，更是为她肚子里的胎儿。
奕娟说：“我现在哪有钱呀？就是到银行取，也要明天才行啊。”
莲子急得眼泪马上快掉下来了：“哪怎么办呀？
奕娟连忙说：“这样吧，你先去医院，我给小琼打电话，让她给你送，明天我取了钱再说。”
莲子连连说好，慌慌张张地向外走，奕娟嘱咐道：“你手机别关着，总打不通。”
听到这一切的蕊儿，非要跟着莲子去找爸爸，却被莲子骂了回来：“别跟着我，在这儿老实呆着，我要是听奕娟说你不听话，有你好看。”
蕊儿无聊地坐在那儿不动了，转尔又去问奕娟：“妈妈，我爸怎么啦？”
蕊儿这么一问，奕娟的火气也来了，斥责着：“别喊我妈妈，谁知道他怎么啦？”
蕊儿一个人已经够奕娟对付的了，还有一个勇印也喜欢时不时凑凑热闹，而且最近来得还挺频繁，就这么一会儿，才把蕊儿哄睡着，他又来了，还带了许多零食，这主要是给蕊儿买的，凡是奕娟身边的人勇印都要搞好关系。
问题是两个人只要不见面，一旦见了面，他就不会说点别的，除了要结婚还是要结婚，烦都快烦死了，勇印追奕娟从乡下一直追到城市，奕娟是来打工讨生活的，他也不打工不找工作，奕娟笑他没出息总是靠父母养活，他才象征性地找了份零工，不求挣钱多少，只要能和奕娟经常见面，同在一座城市里就行。看见奕娟总在饭馆里干，勇印也没和奕娟商量一下，就偷偷地让他爸给他寄了几千块钱，报名学厨艺去了，等到奕娟知道后，勇印在技校都上一周的课了。
奕娟说：“你学就学吧，多学点技术也好。”
勇印说：“等我毕业了，咱俩合开一个饭馆，你当老板娘，我掌勺。”
奕娟才不干呢，奕娟说：“谁稀罕当那个老板娘，油油腻腻的，我早就干够了，一提‘饭馆’这俩字我头就疼。”
单是让她端盘子跑跑腿还能忍受，再加上刷盘子刷碗，洗菜，哪天把奕娟累得腰酸背痛的那就不叫过日子，本来应该再请一个人的，吉祥菜馆的老板娘太精明了，总是拖着不肯请，还说找不到合适的人。奕娟想：像她这么合适又勤快的人当然不好找。
勇印非常失望，喃喃自语：“那我学厨师干啥呀？”
后来，勇印对奕娟下了保证，一定要帮她找一个舒服点儿的工作，奕娟不信，说他就会吹牛，可勇印还是想方设法帮奕娟去找了，总之只要有讨好奕娟的机会，勇印决不放掉。奕娟看勇印说的不是虚的，就事先声明：“决不去那些那样的地方。”勇印明白奕娟说的“那样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就说：“你就是想去，我还不让呢——”
然而一分钟不过，勇印话题一转就要说结婚，奕娟也不说不结，也不说结，就是想办法拖，可她才二十二岁呀，照镜子看看，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大好青春，美妙年华，就如此步入婚姻的围城，她真不甘心，这样也太便宜你勇印了。奕娟说：“现在咱们什么都没有，干嘛着急要结婚，再等等，再等等。”每到这时候勇印总是装出一副要死的可怜相，等着奕娟去安慰他。奕娟能让他亲一下，吻一下，已经算给面子了，勇印吻到热情处，手就不本分起来，此时奕娟会立刻挣开他，生气地说：“让你亲一下就不错了，不要得寸进尺。”
也弄不清楚她生气是真是假，勇印确实有点怕奕娟生气，奕娟一生起气来，至少十天半月不理他，那样他就会更被动。两个人四目相对，就这样较量着，看着看着，眼中的恨呀，埋怨啊，过不了多久，慢慢地就变成了绵绵的柔情，不能再看了，奕娟害怕心里的遍野山花若被勇印看到那就麻烦了，所以赶快移走目光，然后，没好气地说：“回去吧，太晚了，明天不用来了。”不来是不可能的，那可不是勇印的风格。
4
等到天才亮，奕娟就跑出去给老板娘打电话请一会儿假，然后叫醒蕊儿，再帮她穿好衣服，一起到银行，把自己存折上那点剩余的钱取出来，带着蕊儿去了医院，去看那个半死不活的蕊儿爸爸，奇怪的是葛明一见到奕娟就盯着直直地看，看得奕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干脆走到病房外面去了，过后，莲子告诉奕娟，说蕊儿的妈妈华丽和她长得很相像，奕娟对此并不是太相信。蕊儿扑到葛明的怀里就大声的哭呀，哭得可怜兮兮的，病房外面的奕娟听了，心里也酸溜溜的，这样的哭泣让葛明觉得对不起女儿，蕊儿带着哭腔问道：“爸爸，你咋不要我咧？”葛明虽然一直想要个男孩儿，但是此时对于女儿，他觉得有无限的歉疚，一只手缠着绷带，一只手抱着女儿安慰着：“谁说不要你了，爸要是不要你，早就把你讨给人家了。”
葛明这一句启发了莲子，莲子后来对奕娟说：“你带烦了，把她扔掉算啦，就说她自己跑丢了。”
奕娟把莲子从病房里叫出来，把钱交给莲子之后就要走，莲子拉着奕娟的胳膊央求道：“娟子，你再帮姐一个忙，蕊儿放你那儿再放几天。”
奕娟说“我不干，这几天还没把我缠死呀。”
莲子百般央求着：“算姐求你了，娟子，姐啥时候求过你，不就这一次吗？”
好说歹说，奕娟仍然是坚决不同意，回头进了病房对蕊儿说：“蕊儿，你和你爸在这儿，阿姨走了。”
蕊儿也不说话，点了点头，这会儿看着挺懂事的。葛明说话很费力的样子：“蕊儿放在你那儿，给你添麻烦了。”
奕娟就怕跟别人说客套话，忙回道：“没啥，没啥。”
奕娟把蕊儿还给了莲子和葛明，感到一身轻松，甚至觉得是一种解脱，可她还没走出病房大楼的门口，莲子牵着蕊儿的手又风风火火地追赶了上来，莲子说：“娟子，你再帮帮忙，葛明我都照顾不过来了，再多个蕊儿，我都不知道咋办？”
奕娟很无奈地说：“那你也别怪我不够姐们意思。这活儿我不能接。”
莲子说：“不是让你带。”
莲子把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递到奕娟的手中，让奕娟地址找人，再把蕊儿送给她表姑，奕娟觉得再不答应就有点不够近情理了，就勉强地接过了纸条，也不说话，伸手拉着蕊儿就走，蕊儿还不愿意了，非要留下来和爸爸一块，还直想哭，但是一经莲子三唬两吓，不得不乖乖地跟着奕娟走，最后，莲子又使绝招，指着奕娟说：“跟娟子一块儿，听话，你天天不是要找妈妈吗？她就是你妈妈。”
奕娟费好大劲儿，才把蕊儿喊妈妈的习惯纠正过来，被莲子这么一说，可以说是前功尽弃。蕊儿对着奕娟又是左也“妈妈”右也“妈妈”不停地喊开了，而且是不分场合，常常弄得奕娟好不难堪。
到了晚上收工之后，勇印去接奕娟回来，奕娟背着蕊儿，两个人一起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奕娟还大发感慨：“哎！没妈的孩子真可怜呀！”
蕊儿不服气地辨解道：“我才不可怜呢，我有妈妈。”
奕娟问：“你妈在哪儿？”
蕊儿理直气壮地说：“你就是我妈妈。”
勇印听了哈哈大笑，直让蕊儿喊自己爸爸，喊了就买雪糕吃。奕娟气得够呛，大声制止：“不准喊。”
蕊儿可不听，据理力争道：“就喊，就喊，自己不舍得给我买雪糕，还不让别人给买。”
最后，奕娟只好把歌词给改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了妈妈的怀抱，你妈妈我真烦恼。
次日下午，奕娟便迫不及待地把蕊儿往她表姑家里送。
蕊儿仿佛是一个烫手山芋似的。谁都不想接到手上，莲子如此，奕娟如此，当然蕊儿的表姑也是如此。
奕娟凭着纸条上的地址，再加上蕊儿的一点点记忆，终于在市郊一条曲里拐弯的胡同中找到了蕊儿表姑的家，从乡村来打工、做买卖的人通常都在这样的地方租房子，主要是因为房租费相对要低一些。蕊儿“砰砰”地拍着门，大声地喊着表姑，门开了以后，蕊儿的表姑看见蕊儿，激动地抱着蕊儿又是疼、又是亲的，可是等到奕娟把来意说明之后，蕊儿的表姑露出为难之色。奕娟也不管她，丢下装着蕊儿的几件衣服的方便袋就走，不巧，蕊儿的表姑父迎面进来，堵住了奕娟的去路，硬是让奕娟把蕊儿还带走，并说：“不行，不行，我才给她姑找到工作，俺自己的小孩都没人带了，不可能天天带着她，不去挣钱吃饭。爹妈都不管她，我凭啥管她。”奕娟争吵不过他，也没争辩出什么道理，干脆用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谁想蕊儿的表姑父做的更绝，他不顾蕊儿表姑的阻拦，一只手把蕊儿拎到了门外，往地上一放，然后“砰”地关上了门。经他这么一折腾，蕊儿早已是大哭不止，奕娟就当没有听见，只管走自己的路，总之莲子托她办的事，她已经办到了。蕊儿的表姑父把蕊儿的衣服隔着墙头扔了出来。哭得泪流满面的蕊儿捡起了方便袋抱在怀里，连忙去追赶奕娟，奕娟走得更快了，蕊儿一边跑一边喊：“妈妈，等等我。”好不容易追上了，抓紧了奕娟的衣服算是不肯松手了，奕娟挣也挣脱不掉。
回去的路上，奕娟也不说一句，蕊儿也渐渐停止了哭泣，心里本来已经非常窝火的奕娟，原打算把蕊儿送到医院还给莲子和葛明就算了事，可令人想不到的是，医院哪还有这两个人的影子，一问才知道，葛明连出院手续都有没办，两个人就走了，再打电话，不通，奕娟心里的火焰更旺了，再看看蕊儿，早已是若无其事，甚至有说有唱有笑容了。
奕娟坚持不懈地拨打莲子的手机，终于打通了莲子的手机，莲子没说别的，就让她把蕊儿带到大街上，趁蕊儿不注意的时候，甩开蕊儿就算完了，这样奕娟就算帮了莲子的“大忙”了，奕娟无论如何都不干，说自己怎么样也干不出来这样的事，莲子说：“那你就别怪我了，你先帮我带着吧，过几天我去把她接过来。”
莲子说的几天，好像比几年都漫长，那天上午，莲子终于来了，说要把蕊儿接走，匆匆忙忙的样子，也没提还钱的事，就说葛明不知道她来，她得快点回去，说着带着蕊儿走了。奕娟以为这下子算彻底解脱了，可以放轻松了，这回蕊儿不会来烦自己，这倒不是因为蕊儿有多么烦人，蕊儿不可爱吗？恰恰相反，漂亮的蕊儿伶俐聪慧，要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奕娟不当作公主，格格一样伺候着才怪呢？现在她奕娟可没心思去结婚生儿育女，何况去带蕊儿。
到了晚上，勇印送奕娟回来的时候，奕娟拿出钥匙伸手去开门，脚下却踢到一个什么东西，吓得她“啊”地叫了一声，两人低头仔细一看，发现蕊儿躺在门口的地上睡得正香呢，奕娟想把她叫醒都叫不醒，只好开了门把她抱进了屋里，蕊儿醒了就问奕娟：“妈妈，你咋才回来，我饿咧。”
奕娟听了，不知怎么回事就抱着哭了起来，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还骂莲子这个黑心肠的女人，她明白蕊儿肯定是在被莲子偷偷扔掉以后，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又回来找到自己的，奕娟让勇印快去给蕊儿买吃的。然后抚摸着蕊儿的脸问这问那，问蕊儿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又问蕊儿找不到妈妈哭泣了没有。蕊儿还甜甜地笑着说：“我才不哭咧。”
勇印把买来的零食放在床上，看着蕊儿津津有味地吃相，问奕娟：“你不能总是带着个孩子吧？”奕娟说：“还能怎么办，不能像莲子那个黑心的骚妮子一样，也把蕊儿扔到大街上不管吧？”勇印让奕娟不要多管闲事，别心软，明天把孩子还给莲子和葛明。奕娟说：“我要是不心软，早就和你拜拜了。你打莲子的手机试试看，要是能打通，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勇印说要是打能打通就让奕娟嫁给他，可是莲子的手机总是关着。勇印不解地问这两个人究竟在干什么？奕娟也答不上来。
早晨一觉醒来，奕娟发现蕊儿已自己穿得整整齐齐的，又是搬着个小凳子，坐在了她的床边，甜甜地看着她笑，奕娟和蕊儿相处了这么久，今天第一次觉得蕊儿原来也很可爱，忍不住问道：“看啥？有啥好看的。”蕊儿“嘿嘿”地笑着说：“看你漂亮呗！”蕊儿趁奕娟不注意，把手里的什么东西偷偷放进了口袋。
5
葛明是无意之中遇到华丽的，就在葛明不再寻找她的时候，她自己却出现了。那天在一家超市，葛明出来，华丽正往里进，葛明发现这个曾经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已经变得名如其人了，虽然华丽早就脱胎换骨一般，还是被葛明认了出来，葛明转身又进了超市，看着华丽一样一样地选购物品，然后在她身后轻轻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华丽听到有人喊她，立刻就愣住了，单凭声音她就能知道谁在喊她，当她慢慢地转过脸，看见了胳膊上缠着绷带的葛明正用一种既不是惊喜，又不是怨恨的目光看着她，时间好像让华丽更美丽了，却让葛明变得苍老落魄了，两个人相对着，形成强烈的反差。沉默了一会，华丽到收款台付了钱，把东西存在那儿，两个人一起走出了超市，来到附近的公园里，在碧波荡漾的湖水边，继续沉默。
坐在长椅上的华丽，抱着坤包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盘腿坐在地上的葛明用手中的烟头，又引燃了一支烟，才长叹了一口气，说当初都怪自己，华丽并没有原谅，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令她牵挂的是蕊儿，蕊儿在哪儿？吃得胖吗？还有原来讨给别人的那个女儿，现在怎么样了？在哪儿？还能要回来吗？真可怜啊，当妈妈的连知道你叫啥名字都不知道。最后才问到葛明的伤怎么回事，葛明也没有隐瞒，华丽听完，从坤包里拿出大约千把块钱，放在长椅上，又给葛明留下手机号码，说需要用钱就打电话，葛明也没说不要也没说要，只管不停地抽烟，华丽并不在乎葛明是否真的需要钱，也不想看到葛明在伸手接钱的时候失去尊严。所以站起来也不打招呼，径直地走远了。葛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早已经今非昔比了，更何况，现在她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妻子了。葛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站起来，把华丽放在长椅上的钱，拿起来看了看，苦笑了一下，装进了口袋。
莲子听葛明说见到了华丽，也没感到有多惊奇，因为华丽已经又嫁了人，生了孩子，不可能再会同葛明发生什么事啦，她把葛明拿回来的钱，还给了奕娟，又非常无奈地带走了蕊儿。
蕊儿却恋恋不舍地不肯走，偷偷跟奕娟说：“阿姨好骂人，还打人，又该把我扔大街上了。”
奕娟随便敷衍着：“你要是乖乖地听话，阿姨就不打你。”
蕊儿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在奕娟妈妈这儿，蕊儿也不乖，不听话，可是妈妈就不打人。看着莲子把蕊儿带走，奕娟心里有点难受。
勇印说：“你怎么啦？你不是烦人家烦得够呛吗？咋又舍不得了呢？”
奕娟说自己不是舍不得，就是觉得蕊儿有点可怜。自己心里有点儿难受，也不是太多，就一点儿。她怜惜蕊儿在重男轻女的观念下成了“牺牲品”确切地说她是在怜惜她自己。奕娟把莲子还的钱，都寄给了弟弟做学费，住宿费和生活费，要不然她也不会中途辍学，把成才的机会让给弟弟，而自己在外面打工供弟弟上学。
下午，奕娟偷闲从饭馆里跑出来，把钱寄给弟弟回来后，却发现蕊儿正坐在门坎上等她回来，奕娟问又怎么啦，蕊儿说是莲子阿姨让来的，莲子和爸爸不知道去哪儿去了？奕娟觉得蕊儿已经是熟门熟路了，真是拿她没办法。
奕娟气愤地说：“你以为我这是幼儿园吗？”
蕊儿好像并不害怕吵架，立刻声音更大地喊了起来：“就是幼儿园，就是幼儿园，阿姨就说你是我妈妈。”
奕娟被她一顶撞，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连连说蕊儿是神经病，蕊儿好像也很气愤的样子，就说：“你不是我妈妈，怎么和我妈妈一样呢？”
奕娟说：“你知道你妈妈长啥样？”
蕊儿磨蹭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半旧的二寸照片，高高地举到了奕娟的脸面前，说：“不信你自己看。”
奕娟接过来一看，说话口气软了一些：“像吗？我看一点就不像。”
蕊儿早就认定了奕娟是她妈妈，不承认也没用，她不停地说着：“就像，就像，就像——妈妈，妈妈，妈妈——”
奕娟觉得自己算是被蕊儿赖上了，这种日子以后还不知道有多难受呢？特别是蕊儿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地喊妈妈的时候，能把她窘得无地自容，怎么说她也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呀。所以，奕娟总是不停地纠正：“别喊我妈妈，别喊我妈妈。”可是依然收效甚微。
蕊儿就不解地问：“那我喊啥呢？”
奕娟说：“喊姑姑，喊阿姨，喊姐姐，总之喊啥都行，就是不能喊妈妈。”
蕊儿就问啦：“喊奶奶行吗？”
奕娟说：“我已经够烦啦，你还故意气我。我喊你奶奶，小姑奶奶——”
奕娟把话音拉得长长的，过去咯吱着蕊儿，蕊儿在笑着，两个人又疯在了一起。最后奕娟和蕊儿达成协议，蕊儿只能喊她喊干妈，违者受罚。奕娟和蕊儿正闹得开心，房东大嫂推开了门告诉奕娟该交房租了，莲子和房东约定了三个月预交一次房租费的，奕娟说明天就发工资，发了工资就给，其实工资早就发过了，下个月还不知什么时候发呢？奕娟一下子没了兴致，她现在口袋里哪还有钱呀，以前，小琼搬走以后，交房租都是莲子的事，说是两个人合租的房子，一人一半，莲子从没主动让奕娟交过房租，现在，莲子等于是搬家走人，这下倒好，一次交三个月的。够受。看来，只有找勇印想想办法了。
奕娟用仅有的一点钱在附近的商店买了电话卡，先让勇印快来，然后再联系莲子，也不顾莲子怎么说她没义气了，前前后后，她已经照顾蕊儿不少天了，莲子再求奕娟帮忙，也不好意思张口了，最后，莲子和葛明把华丽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奕娟，让她把蕊儿先送给华丽
奕娟还不知道华丽会不会收下蕊儿，只能打个电话试试看，华丽也很想见女儿，毕竟是骨肉连心，就和奕娟约好在公园见面，见了面，华丽并没有让蕊儿喊她妈妈，只是蹲下来把蕊儿拉到面前仔细地看着端详着，问一些多大啦，喜欢吃什么之类的不着边际的话，蕊儿看着华丽只是“嘻嘻”地笑着，还用一种仰慕的口气说：“阿姨，你真漂亮！”华丽涩涩地笑了笑，拿出十块钱递给蕊儿，让蕊儿自己去买零食吃，蕊儿高兴地走开了，奕娟这才发觉自己和她确实有一些相像之处，只是她比自己更——更“华丽”许多，华丽好像也看出这一点了，只是她没有心思往这方面提，而是用一种央求的口气和奕娟商量开了，华丽说自己对葛明早已经失去信心了，希望奕娟能帮她先带着蕊儿，先不要告诉蕊儿说自己是的亲生妈妈，等她回家跟现在的丈夫商量好以后，再把蕊儿接过去，也许这个对华丽很重要，是因为已经又有了儿子，所以担心现在的丈夫在心理上不能接受她的女儿吧！华丽和奕娟在一起谈了好大一会儿，奕娟不知怎么回事就答应了，她奕娟拒绝别人能像拒绝勇印求婚一样果断，也不至于这么麻烦了。
华丽远远地看了一眼蕊儿，也没和蕊儿打招呼就先走了。
6
奕娟非常失望地牵着蕊儿的手回家，她觉得蕊儿算是粘上她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将其摆脱，奕娟垂头丧气地向前走着，快到家的时候，看见勇印在路口正等着她，勇印一脸着急的样子：“你上哪儿去了？我找你找不到。”
奕娟也没有搭理勇印，继续往前走，勇印又说：“快点，跟我去面试。”
奕娟这才有点喜色：“找到工作了？”
勇印：“那当然。”
奕娟：“在哪儿？”
勇印：“在娱乐城，歌舞厅，我朋友介绍的。”
奕娟：“还是端盘子，跑腿？”
勇印：“那怎么啦，比你在饭馆里好得太多啦，白天基本不用上班，工资也高得多，还有小费。”
勇印拉着奕娟就走，蕊儿在后面跟着。
奕娟问：“蕊儿怎么办？”
勇印说：“带着吧。”
奕娟给人的印象总是很好，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所以面试很顺利，就是娱乐城的老板把蕊儿当成了奕娟的女儿了，还大发感慨：“嗨！你们乡下妹子，干嘛都那么早就结婚。”
奕娟就说不是，蕊儿还不服，大声说奕娟就是她妈妈，弄得奕娟好不尴尬，幸好勇印在一旁圆场，说奕娟是蕊儿的干妈，可蕊儿非说就是亲妈，人家老板没有闲心思管她是亲的还是干的，让奕娟第二天下午六点来上班。
勇印好像立了大功似的，非缠着奕娟请客，奕娟心情比刚才好多了，自然是没拒绝，结果吃完饭，勇印才知道奕娟身上早就没钱了，不但自己埋单，而且把剩余的钱又往奕娟的手里塞，奕娟把钱扔给勇印，嫌勇印寒碜人，勇印把身上的钱搜了搜，凑到一块儿，都递了过去，奕娟才毫不客气地说：“蕊儿，拿着吧。”蕊儿更是毫不客气。
勇印让奕娟把饭馆的活给辞掉，奕娟说：“现在辞工，还有半个月的工资，老板娘肯定会赖着不给。”
勇印说：“在歌厅的小费都比你在饭馆的工资高，还管它干什么？”
看奕娟答应了，勇印又让奕娟搬到他那儿住，奕娟“砰”地一下踢了勇印一脚，勇印说：“莲子现在跑得没影了，你一个人和蕊儿我不放心，再说还能省得交那么贵的房租了。”
奕娟肯定不答应。勇印又故态复蒙，要奕娟和他结婚，奕娟连理都不理。
奕娟把饭馆的活给辞掉了。不出所料，老板娘果然赖账不想给那半个月的工资，奕娟和老板娘吵了起来，蕊儿也跟着奕娟瞎咋唬，老板娘觉得当着顾客的面这样吵架对生意不利，还是不情愿地把工资历给付了，临走了，蕊儿抱着老板娘的手咬了一口就跑，剩下的事情她可不管。
奕娟在娱乐城上了一个晚上的班，一边干活，一边听歌，还能拿点小费，感觉还不错，奕娟觉得好日子也应该来了，至少也应该比以前好些吧，问题是她只上了两天的班，第三天下午去的时候，发现那里的大门上已经贴上封条，奕娟根本无心去问娱乐城被查封的原因，她把失去工作的怨气都撒在了勇印的身上，勇印不但不道歉，反而还幸灾乐祸，说：“不就一个工作吗，不至于生气，我再帮你找。”奕娟在勇印身上好一阵连踢带打之后，就不再说话。勇印看奕娟真的生气了，开始大献殷勤，无效，实在没话可说了，又肯求奕娟嫁给他，最后被奕娟从屋里赶了出来。
7
五天之前，华丽总算从奕娟这儿把蕊儿接走了，可是五天以后，华丽又把蕊儿送到了奕娟这儿，当时，奕娟和勇印从外面回来。一看到这娘儿两个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蕊儿又冲奕娟喊了声妈妈，奕娟心中立刻有什么东西给猛地一下堵住了。哭红了眼睛的华丽牵着没精打采的女儿，奕娟还以为是华丽的丈夫不肯接受蕊儿呢，事实上恰恰相反，华丽的丈夫最初并没有怎么反对，这令华丽非常感动，可惜蕊儿和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之间相处不到一块儿去，一开始，两个小孩了还相互谦让一些，但过不了多久，矛盾就激化了，两个小孩子就因为争夺玩具打了起来，蕊儿到底是姐姐，大了弟弟一、两岁，打起架来弟弟自然不是对手，等到华丽听到哭声，蕊儿已将弟弟的脸上抓出了好几道血痕了，蕊儿的继父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血迹斑斑的小脸，顿时大发雷霆，让华丽赶快把蕊儿弄走。
华丽说：“奕娟，你先帮我带着蕊儿吧，就是葛明她爸不问事儿，我这个当妈的也不说一句孬话。”
奕娟虽然也同情华丽的难处，但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义务去帮助谁，何况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所以含含糊糊地给拒绝了。
华丽话里带着令人怜惜的声音，又坚持问了一句：“再帮我带一段时间，我付你工资。”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勇印冲着奕娟使了个眼色，让奕娟同意，勇印觉得这好歹也算是一份工作。也许是华丽那可怜兮兮的声音感染了奕娟，也许是因为华丽的许诺，奕娟没再拒绝。
华丽说：“我手里现在就这么多。”
华丽已经从坤包里掏出了钱，硬往奕娟的手里递，奕娟不收，华丽把钱交给了蕊儿。华丽说她以后每月都来给奕娟送工资，有啥事就打她的手机。然后转身就走了，那一瞬间，奕娟看到华丽的泪水从眼里流了出来，奕娟心里忽然间一片空白，也忘了和她打声招呼，自己的眼里也湿湿的，看着她快步地走远，蕊儿站到了奕娟身边又喊了一声妈妈，奕娟看着华丽的背影说：“她才是你的亲妈。”
蕊儿不信，奕娟说：“是真的。”
蕊儿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了那张照片，对着照片的人看了半天，忽然，哭喊着追赶了过去，奕娟远远地听见蕊儿大声地喊着妈妈，忍不住也追了过去，一会儿，蕊儿泪流满面地走回来了，问着一些奕娟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为啥我亲妈不要我？”
奕娟蹲下来不停地给蕊儿擦眼泪，心疼地安慰着：“别哭，亲妈不要你，我要你，你还我喊妈妈吧。”
蕊儿喊了一声妈妈，扑到奕娟的怀里又了起来，奕娟好不容易才把蕊儿哄好了不哭，过了半晌，蕊儿好像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奕娟说：“不对，你肯定是看到我有钱了，才让喊你妈妈。”
勇印还随声附和：“对对对，蕊儿说得对。”
奕娟真是哭笑不得，向把蕊儿手中的钱要过来，蕊儿不给，说是亲妈留给她花的，两个人抢了起来，奕娟最终把钱抢了过来，数了数，一共六百块。
奕娟根本没有把照看蕊儿当成一件工作，也根本不值望勇印能帮她找到什么工作，她干脆自己跑出去找，找工作的辛苦可想而知，一个月下来，结果令人失望，奕娟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儿挑肥拣瘦，如果还回饭馆，当初又何必辞工不干呢？现在手里已经没有钱了，奕娟原以为华丽会把所谓的工资送过来，可是当她再联系华丽时，才发现华丽的手机已经停机，还有莲子和葛明更是不知所踪，这下，奕娟忽然感到自己是山穷水尽了，她又把怨气撒在勇印身上，说是勇印让她答应华丽，才留下蕊儿的，要不然也至于上了华丽的当。为了这件事，奕娟又是好几天没有理会勇印。
最后，勇印左劝右劝，奕娟总算答应把现在租的房子退掉，搬到勇印那儿，两个人都没收入，还租着两间房子，确实不合算。奕娟搬过去才知道，勇印手里也没多少钱了，本来，勇印的父母都不支持勇印学厨艺，说他不正儿八经地挣钱，反而还向家里要钱，勇印再打电话回家让给他寄钱，父母总是会披头盖脸地训他一顿，至于是否寄钱又是另外一回事。
勇印用最后的钱买了三份盒饭，和奕娟、蕊儿一起站在巷口，三个人把午饭算给解决了，勇印把饭盒扔进了垃圾箱，顺便跑到附近的花店，给奕娟买了一小束玫瑰，奕娟没好气地说：“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你还有钱买花。”
勇印：“我在书上看过，就在最艰苦的时候送花，女朋友才会感动。”
奕娟把鲜花推了过去不肯接，蕊儿早就着急了，跑过去抢那束花。
看着奕娟紧锁着眉头的脸，勇印开解道：“我才出来时候腰里只有三块钱，喝自来水啃凉馒头坚持了一个星期，比现在难多了，都没有你这样发愁。”
奕娟说：“你厉害，谁能和你比？”
勇印说：“你放心，过两天我就毕业，到时候我找去工作养活你娘俩儿。”
奕娟瞅了勇印一眼：“烦人，谁和谁是娘俩？”
8
奕娟根本不能等到勇印毕业了，她觉得还是要靠自己。这一天终于让她等到了，她路过一家商场时，特别留意到了一个招工的信息，人家是招聘导购员，最低要高中学历，可是奕娟上到高一就辍学了，奕娟还是决定进去试一试，结果比她预想的要好的多，商场的人事主管招起头看看她，又看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就说：“明天来上班吧，顺便把身份证和毕业证复印件带来。”
奕娟有些失望地说：“我上到高一就辍学了，没有毕业证。”
那位主管低着头忙着自己的事情，并不在意这些，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带身份证。”
奕娟出了商场就高兴的跑了起来，心想，这份工作应该还算不错吧？
几天后，奕娟的手机响了，通知她去上班。
值望勇印找工作养活她，早就饿死了，他从技校毕业都快两个月了还没去找工作呢，她不在饭馆干了，也不愿意开饭馆，勇印觉得学厨艺就失去了意义，更不愿去当什么样厨师了。以后的一个多月，奕娟朝九晚五地上下班，勇印带着蕊儿满大街地瞎逛，顺便看看能不能找份工作干干，有时也跑到奕娟上班的商场去玩一会儿。
有一天，勇印背着蕊儿跑来找奕娟，又让奕娟辞工，说光明路的服装批发市场上有一个摊位要转租，摊主是个老乡，转租费每年只要四万，奕娟这次不敢随便相信他了，跟他特地去了市场看了看，确认勇印说的是真话之后，也想把摊位接下来，可六万块对她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勇印，勇印知道奕娟的心思，就说：“放心吧，用钱我来想办法。”
回来的路上，勇印说：“奕娟，咱们结婚吧，把我爸我妈给咱结婚的钱拿来租摊位。”
奕娟：“那也不够。”
勇印：“有这个钱垫底，其它的就好借了。”
奕娟听出来勇印说话不像以前那样玩笑了，就说：“那你借吧，反正摊位租下来，钱赚回来也快。”
勇印兴奋的有点过火，掏出手机，就要给父母打电话，手机早就停机了，勇印东张西望地四处找电话亭。
勇印终于如愿以偿和奕娟结了婚，其实也就是简单地举行一个仪式，连结婚证都没来得及格去办，就把省下来的钱，再加上东借西凑，匆忙从老家里赶回来，租下了那个摊位，以后的日子就忙碌起来，上货出货，再加上带着个蕊儿，没有一点儿闲空。
关于蕊儿，老家里的人怎么说，说蕊儿是奕娟钻了计划生育的空子，在外面超生的女儿，奕娟越是解释，还越解释不清。
现在令奕娟犯愁的就是蕊儿，莲子和葛明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华丽更不知踪影，她也懒得去找，可是她总带着一个小孩，也不是办法，批发市场里人多数都以为蕊儿真是她的女儿，任凭奕娟费尽口舌跟他们解释同样是解释不清楚，最后，干脆让他们随便怎么说，反正结过婚了，她也无所谓了。
其实华丽并没有骗奕娟的意思，华丽和丈夫去外地旅游，连坤包带手机都弄丢了，只好换了个号码，等到回来再去给奕娟送下一个月工资的时候，不巧的是奕娟又搬走了。两个月之后，再次在街头重遇奕娟，任凭华丽怎么解释，奕娟都无法相信，华丽要补齐这几个月的工资，奕娟觉得再要她的钱已经没有必要了。就冷冷地说：“你把蕊儿带走吧，我这儿太忙顾不了。”
华丽听了，沉默了好久没说话。奕娟也明白，华丽现在的这个家庭中，根本没有蕊儿的位置。好不容易等到华丽说话，内容和奕娟心里想的一个样。也许是两个酷似的长相，奕娟觉得和华丽有些地方很投缘，两个人边走边说话，聊了好大一会儿，奕娟总觉得自己心地太善良了，不知怎么又答应帮她带着蕊儿，不过帮忙归帮忙，奕娟还是把华丽给的工资收下了，往后的两个月，华丽都准时把所谓的工资送过来，有时还带蕊儿出去玩上半天几小时，回来时还给蕊儿买些衣服，零食，玩具。渐渐地，蕊儿开始盼着华丽来看自己，可让她弄不清的是，华丽和奕娟到底哪一个才是她亲妈妈？
还有莲子和葛明来接蕊儿的时候，莲子的肚子早已大得非常夸张了，眼看就快要临产了，奕娟气得不愿理睬莲子，任莲子说尽好话，奕娟就是不吭声。莲子临走时，奕娟说：“以后别把蕊儿往我这儿送了。”
莲子和葛明之所以才出现，是因为葛明表哥制假的窝点，被工商局和公安局的人给抄了，葛明和他表哥都脱不了干系，为了安全起见，葛明才带着莲子躲到乡下去，等到莲子快生了，两个人一商量，还是决定回来。
蕊儿被接走之后，奕娟觉得轻松多了，可没过几天，她又想念起蕊儿了，一天到晚忙碌着，一有点儿空闲，没有蕊儿在跟前问这问那来烦她，没有蕊儿再妈妈前、妈妈后的喊她，她反倒感到有点空落。可这样日子也没让她过几天。
奕娟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怀孕两个月了，本来就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她觉得这下麻烦大啦，生意才有点起色，如果再有个孩子，那简直无法想象，这下倒好，真的快要有人喊她妈妈了。勇印坚持要她把孩子生下来，奕娟问他是要男孩儿是要女孩儿，勇印说：“我家到我这儿已经是五代单传，当然想要男孩儿了。”
奕娟一听就来气了，也不知为什么生气：“如果我生个女孩儿呢？”
勇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争取生男孩儿。”
奕娟说：“我就生女孩儿，现在男女比例都失调啦，给你生个男孩将来长大了没钱也是打光棍。”
奕娟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和勇印这么拧着来。嘴里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想起的是蕊儿，现在想想蕊儿虽然有点淘气，可还是蛮可爱的。
9
奕娟再次见到蕊儿，是在两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莲子带着来的，蕊儿一见到她，就扑到她怀里哇哇地哭了起来，把奕娟弄得莫名其妙。原来莲子又是来找奕娟借钱的，葛明又住进了医院，这次情况比上次要严重得多。
那天，葛明带着蕊儿到街上买东西，蕊儿远远地望见了路对面的华丽，蕊儿就拼命地大喊妈妈，人群车流的嘈杂声中，华丽只管向前走着，未曾注意有谁在喊她，蕊儿挣开了爸爸的手，没头没脑地往路对面跑过去，葛明见女儿在马路上横冲直撞，随时都有危险，喊着女儿的名字，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等蕊儿跑到马路对面，华丽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蕊儿站在那东张西望，四处寻找妈妈的身影，最后失望之极，当她回过头来再去找爸爸的时候，她看见路上已经堵满了车，路中间还围着许多人，蕊儿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爸爸正躺地了马路当中，蕊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不停地喊着爸爸，不一会，来了警车和急救车，有人把爸爸抬上车，剩下的事情，蕊儿都不记得了。
葛明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
奕娟并不想把钱借给莲子，更何况是用在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可又不能说不借，现在生意刚刚起步，正需要用钱，末了，奕娟还是不情愿地把这一天买出的货款都给了莲子，莲子拿着钱是哭着走的，什么也没说，就说将来一定要还钱。
隔了一天，华丽来奕娟送工资，奕娟不收，说蕊儿已经被葛明和莲子接走了，奕娟告诉华丽，葛明此刻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正巧过了一会儿蕊儿自己跑来也找奕娟，说莲子阿姨就要生了，让她快去。蕊儿为两个妈妈和勇印带路，四个人一起去了医院。
奕娟觉得让华丽也去的一个好处是，终于有人来出医药费了，至少华丽是不在乎这点钱的。如果华丽不来，单单是钱的问题就能把奕娟难为死。
到了医院，四个人分成两路，蕊儿带着妈妈去看爸爸，奕娟和勇印去看莲子。
医生对华丽说，葛明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华丽听了却一点也悲哀不起来，站在了病床边，看着昏昏沉沉的葛明，等了很久，葛明才醒，看到华丽，想说话又说不清楚，华丽到底和他相处过许多时日，知道他想说什么，就告诉他，莲子正在产房，已经生了。
葛明的眼里闪出一丝喜悦，问了一句什么。
华丽随口答道：“是男孩。”华丽觉得葛明真的是没治了，都什么时候了，命将不保了，你葛明现在关心的竟然还是生男生女。
葛明说：“我看看。”
葛明是在用全部的力气说这三个字，华丽听得很清楚，答道：“我过去把小孩抱过来。你等一会儿。”
华丽嘱咐蕊儿好好陪着葛明，别乱跑，自己去找奕娟和莲子，等到了莲子的病房，才知道莲子生的其实是个女孩，华丽说明了来意，莲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莲子说：“葛明他就想要个男孩。”
勇印想了个办法，让华丽从邻床借一个男孩，抱给葛明看看，对于一个即将离去的人，也算了他一个愿望吧。办法想出来了，可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儿子往外借的，刚做了妈妈的女人，生怕别人把她的儿子抱走了。情急之下，华丽出了五百块钱，背着医生和护士，总算租了一个男孩儿，由男孩儿的爸爸抱着来到葛明的病房门口，再由华丽把小孩抱进病房，给葛明看上一眼。
葛明等候这一刻，好像等了几十年，看着华丽把小孩抱来，努力地动了动，想抬起头看看，却又动不了，嘴巴张开又合上。华丽知道他的意思，就把小男婴的双腿拿开，让葛明亲自来鉴定性别，葛明用他即将扩散的瞳孔看见他想要看到的那个小东西，然后满意地闭上眼睛咽了气，华丽怀里的小男婴不失时机地嘘了一泡，清澈的尿液洒在了葛明的脸上，仿佛是一种嘲讽。小婴儿在娘胎里呆了十个月，怎么也想不到，刚出生就肩负着这样一个任务。为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假爹送终。
在饭店里，当三个女人坐在一起商量蕊儿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奕娟这才发现她们都是蕊儿的妈妈，不同的是，奕娟算是干妈，莲子算是后妈，而做为当事人的蕊儿好像并没有选择谁来做她妈妈的权利。
奕娟明白自己是最没有义务承担这份责任的人，所以，一直不说话，还是勇印果断地说出了她的想法，不管华丽出多少工资，勇印也不肯让她帮着带蕊儿了，事实上奕娟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加上生意已经是繁忙的不得了。没有答应照顾蕊儿，奕娟好像心里有点对不住蕊儿似的，可勇印还是硬拉着她走了，留下蕊儿，华丽和莲子三个人，还有莲子怀里刚出生的婴儿。以后的事情奕娟就不知道了。
莲子说得更干脆，谁的小孩谁带走，说完抱着怀里的孩子也走了，现在只剩下蕊儿和华丽两个人，静了许久，华丽才说：“蕊儿，饿了吧。”
蕊儿点点头。
华丽拿起筷子给蕊夹菜：“快吃吧。”
蕊儿早就等不急了，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华丽看着女儿，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这是奕娟最后一次见到蕊儿，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也很少得到蕊儿的消息，后来，只听说蕊儿被华丽送到了乡下，由蕊儿的姥姥和姥爷照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还有莲子，除了那次来还钱，就再也没有见过，一个老乡告诉奕娟，说莲子趁一个清晨，把亲生的女儿扔到了孤儿院的门前，就走了，不知去向。奕娟相信这种说法，知道莲子肯定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虽然这次扔的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
更让奕娟感到奇怪的是，她一直想要一个女儿的愿渐渐地不再那么浓烈了，甚至越来越想要生一个男孩了。
2004年4月
1
奕娟和莲子、小琼三个人同租一间屋，奕娟和小琼刚被莲子带来的时候，莲子就鼓动她俩在发廊干，她俩都是坚决反对，好在两个人都在饭馆找到了活儿，可是几个月下来，频繁地换地方，工资却少得可怜，小琼没耐心了，再不能赚到钱就要睡大街了，最后让莲子给介绍到发廊里去了，没过几天，小琼就搬出去和一个不知是谁的人同居了，奕娟却不为那里的高工资所动，莲子就嘲笑她假清高，不管真清高，假清高，奕娟身上确有一点韧劲儿，就是冲着她的这点韧劲儿，一个叫勇印的男孩死心塌地的爱上了她，也就是说，被勇印缠上已经够烦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蕊儿。
大清早，奕娟就在梦里被追赶着。
朦胧的雾气里，奕娟被一只不知什么名字的小鸟追赶着，那小鸟还蛮凶的，追着奕娟拼命地啄她的额头，奕娟打它，赶它都无济于事，奕娟被它啄破了额头，血流了一地，挺吓人的，奕娟疼得叫了一声就醒了。
醒来的奕娟发现又是那个小巧玲珑的、一张苹果脸、大眼睛的小女孩坐在自己的床边，看着自己嘿嘿地傻笑，一个手指不停地绕着她额角的一缕头发，好玩着呢，奕娟没好气地说：“烦人。”女孩听了也不生气，只管笑。
奕娟后来才明白这个叫蕊儿的女孩就是梦里的那只彩色的小鸟，奕娟做梦都没想到会被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小东西缠上，而且这个蕊儿竟然会那么难缠。
老板娘家里有事儿，不到饭馆。本来是打算睡个懒觉的，可以晚点去，少干点活的，现在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奕娟干脆起来到院子里刷牙、洗脸，蕊儿也跟到水池边看她刷牙、洗脸。奕娟没想到，从这一天开始，两个人就这样像两只蚂蚱绑在一起。
奕娟回到屋里，开始化妆，化妆的这点技巧，都是莲子教她的，化妆品都是勇印为她买的，她用着也算心安理得。奕娟细心地装扮着自己，蕊儿也拿着一瓶什么挤在手心上，往脸上抹，奕娟连忙把它抢回来，心疼地连说浪费，蕊儿不服气，就想把它抢回来。
这时候，莲子带着一身的疲倦回来了，一看就知道是整夜没睡觉，蕊儿看见莲子一下子变得乖巧得不得了，站在奕娟身边老老实实的不吭声了，奕娟立刻抱怨开了，让莲子快点把她弄走，莲子却说：“我比你还烦呢，你让我把她往哪儿弄呀？”
这下该奕娟嘲笑莲子了，你莲子也算精明到家了，怎么还会爱上葛明这样的男人呢？（还带着个孩子）连人家干什么的你都不知道。
其实，莲子知道葛明在干什么，只是不好跟奕娟说明罢啦。
葛明不是别人，就是蕊儿的爸爸，莲子还多多少少跟奕娟说过一些。葛明是个孤儿，从小是他舅舅把他带大的，长大后，有舅舅操心、帮着，总算是娶了媳妇，媳妇叫华丽，人长得也算标致，谁知他结了婚之后，不求别的，竟一门心思地想着让媳妇给他生个儿子，第一胎是个女儿，葛明就想把她送给别人养，华丽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终于，葛明还是趁着媳妇睡着了以后，偷偷地把小孩抱给了别人，对外就说孩子丢了（死了），为此，两个人没少生气吵架，这天不遂人愿的事儿也太多了，葛明盼着第二胎能是个男孩，可她偏偏又是个女孩，这一回华丽死活都不同意再把女儿送给别人了，整天整夜地看守着女儿，最后，葛明作了妥协，答应把女儿留了下来，并起了个名字叫蕊儿，就是累赘的赘的谐音，虽然小孩是留下来了，可是两个人开始因为生男生女而吵架，葛明的意思是还想要个男孩，华丽总算犟不过他，勉强答应再要一个，可是一经b超检测，又是女孩，只好把胎儿打掉，这下可好，连卫生院的医生也受了连累，被处分了，可这个脑子里进水的葛明对于生个男孩的想法是痴心不改，当他再向媳妇要求生个男孩的时候，结果被媳妇坚决地拒绝了，于是两个人，吵得更厉害了，吵架的日子越过越烦，终于，无理取闹的葛明出手打了华丽，几次下来，华丽一气之下干脆撂下他父女俩不管，自己跑走了，再没个音信。葛明也就出来跟着表哥做些生意，有时也会向老乡打听打听华丽的消息，同村同乡的人都有爱扎堆的习惯，后来葛明听说华丽和他竟然同在这个城市，不过已经又嫁人了。只是华丽好像故意要躲着他一样，从来没让他找到过。葛明和表哥做的生意到底是不能见光，他甚至不愿意让莲子知道，等到莲子知道后，就让莲子不要往外说，所以两个人总显得有些神秘，直到最后葛明眼看着都不醒人事了，莲子才把真相告诉奕娟，而那时候奕娟知不知道，好像无关紧要。
表哥在市郊的村子里租下一个院子几间房子，整天把门关得紧紧的，然后从家乡找来几个打工妹，一天到晚不停地灌装假冒伪劣的洗头膏，洗洁精，沐浴露之类的东西，等表哥联系好了买家，葛明押车送货即可，如果葛明自己卖出了货，表哥也会给他一些提成。但是他挣来的钱大多是在赌桌上输掉了。
华丽跑走之后，蕊儿就被爸爸寄养地表姑那儿了，表姑把她带到三岁，从会说话那一刻，蕊儿就管表姑叫妈妈，都要被表姑纠正过来，蕊儿稍大一些，表姑有了自己的孩子，再也没有时间照顾蕊儿了，蕊儿就被爸爸接走了，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是飘泊不定的，主要是听说妈妈在那儿，就往那儿去，蕊儿打懂事起，就没见过妈妈，对蕊儿来说，妈妈仅仅是一个称呼，本来也无所谓，可是每当爸爸喝醉了酒，就要在蕊儿面前提到妈妈，渐渐地，在蕊儿的意识里，生活的唯一目的仿佛就是为了找到妈妈，这种想法在蕊儿心中越来越强烈，日益根深蒂固，也许是蕊儿的爸爸却早已对寻找到妻子，不报什么希望了，一天晚上，蕊儿发现爸爸带回来一个女人，蕊儿还天真地问爸爸，这就是妈妈吗？爸爸说也可以叫妈妈，可是那个女人不让她叫，只让喊阿姨，这个阿姨就是莲子。莲子无法想象地爱上了爸爸，三个人算是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庭，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葛明一有别的事情就可以把蕊儿交给莲子带，为了葛明，做这点事儿莲子还是愿意的，但是对蕊儿，莲子就没那么多温暖了，有时候，当着葛明的面就吵她，蕊儿有爸爸撑腰，还敢跟莲子顶嘴，但是，爸爸一走了，蕊儿就蔫了，只能任凭莲子呼来喝去。
2
奕娟知道莲子怀孕的时候，真是大吃一惊，大声地问：“你从不来真的，怎么这一回陷得这么深？”
莲子还满脸憧憬地说：“你丫头片子懂什么！”
然后莲子就信誓旦旦地说要为葛明生一个男孩儿，听到这儿，奕娟又要笑莲子犯傻了，莲子并不在乎，而奕娟最烦感的就是这重男轻女的观念了。奕娟把手伸到莲子的衣服里抚摸着莲子的腹部，嘻嘻地笑着说：“莲子，这下你惨啦。给别人做了生育机器，还自以为多幸福呢！”
应该说葛明是第一个如此让莲子动心的男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葛明到发廊去理发，莲子就被他的长相震了一下。在发廊这种地方，那种无聊又频繁的性骚扰，早就是司空见惯，莲子很少见到像葛明这样规矩的客人，甚至一个洗头妹故意去挑逗他的时候，他却露出极其不屑地表情。其实在葛明眼里，这些洗头妹跟他的妻子华丽简直不能相提并论，要不是葛明长得那么养眼，莲子非骂他假正经。可是这一次莲子却不这么认为，甚至在葛明离开之后，竟鬼使神差地追上去跟他要手机号码，葛明看着她看了半天，幸好把号码告诉了她，要不然，姐妹们不把她笑话死才怪呢。
莲子回来是为了和奕娟商量商量，让奕娟帮着她和葛明把蕊儿带几天，她和葛明到乡下有点事情要办，奕娟不干，说蕊儿太难缠，带不了，莲子和奕娟商量了半天，还是说不通，莲子连连埋怨奕娟没义气，说当初要不是自己，你奕娟那有今天呀。莲子数落了半天，奕娟仍不以为然，也不领情，只管精心装扮着自己的脸蛋儿。也就这一眨眼的功夫，莲子就说要出去买点东西，蕊儿撵着要跟莲子一块去找爸爸，莲子嫌蕊儿烦，就说马上回来，顺便撒了个谎说：“蕊儿，你天天不是要找妈妈吗，奕娟就是你的妈妈，阿姨马上就回来，你和妈妈在一块儿，听话才是好孩子。”
莲子把蕊儿糊弄过去之后就走了，走了就再也没有见影，过了十多分钟之后，房东大嫂来喊奕娟接电话，电话里莲子说她已经和葛明上火车了，让奕娟无论如何都要把蕊儿带几天，奕娟气得不行，好你个莲子，涮人也不是这样涮的，你竟然来这一手。现在奕娟是带也得带，不带也得带了。要是真像莲子所说的那样，只带几天也就算了，偏偏这两个人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两个星期了杳无音讯。这下奕娟大呼特呼上当，为时晚矣。
夸张点说，这十五天，令奕娟几乎崩溃，并不为过。
第一天，蕊儿张口就喊，妈妈，我要吃雪糕，这一喊把奕娟吓了一跳，谁是你妈妈？不准乱喊，那不行，你奕娟不让喊就不喊了吗？人家蕊儿可没有那么听话，不但喊，而且要挟道：“你不给我买雪糕，我就喊。”事实上，奕娟给蕊儿买了雪糕之后，蕊儿仍然照喊妈妈不误，奕娟制止无效，蕊儿有理有据，莲子阿姨就说你是我妈妈，奕娟嘲笑蕊儿，简直是想妈妈想疯了。
第二天，奕娟把蕊儿带到饭馆，为了不让吉祥菜馆的老板娘和伙计们误会，奕娟以不买零食作为条件，警告蕊儿不准乱喊妈妈，效果还算好。晚上，筋疲力尽的奕娟把蕊儿才带回家（说是家，其实是出租屋），刚躺下来还没缓口气，蕊儿就把隔壁一个小男孩的脸上抓了几道血印，小男孩的父母举家兴师问罪，奕娟是连赔笑脸带道歉，总算给应付过去了，末了，蕊儿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第三天，奕娟在饭馆太忙，顾不上照顾蕊儿，就让她自己出去玩，但是不能胡乱跑，蕊儿很听话，到了晚上，奕娟发现蕊儿不知从什么样地方，弄了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狗狗，煞是惹人怜爱，惹人怜爱是一回事，养不养又是一回事，奕娟毫不留情地命令蕊儿把小狗快点扔掉，无效，僵持已久，不得已，最后以剪刀、石头、布，用胜负来决定小狗的去和留，蕊儿获胜，小狗狗被留了下来。
第四天，到了晚上，两个人总算相安无事，但是不知从哪儿杀出一帮人马来，污言秽语的脏话不断，不由分冲了进来找莲子，蕊儿吓得躲到了奕娟的怀里，奕娟吓无处可躲，只好死撑着，大声问人家干啥的？原来他们是莲子和葛明在赌桌上结下的冤家，莲子发现了其中一个在牌上做手脚，被葛明与其它两个人揍了一顿，人家只认识莲子，所以就带人杀到莲子的老窝来了。奕娟说：“莲子都走好几天了，我还等着找她呢？”其中一个人对那个大哥模样的人说：“这是莲子老姘的闺女，把她带回去，不怕她不出来。”说着就拎起蕊儿走人，奕娟不知哪来的勇气，抱紧了蕊儿不松手，大声说：“你们干啥，这是我闺女。”那个人一愣，这是你闺女？奕娟说：“你不会长眼睛看吗？”几个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这两个女孩长得还真有点像。大哥模样的人还认为奕娟是在骗他们，就问蕊儿：“你喊她喊啥的？”蕊儿倒实话实说：“喊妈妈。”几个人还不信：“她真是你妈妈？”蕊儿声音忽然大了起来，理直气壮地说：“都喊妈妈了，还不是妈妈是什么？”虽然把几个人蒙了过去，可人家临走时仍然发狠地大骂着要拿莲子怎么怎么样。这帮人一走，奕娟赶紧跑出去打电话叫勇印快点过来，男朋友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奕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扑到了勇印的怀里去找安全感，奕娟心里暗暗地想：勇印，这辈了就你了。
哎，对了，那只中看不中用的小狗呢，来了坏人连叫都没叫一声，真是胆小。蕊儿只顾找她的小宝贝去了，不去管妈妈在干什么。
第五天，奕娟身上开始起一些红疙瘩，奇痒难忍，奕娟脱衣服时无意中看见一个小黑点儿一跳，随即消失，奕娟一下意识到了什么，抓起小狗翻开狗毛一看“啊”地大叫一声，小狗狗的身上满是跳蚤，这次，奕娟无论如何都要扔掉小狗，蕊儿仍旧不同意，说什么给小狗洗洗澡，跳蚤就没有了。奕娟不干，趁蕊儿熟睡之即，果断地扔掉了小狗。
第六天，蕊儿因为奕娟扔掉了她可爱的小狗狗，开始“寻衅滋事”到处找茬，并且随时大哭不止“还我小狗，还我小狗”地喊个不停，除此不算，蕊儿又对着奕娟喊起妈妈来了，奕娟说：“你蕊儿见了莲子就像病猫一样，在我面前就蛮横不讲理。我算明白啥叫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了。”
第七天，奕娟干脆一狠心把蕊儿锁在屋子里自己去菜馆上班去了，被锁在屋子里的蕊儿不哭也不闹，只管自己玩，等到快到中午，奕娟带了一份盒饭回来，打开门一看，发现莲子和她的那些化妆品，在蕊儿的手下，早已变得不堪入目，口红被当作了画笔，洗脸的洗发的全都被挤出来混在一个瓷缸子里，等等。气愤之极的奕娟就差对蕊儿拳脚相加了，可是人家蕊儿会用她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帮奕娟消灭心中的怒火，心软的人就是没办法。
奕娟连续几天都不停地洗澡，清洗衣物、被单，并且喷射杀虫剂，到了第八天，奕娟还能感觉有跳蚤在她的房间内神出鬼没，以后的几天，蕊儿更是变本加厉，弄得奕娟不知怎么应付。单就为了不让蕊儿喊她妈妈，奕娟不知掏出了多少零用钱去堵蕊儿的嘴。彻底体验到什么叫做心力交瘁之后，早已束手无策的奕娟竟然被一个小了自己十八、九岁的小孩子气得眼泪直流，无奈之下只得再次向勇印求救。
勇印说：“给莲子打电话呀。”
奕娟要是能打通莲子的手机，还需要勇印来替她想办法吗？奕娟说：“打啦，总是关机。”
可人家蕊儿跟着奕娟倒是一点没觉得什么委屈，好像对这种生活还很满意。
奕娟不停地问勇印：“咋办？咋办？咋办——”
3
当第十五天晚上，莲子终于推开门进来，奕娟以为这种不堪忍受的日子过到头了，还没等奕娟去例数蕊儿的几十大“罪状”莲子张嘴就要借钱，这下奕娟又犯难了，不是她没钱，问题是这点钱是留给弟弟上学报名的学费，弟弟今年刚刚考上重点高中，正等着她寄钱回家呢，如果不借莲子又该说她不够姐们意思了，奕娟纳闷莲子自己的钱都哪儿去了呢？心急火燎的莲子还不停地催：“快点，娟子，葛明正躺在医院里，等钱救命呢。”
奕娟忙问怎么回事，莲子说：“让人砍的。”
原来昨天莲子和葛明才从乡下回来的当天下午，那帮人就把两个人堵住了，两个人就拼命逃跑，可莲子怀着身孕终究是跑不快，被人抓住了，葛明再回头去救回莲子的时候，已经顾不得自己了，他抱紧莲子不仅是为了不让她受伤，更是为她肚子里的胎儿。
奕娟说：“我现在哪有钱呀？就是到银行取，也要明天才行啊。”
莲子急得眼泪马上快掉下来了：“哪怎么办呀？
奕娟连忙说：“这样吧，你先去医院，我给小琼打电话，让她给你送，明天我取了钱再说。”
莲子连连说好，慌慌张张地向外走，奕娟嘱咐道：“你手机别关着，总打不通。”
听到这一切的蕊儿，非要跟着莲子去找爸爸，却被莲子骂了回来：“别跟着我，在这儿老实呆着，我要是听奕娟说你不听话，有你好看。”
蕊儿无聊地坐在那儿不动了，转尔又去问奕娟：“妈妈，我爸怎么啦？”
蕊儿这么一问，奕娟的火气也来了，斥责着：“别喊我妈妈，谁知道他怎么啦？”
蕊儿一个人已经够奕娟对付的了，还有一个勇印也喜欢时不时凑凑热闹，而且最近来得还挺频繁，就这么一会儿，才把蕊儿哄睡着，他又来了，还带了许多零食，这主要是给蕊儿买的，凡是奕娟身边的人勇印都要搞好关系。
问题是两个人只要不见面，一旦见了面，他就不会说点别的，除了要结婚还是要结婚，烦都快烦死了，勇印追奕娟从乡下一直追到城市，奕娟是来打工讨生活的，他也不打工不找工作，奕娟笑他没出息总是靠父母养活，他才象征性地找了份零工，不求挣钱多少，只要能和奕娟经常见面，同在一座城市里就行。看见奕娟总在饭馆里干，勇印也没和奕娟商量一下，就偷偷地让他爸给他寄了几千块钱，报名学厨艺去了，等到奕娟知道后，勇印在技校都上一周的课了。
奕娟说：“你学就学吧，多学点技术也好。”
勇印说：“等我毕业了，咱俩合开一个饭馆，你当老板娘，我掌勺。”
奕娟才不干呢，奕娟说：“谁稀罕当那个老板娘，油油腻腻的，我早就干够了，一提‘饭馆’这俩字我头就疼。”
单是让她端盘子跑跑腿还能忍受，再加上刷盘子刷碗，洗菜，哪天把奕娟累得腰酸背痛的那就不叫过日子，本来应该再请一个人的，吉祥菜馆的老板娘太精明了，总是拖着不肯请，还说找不到合适的人。奕娟想：像她这么合适又勤快的人当然不好找。
勇印非常失望，喃喃自语：“那我学厨师干啥呀？”
后来，勇印对奕娟下了保证，一定要帮她找一个舒服点儿的工作，奕娟不信，说他就会吹牛，可勇印还是想方设法帮奕娟去找了，总之只要有讨好奕娟的机会，勇印决不放掉。奕娟看勇印说的不是虚的，就事先声明：“决不去那些那样的地方。”勇印明白奕娟说的“那样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就说：“你就是想去，我还不让呢——”
然而一分钟不过，勇印话题一转就要说结婚，奕娟也不说不结，也不说结，就是想办法拖，可她才二十二岁呀，照镜子看看，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大好青春，美妙年华，就如此步入婚姻的围城，她真不甘心，这样也太便宜你勇印了。奕娟说：“现在咱们什么都没有，干嘛着急要结婚，再等等，再等等。”每到这时候勇印总是装出一副要死的可怜相，等着奕娟去安慰他。奕娟能让他亲一下，吻一下，已经算给面子了，勇印吻到热情处，手就不本分起来，此时奕娟会立刻挣开他，生气地说：“让你亲一下就不错了，不要得寸进尺。”
也弄不清楚她生气是真是假，勇印确实有点怕奕娟生气，奕娟一生起气来，至少十天半月不理他，那样他就会更被动。两个人四目相对，就这样较量着，看着看着，眼中的恨呀，埋怨啊，过不了多久，慢慢地就变成了绵绵的柔情，不能再看了，奕娟害怕心里的遍野山花若被勇印看到那就麻烦了，所以赶快移走目光，然后，没好气地说：“回去吧，太晚了，明天不用来了。”不来是不可能的，那可不是勇印的风格。
4
等到天才亮，奕娟就跑出去给老板娘打电话请一会儿假，然后叫醒蕊儿，再帮她穿好衣服，一起到银行，把自己存折上那点剩余的钱取出来，带着蕊儿去了医院，去看那个半死不活的蕊儿爸爸，奇怪的是葛明一见到奕娟就盯着直直地看，看得奕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干脆走到病房外面去了，过后，莲子告诉奕娟，说蕊儿的妈妈华丽和她长得很相像，奕娟对此并不是太相信。蕊儿扑到葛明的怀里就大声的哭呀，哭得可怜兮兮的，病房外面的奕娟听了，心里也酸溜溜的，这样的哭泣让葛明觉得对不起女儿，蕊儿带着哭腔问道：“爸爸，你咋不要我咧？”葛明虽然一直想要个男孩儿，但是此时对于女儿，他觉得有无限的歉疚，一只手缠着绷带，一只手抱着女儿安慰着：“谁说不要你了，爸要是不要你，早就把你讨给人家了。”
葛明这一句启发了莲子，莲子后来对奕娟说：“你带烦了，把她扔掉算啦，就说她自己跑丢了。”
奕娟把莲子从病房里叫出来，把钱交给莲子之后就要走，莲子拉着奕娟的胳膊央求道：“娟子，你再帮姐一个忙，蕊儿放你那儿再放几天。”
奕娟说“我不干，这几天还没把我缠死呀。”
莲子百般央求着：“算姐求你了，娟子，姐啥时候求过你，不就这一次吗？”
好说歹说，奕娟仍然是坚决不同意，回头进了病房对蕊儿说：“蕊儿，你和你爸在这儿，阿姨走了。”
蕊儿也不说话，点了点头，这会儿看着挺懂事的。葛明说话很费力的样子：“蕊儿放在你那儿，给你添麻烦了。”
奕娟就怕跟别人说客套话，忙回道：“没啥，没啥。”
奕娟把蕊儿还给了莲子和葛明，感到一身轻松，甚至觉得是一种解脱，可她还没走出病房大楼的门口，莲子牵着蕊儿的手又风风火火地追赶了上来，莲子说：“娟子，你再帮帮忙，葛明我都照顾不过来了，再多个蕊儿，我都不知道咋办？”
奕娟很无奈地说：“那你也别怪我不够姐们意思。这活儿我不能接。”
莲子说：“不是让你带。”
莲子把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递到奕娟的手中，让奕娟地址找人，再把蕊儿送给她表姑，奕娟觉得再不答应就有点不够近情理了，就勉强地接过了纸条，也不说话，伸手拉着蕊儿就走，蕊儿还不愿意了，非要留下来和爸爸一块，还直想哭，但是一经莲子三唬两吓，不得不乖乖地跟着奕娟走，最后，莲子又使绝招，指着奕娟说：“跟娟子一块儿，听话，你天天不是要找妈妈吗？她就是你妈妈。”
奕娟费好大劲儿，才把蕊儿喊妈妈的习惯纠正过来，被莲子这么一说，可以说是前功尽弃。蕊儿对着奕娟又是左也“妈妈”右也“妈妈”不停地喊开了，而且是不分场合，常常弄得奕娟好不难堪。
到了晚上收工之后，勇印去接奕娟回来，奕娟背着蕊儿，两个人一起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奕娟还大发感慨：“哎！没妈的孩子真可怜呀！”
蕊儿不服气地辨解道：“我才不可怜呢，我有妈妈。”
奕娟问：“你妈在哪儿？”
蕊儿理直气壮地说：“你就是我妈妈。”
勇印听了哈哈大笑，直让蕊儿喊自己爸爸，喊了就买雪糕吃。奕娟气得够呛，大声制止：“不准喊。”
蕊儿可不听，据理力争道：“就喊，就喊，自己不舍得给我买雪糕，还不让别人给买。”
最后，奕娟只好把歌词给改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了妈妈的怀抱，你妈妈我真烦恼。
次日下午，奕娟便迫不及待地把蕊儿往她表姑家里送。
蕊儿仿佛是一个烫手山芋似的。谁都不想接到手上，莲子如此，奕娟如此，当然蕊儿的表姑也是如此。
奕娟凭着纸条上的地址，再加上蕊儿的一点点记忆，终于在市郊一条曲里拐弯的胡同中找到了蕊儿表姑的家，从乡村来打工、做买卖的人通常都在这样的地方租房子，主要是因为房租费相对要低一些。蕊儿“砰砰”地拍着门，大声地喊着表姑，门开了以后，蕊儿的表姑看见蕊儿，激动地抱着蕊儿又是疼、又是亲的，可是等到奕娟把来意说明之后，蕊儿的表姑露出为难之色。奕娟也不管她，丢下装着蕊儿的几件衣服的方便袋就走，不巧，蕊儿的表姑父迎面进来，堵住了奕娟的去路，硬是让奕娟把蕊儿还带走，并说：“不行，不行，我才给她姑找到工作，俺自己的小孩都没人带了，不可能天天带着她，不去挣钱吃饭。爹妈都不管她，我凭啥管她。”奕娟争吵不过他，也没争辩出什么道理，干脆用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谁想蕊儿的表姑父做的更绝，他不顾蕊儿表姑的阻拦，一只手把蕊儿拎到了门外，往地上一放，然后“砰”地关上了门。经他这么一折腾，蕊儿早已是大哭不止，奕娟就当没有听见，只管走自己的路，总之莲子托她办的事，她已经办到了。蕊儿的表姑父把蕊儿的衣服隔着墙头扔了出来。哭得泪流满面的蕊儿捡起了方便袋抱在怀里，连忙去追赶奕娟，奕娟走得更快了，蕊儿一边跑一边喊：“妈妈，等等我。”好不容易追上了，抓紧了奕娟的衣服算是不肯松手了，奕娟挣也挣脱不掉。
回去的路上，奕娟也不说一句，蕊儿也渐渐停止了哭泣，心里本来已经非常窝火的奕娟，原打算把蕊儿送到医院还给莲子和葛明就算了事，可令人想不到的是，医院哪还有这两个人的影子，一问才知道，葛明连出院手续都有没办，两个人就走了，再打电话，不通，奕娟心里的火焰更旺了，再看看蕊儿，早已是若无其事，甚至有说有唱有笑容了。
奕娟坚持不懈地拨打莲子的手机，终于打通了莲子的手机，莲子没说别的，就让她把蕊儿带到大街上，趁蕊儿不注意的时候，甩开蕊儿就算完了，这样奕娟就算帮了莲子的“大忙”了，奕娟无论如何都不干，说自己怎么样也干不出来这样的事，莲子说：“那你就别怪我了，你先帮我带着吧，过几天我去把她接过来。”
莲子说的几天，好像比几年都漫长，那天上午，莲子终于来了，说要把蕊儿接走，匆匆忙忙的样子，也没提还钱的事，就说葛明不知道她来，她得快点回去，说着带着蕊儿走了。奕娟以为这下子算彻底解脱了，可以放轻松了，这回蕊儿不会来烦自己，这倒不是因为蕊儿有多么烦人，蕊儿不可爱吗？恰恰相反，漂亮的蕊儿伶俐聪慧，要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奕娟不当作公主，格格一样伺候着才怪呢？现在她奕娟可没心思去结婚生儿育女，何况去带蕊儿。
到了晚上，勇印送奕娟回来的时候，奕娟拿出钥匙伸手去开门，脚下却踢到一个什么东西，吓得她“啊”地叫了一声，两人低头仔细一看，发现蕊儿躺在门口的地上睡得正香呢，奕娟想把她叫醒都叫不醒，只好开了门把她抱进了屋里，蕊儿醒了就问奕娟：“妈妈，你咋才回来，我饿咧。”
奕娟听了，不知怎么回事就抱着哭了起来，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还骂莲子这个黑心肠的女人，她明白蕊儿肯定是在被莲子偷偷扔掉以后，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又回来找到自己的，奕娟让勇印快去给蕊儿买吃的。然后抚摸着蕊儿的脸问这问那，问蕊儿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又问蕊儿找不到妈妈哭泣了没有。蕊儿还甜甜地笑着说：“我才不哭咧。”
勇印把买来的零食放在床上，看着蕊儿津津有味地吃相，问奕娟：“你不能总是带着个孩子吧？”奕娟说：“还能怎么办，不能像莲子那个黑心的骚妮子一样，也把蕊儿扔到大街上不管吧？”勇印让奕娟不要多管闲事，别心软，明天把孩子还给莲子和葛明。奕娟说：“我要是不心软，早就和你拜拜了。你打莲子的手机试试看，要是能打通，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勇印说要是打能打通就让奕娟嫁给他，可是莲子的手机总是关着。勇印不解地问这两个人究竟在干什么？奕娟也答不上来。
早晨一觉醒来，奕娟发现蕊儿已自己穿得整整齐齐的，又是搬着个小凳子，坐在了她的床边，甜甜地看着她笑，奕娟和蕊儿相处了这么久，今天第一次觉得蕊儿原来也很可爱，忍不住问道：“看啥？有啥好看的。”蕊儿“嘿嘿”地笑着说：“看你漂亮呗！”蕊儿趁奕娟不注意，把手里的什么东西偷偷放进了口袋。
5
葛明是无意之中遇到华丽的，就在葛明不再寻找她的时候，她自己却出现了。那天在一家超市，葛明出来，华丽正往里进，葛明发现这个曾经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已经变得名如其人了，虽然华丽早就脱胎换骨一般，还是被葛明认了出来，葛明转身又进了超市，看着华丽一样一样地选购物品，然后在她身后轻轻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华丽听到有人喊她，立刻就愣住了，单凭声音她就能知道谁在喊她，当她慢慢地转过脸，看见了胳膊上缠着绷带的葛明正用一种既不是惊喜，又不是怨恨的目光看着她，时间好像让华丽更美丽了，却让葛明变得苍老落魄了，两个人相对着，形成强烈的反差。沉默了一会，华丽到收款台付了钱，把东西存在那儿，两个人一起走出了超市，来到附近的公园里，在碧波荡漾的湖水边，继续沉默。
坐在长椅上的华丽，抱着坤包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盘腿坐在地上的葛明用手中的烟头，又引燃了一支烟，才长叹了一口气，说当初都怪自己，华丽并没有原谅，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令她牵挂的是蕊儿，蕊儿在哪儿？吃得胖吗？还有原来讨给别人的那个女儿，现在怎么样了？在哪儿？还能要回来吗？真可怜啊，当妈妈的连知道你叫啥名字都不知道。最后才问到葛明的伤怎么回事，葛明也没有隐瞒，华丽听完，从坤包里拿出大约千把块钱，放在长椅上，又给葛明留下手机号码，说需要用钱就打电话，葛明也没说不要也没说要，只管不停地抽烟，华丽并不在乎葛明是否真的需要钱，也不想看到葛明在伸手接钱的时候失去尊严。所以站起来也不打招呼，径直地走远了。葛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早已经今非昔比了，更何况，现在她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妻子了。葛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站起来，把华丽放在长椅上的钱，拿起来看了看，苦笑了一下，装进了口袋。
莲子听葛明说见到了华丽，也没感到有多惊奇，因为华丽已经又嫁了人，生了孩子，不可能再会同葛明发生什么事啦，她把葛明拿回来的钱，还给了奕娟，又非常无奈地带走了蕊儿。
蕊儿却恋恋不舍地不肯走，偷偷跟奕娟说：“阿姨好骂人，还打人，又该把我扔大街上了。”
奕娟随便敷衍着：“你要是乖乖地听话，阿姨就不打你。”
蕊儿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在奕娟妈妈这儿，蕊儿也不乖，不听话，可是妈妈就不打人。看着莲子把蕊儿带走，奕娟心里有点难受。
勇印说：“你怎么啦？你不是烦人家烦得够呛吗？咋又舍不得了呢？”
奕娟说自己不是舍不得，就是觉得蕊儿有点可怜。自己心里有点儿难受，也不是太多，就一点儿。她怜惜蕊儿在重男轻女的观念下成了“牺牲品”确切地说她是在怜惜她自己。奕娟把莲子还的钱，都寄给了弟弟做学费，住宿费和生活费，要不然她也不会中途辍学，把成才的机会让给弟弟，而自己在外面打工供弟弟上学。
下午，奕娟偷闲从饭馆里跑出来，把钱寄给弟弟回来后，却发现蕊儿正坐在门坎上等她回来，奕娟问又怎么啦，蕊儿说是莲子阿姨让来的，莲子和爸爸不知道去哪儿去了？奕娟觉得蕊儿已经是熟门熟路了，真是拿她没办法。
奕娟气愤地说：“你以为我这是幼儿园吗？”
蕊儿好像并不害怕吵架，立刻声音更大地喊了起来：“就是幼儿园，就是幼儿园，阿姨就说你是我妈妈。”
奕娟被她一顶撞，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连连说蕊儿是神经病，蕊儿好像也很气愤的样子，就说：“你不是我妈妈，怎么和我妈妈一样呢？”
奕娟说：“你知道你妈妈长啥样？”
蕊儿磨蹭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半旧的二寸照片，高高地举到了奕娟的脸面前，说：“不信你自己看。”
奕娟接过来一看，说话口气软了一些：“像吗？我看一点就不像。”
蕊儿早就认定了奕娟是她妈妈，不承认也没用，她不停地说着：“就像，就像，就像——妈妈，妈妈，妈妈——”
奕娟觉得自己算是被蕊儿赖上了，这种日子以后还不知道有多难受呢？特别是蕊儿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地喊妈妈的时候，能把她窘得无地自容，怎么说她也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呀。所以，奕娟总是不停地纠正：“别喊我妈妈，别喊我妈妈。”可是依然收效甚微。
蕊儿就不解地问：“那我喊啥呢？”
奕娟说：“喊姑姑，喊阿姨，喊姐姐，总之喊啥都行，就是不能喊妈妈。”
蕊儿就问啦：“喊奶奶行吗？”
奕娟说：“我已经够烦啦，你还故意气我。我喊你奶奶，小姑奶奶——”
奕娟把话音拉得长长的，过去咯吱着蕊儿，蕊儿在笑着，两个人又疯在了一起。最后奕娟和蕊儿达成协议，蕊儿只能喊她喊干妈，违者受罚。奕娟和蕊儿正闹得开心，房东大嫂推开了门告诉奕娟该交房租了，莲子和房东约定了三个月预交一次房租费的，奕娟说明天就发工资，发了工资就给，其实工资早就发过了，下个月还不知什么时候发呢？奕娟一下子没了兴致，她现在口袋里哪还有钱呀，以前，小琼搬走以后，交房租都是莲子的事，说是两个人合租的房子，一人一半，莲子从没主动让奕娟交过房租，现在，莲子等于是搬家走人，这下倒好，一次交三个月的。够受。看来，只有找勇印想想办法了。
奕娟用仅有的一点钱在附近的商店买了电话卡，先让勇印快来，然后再联系莲子，也不顾莲子怎么说她没义气了，前前后后，她已经照顾蕊儿不少天了，莲子再求奕娟帮忙，也不好意思张口了，最后，莲子和葛明把华丽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奕娟，让她把蕊儿先送给华丽
奕娟还不知道华丽会不会收下蕊儿，只能打个电话试试看，华丽也很想见女儿，毕竟是骨肉连心，就和奕娟约好在公园见面，见了面，华丽并没有让蕊儿喊她妈妈，只是蹲下来把蕊儿拉到面前仔细地看着端详着，问一些多大啦，喜欢吃什么之类的不着边际的话，蕊儿看着华丽只是“嘻嘻”地笑着，还用一种仰慕的口气说：“阿姨，你真漂亮！”华丽涩涩地笑了笑，拿出十块钱递给蕊儿，让蕊儿自己去买零食吃，蕊儿高兴地走开了，奕娟这才发觉自己和她确实有一些相像之处，只是她比自己更——更“华丽”许多，华丽好像也看出这一点了，只是她没有心思往这方面提，而是用一种央求的口气和奕娟商量开了，华丽说自己对葛明早已经失去信心了，希望奕娟能帮她先带着蕊儿，先不要告诉蕊儿说自己是的亲生妈妈，等她回家跟现在的丈夫商量好以后，再把蕊儿接过去，也许这个对华丽很重要，是因为已经又有了儿子，所以担心现在的丈夫在心理上不能接受她的女儿吧！华丽和奕娟在一起谈了好大一会儿，奕娟不知怎么回事就答应了，她奕娟拒绝别人能像拒绝勇印求婚一样果断，也不至于这么麻烦了。
华丽远远地看了一眼蕊儿，也没和蕊儿打招呼就先走了。
6
奕娟非常失望地牵着蕊儿的手回家，她觉得蕊儿算是粘上她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将其摆脱，奕娟垂头丧气地向前走着，快到家的时候，看见勇印在路口正等着她，勇印一脸着急的样子：“你上哪儿去了？我找你找不到。”
奕娟也没有搭理勇印，继续往前走，勇印又说：“快点，跟我去面试。”
奕娟这才有点喜色：“找到工作了？”
勇印：“那当然。”
奕娟：“在哪儿？”
勇印：“在娱乐城，歌舞厅，我朋友介绍的。”
奕娟：“还是端盘子，跑腿？”
勇印：“那怎么啦，比你在饭馆里好得太多啦，白天基本不用上班，工资也高得多，还有小费。”
勇印拉着奕娟就走，蕊儿在后面跟着。
奕娟问：“蕊儿怎么办？”
勇印说：“带着吧。”
奕娟给人的印象总是很好，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所以面试很顺利，就是娱乐城的老板把蕊儿当成了奕娟的女儿了，还大发感慨：“嗨！你们乡下妹子，干嘛都那么早就结婚。”
奕娟就说不是，蕊儿还不服，大声说奕娟就是她妈妈，弄得奕娟好不尴尬，幸好勇印在一旁圆场，说奕娟是蕊儿的干妈，可蕊儿非说就是亲妈，人家老板没有闲心思管她是亲的还是干的，让奕娟第二天下午六点来上班。
勇印好像立了大功似的，非缠着奕娟请客，奕娟心情比刚才好多了，自然是没拒绝，结果吃完饭，勇印才知道奕娟身上早就没钱了，不但自己埋单，而且把剩余的钱又往奕娟的手里塞，奕娟把钱扔给勇印，嫌勇印寒碜人，勇印把身上的钱搜了搜，凑到一块儿，都递了过去，奕娟才毫不客气地说：“蕊儿，拿着吧。”蕊儿更是毫不客气。
勇印让奕娟把饭馆的活给辞掉，奕娟说：“现在辞工，还有半个月的工资，老板娘肯定会赖着不给。”
勇印说：“在歌厅的小费都比你在饭馆的工资高，还管它干什么？”
看奕娟答应了，勇印又让奕娟搬到他那儿住，奕娟“砰”地一下踢了勇印一脚，勇印说：“莲子现在跑得没影了，你一个人和蕊儿我不放心，再说还能省得交那么贵的房租了。”
奕娟肯定不答应。勇印又故态复蒙，要奕娟和他结婚，奕娟连理都不理。
奕娟把饭馆的活给辞掉了。不出所料，老板娘果然赖账不想给那半个月的工资，奕娟和老板娘吵了起来，蕊儿也跟着奕娟瞎咋唬，老板娘觉得当着顾客的面这样吵架对生意不利，还是不情愿地把工资历给付了，临走了，蕊儿抱着老板娘的手咬了一口就跑，剩下的事情她可不管。
奕娟在娱乐城上了一个晚上的班，一边干活，一边听歌，还能拿点小费，感觉还不错，奕娟觉得好日子也应该来了，至少也应该比以前好些吧，问题是她只上了两天的班，第三天下午去的时候，发现那里的大门上已经贴上封条，奕娟根本无心去问娱乐城被查封的原因，她把失去工作的怨气都撒在了勇印的身上，勇印不但不道歉，反而还幸灾乐祸，说：“不就一个工作吗，不至于生气，我再帮你找。”奕娟在勇印身上好一阵连踢带打之后，就不再说话。勇印看奕娟真的生气了，开始大献殷勤，无效，实在没话可说了，又肯求奕娟嫁给他，最后被奕娟从屋里赶了出来。
7
五天之前，华丽总算从奕娟这儿把蕊儿接走了，可是五天以后，华丽又把蕊儿送到了奕娟这儿，当时，奕娟和勇印从外面回来。一看到这娘儿两个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蕊儿又冲奕娟喊了声妈妈，奕娟心中立刻有什么东西给猛地一下堵住了。哭红了眼睛的华丽牵着没精打采的女儿，奕娟还以为是华丽的丈夫不肯接受蕊儿呢，事实上恰恰相反，华丽的丈夫最初并没有怎么反对，这令华丽非常感动，可惜蕊儿和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之间相处不到一块儿去，一开始，两个小孩了还相互谦让一些，但过不了多久，矛盾就激化了，两个小孩子就因为争夺玩具打了起来，蕊儿到底是姐姐，大了弟弟一、两岁，打起架来弟弟自然不是对手，等到华丽听到哭声，蕊儿已将弟弟的脸上抓出了好几道血痕了，蕊儿的继父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血迹斑斑的小脸，顿时大发雷霆，让华丽赶快把蕊儿弄走。
华丽说：“奕娟，你先帮我带着蕊儿吧，就是葛明她爸不问事儿，我这个当妈的也不说一句孬话。”
奕娟虽然也同情华丽的难处，但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义务去帮助谁，何况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所以含含糊糊地给拒绝了。
华丽话里带着令人怜惜的声音，又坚持问了一句：“再帮我带一段时间，我付你工资。”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勇印冲着奕娟使了个眼色，让奕娟同意，勇印觉得这好歹也算是一份工作。也许是华丽那可怜兮兮的声音感染了奕娟，也许是因为华丽的许诺，奕娟没再拒绝。
华丽说：“我手里现在就这么多。”
华丽已经从坤包里掏出了钱，硬往奕娟的手里递，奕娟不收，华丽把钱交给了蕊儿。华丽说她以后每月都来给奕娟送工资，有啥事就打她的手机。然后转身就走了，那一瞬间，奕娟看到华丽的泪水从眼里流了出来，奕娟心里忽然间一片空白，也忘了和她打声招呼，自己的眼里也湿湿的，看着她快步地走远，蕊儿站到了奕娟身边又喊了一声妈妈，奕娟看着华丽的背影说：“她才是你的亲妈。”
蕊儿不信，奕娟说：“是真的。”
蕊儿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了那张照片，对着照片的人看了半天，忽然，哭喊着追赶了过去，奕娟远远地听见蕊儿大声地喊着妈妈，忍不住也追了过去，一会儿，蕊儿泪流满面地走回来了，问着一些奕娟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为啥我亲妈不要我？”
奕娟蹲下来不停地给蕊儿擦眼泪，心疼地安慰着：“别哭，亲妈不要你，我要你，你还我喊妈妈吧。”
蕊儿喊了一声妈妈，扑到奕娟的怀里又了起来，奕娟好不容易才把蕊儿哄好了不哭，过了半晌，蕊儿好像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奕娟说：“不对，你肯定是看到我有钱了，才让喊你妈妈。”
勇印还随声附和：“对对对，蕊儿说得对。”
奕娟真是哭笑不得，向把蕊儿手中的钱要过来，蕊儿不给，说是亲妈留给她花的，两个人抢了起来，奕娟最终把钱抢了过来，数了数，一共六百块。
奕娟根本没有把照看蕊儿当成一件工作，也根本不值望勇印能帮她找到什么工作，她干脆自己跑出去找，找工作的辛苦可想而知，一个月下来，结果令人失望，奕娟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儿挑肥拣瘦，如果还回饭馆，当初又何必辞工不干呢？现在手里已经没有钱了，奕娟原以为华丽会把所谓的工资送过来，可是当她再联系华丽时，才发现华丽的手机已经停机，还有莲子和葛明更是不知所踪，这下，奕娟忽然感到自己是山穷水尽了，她又把怨气撒在勇印身上，说是勇印让她答应华丽，才留下蕊儿的，要不然也至于上了华丽的当。为了这件事，奕娟又是好几天没有理会勇印。
最后，勇印左劝右劝，奕娟总算答应把现在租的房子退掉，搬到勇印那儿，两个人都没收入，还租着两间房子，确实不合算。奕娟搬过去才知道，勇印手里也没多少钱了，本来，勇印的父母都不支持勇印学厨艺，说他不正儿八经地挣钱，反而还向家里要钱，勇印再打电话回家让给他寄钱，父母总是会披头盖脸地训他一顿，至于是否寄钱又是另外一回事。
勇印用最后的钱买了三份盒饭，和奕娟、蕊儿一起站在巷口，三个人把午饭算给解决了，勇印把饭盒扔进了垃圾箱，顺便跑到附近的花店，给奕娟买了一小束玫瑰，奕娟没好气地说：“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你还有钱买花。”
勇印：“我在书上看过，就在最艰苦的时候送花，女朋友才会感动。”
奕娟把鲜花推了过去不肯接，蕊儿早就着急了，跑过去抢那束花。
看着奕娟紧锁着眉头的脸，勇印开解道：“我才出来时候腰里只有三块钱，喝自来水啃凉馒头坚持了一个星期，比现在难多了，都没有你这样发愁。”
奕娟说：“你厉害，谁能和你比？”
勇印说：“你放心，过两天我就毕业，到时候我找去工作养活你娘俩儿。”
奕娟瞅了勇印一眼：“烦人，谁和谁是娘俩？”
8
奕娟根本不能等到勇印毕业了，她觉得还是要靠自己。这一天终于让她等到了，她路过一家商场时，特别留意到了一个招工的信息，人家是招聘导购员，最低要高中学历，可是奕娟上到高一就辍学了，奕娟还是决定进去试一试，结果比她预想的要好的多，商场的人事主管招起头看看她，又看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就说：“明天来上班吧，顺便把身份证和毕业证复印件带来。”
奕娟有些失望地说：“我上到高一就辍学了，没有毕业证。”
那位主管低着头忙着自己的事情，并不在意这些，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带身份证。”
奕娟出了商场就高兴的跑了起来，心想，这份工作应该还算不错吧？
几天后，奕娟的手机响了，通知她去上班。
值望勇印找工作养活她，早就饿死了，他从技校毕业都快两个月了还没去找工作呢，她不在饭馆干了，也不愿意开饭馆，勇印觉得学厨艺就失去了意义，更不愿去当什么样厨师了。以后的一个多月，奕娟朝九晚五地上下班，勇印带着蕊儿满大街地瞎逛，顺便看看能不能找份工作干干，有时也跑到奕娟上班的商场去玩一会儿。
有一天，勇印背着蕊儿跑来找奕娟，又让奕娟辞工，说光明路的服装批发市场上有一个摊位要转租，摊主是个老乡，转租费每年只要四万，奕娟这次不敢随便相信他了，跟他特地去了市场看了看，确认勇印说的是真话之后，也想把摊位接下来，可六万块对她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勇印，勇印知道奕娟的心思，就说：“放心吧，用钱我来想办法。”
回来的路上，勇印说：“奕娟，咱们结婚吧，把我爸我妈给咱结婚的钱拿来租摊位。”
奕娟：“那也不够。”
勇印：“有这个钱垫底，其它的就好借了。”
奕娟听出来勇印说话不像以前那样玩笑了，就说：“那你借吧，反正摊位租下来，钱赚回来也快。”
勇印兴奋的有点过火，掏出手机，就要给父母打电话，手机早就停机了，勇印东张西望地四处找电话亭。
勇印终于如愿以偿和奕娟结了婚，其实也就是简单地举行一个仪式，连结婚证都没来得及格去办，就把省下来的钱，再加上东借西凑，匆忙从老家里赶回来，租下了那个摊位，以后的日子就忙碌起来，上货出货，再加上带着个蕊儿，没有一点儿闲空。
关于蕊儿，老家里的人怎么说，说蕊儿是奕娟钻了计划生育的空子，在外面超生的女儿，奕娟越是解释，还越解释不清。
现在令奕娟犯愁的就是蕊儿，莲子和葛明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华丽更不知踪影，她也懒得去找，可是她总带着一个小孩，也不是办法，批发市场里人多数都以为蕊儿真是她的女儿，任凭奕娟费尽口舌跟他们解释同样是解释不清楚，最后，干脆让他们随便怎么说，反正结过婚了，她也无所谓了。
其实华丽并没有骗奕娟的意思，华丽和丈夫去外地旅游，连坤包带手机都弄丢了，只好换了个号码，等到回来再去给奕娟送下一个月工资的时候，不巧的是奕娟又搬走了。两个月之后，再次在街头重遇奕娟，任凭华丽怎么解释，奕娟都无法相信，华丽要补齐这几个月的工资，奕娟觉得再要她的钱已经没有必要了。就冷冷地说：“你把蕊儿带走吧，我这儿太忙顾不了。”
华丽听了，沉默了好久没说话。奕娟也明白，华丽现在的这个家庭中，根本没有蕊儿的位置。好不容易等到华丽说话，内容和奕娟心里想的一个样。也许是两个酷似的长相，奕娟觉得和华丽有些地方很投缘，两个人边走边说话，聊了好大一会儿，奕娟总觉得自己心地太善良了，不知怎么又答应帮她带着蕊儿，不过帮忙归帮忙，奕娟还是把华丽给的工资收下了，往后的两个月，华丽都准时把所谓的工资送过来，有时还带蕊儿出去玩上半天几小时，回来时还给蕊儿买些衣服，零食，玩具。渐渐地，蕊儿开始盼着华丽来看自己，可让她弄不清的是，华丽和奕娟到底哪一个才是她亲妈妈？
还有莲子和葛明来接蕊儿的时候，莲子的肚子早已大得非常夸张了，眼看就快要临产了，奕娟气得不愿理睬莲子，任莲子说尽好话，奕娟就是不吭声。莲子临走时，奕娟说：“以后别把蕊儿往我这儿送了。”
莲子和葛明之所以才出现，是因为葛明表哥制假的窝点，被工商局和公安局的人给抄了，葛明和他表哥都脱不了干系，为了安全起见，葛明才带着莲子躲到乡下去，等到莲子快生了，两个人一商量，还是决定回来。
蕊儿被接走之后，奕娟觉得轻松多了，可没过几天，她又想念起蕊儿了，一天到晚忙碌着，一有点儿空闲，没有蕊儿在跟前问这问那来烦她，没有蕊儿再妈妈前、妈妈后的喊她，她反倒感到有点空落。可这样日子也没让她过几天。
奕娟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怀孕两个月了，本来就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她觉得这下麻烦大啦，生意才有点起色，如果再有个孩子，那简直无法想象，这下倒好，真的快要有人喊她妈妈了。勇印坚持要她把孩子生下来，奕娟问他是要男孩儿是要女孩儿，勇印说：“我家到我这儿已经是五代单传，当然想要男孩儿了。”
奕娟一听就来气了，也不知为什么生气：“如果我生个女孩儿呢？”
勇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争取生男孩儿。”
奕娟说：“我就生女孩儿，现在男女比例都失调啦，给你生个男孩将来长大了没钱也是打光棍。”
奕娟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和勇印这么拧着来。嘴里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想起的是蕊儿，现在想想蕊儿虽然有点淘气，可还是蛮可爱的。
9
奕娟再次见到蕊儿，是在两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莲子带着来的，蕊儿一见到她，就扑到她怀里哇哇地哭了起来，把奕娟弄得莫名其妙。原来莲子又是来找奕娟借钱的，葛明又住进了医院，这次情况比上次要严重得多。
那天，葛明带着蕊儿到街上买东西，蕊儿远远地望见了路对面的华丽，蕊儿就拼命地大喊妈妈，人群车流的嘈杂声中，华丽只管向前走着，未曾注意有谁在喊她，蕊儿挣开了爸爸的手，没头没脑地往路对面跑过去，葛明见女儿在马路上横冲直撞，随时都有危险，喊着女儿的名字，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等蕊儿跑到马路对面，华丽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蕊儿站在那东张西望，四处寻找妈妈的身影，最后失望之极，当她回过头来再去找爸爸的时候，她看见路上已经堵满了车，路中间还围着许多人，蕊儿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爸爸正躺地了马路当中，蕊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不停地喊着爸爸，不一会，来了警车和急救车，有人把爸爸抬上车，剩下的事情，蕊儿都不记得了。
葛明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
奕娟并不想把钱借给莲子，更何况是用在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可又不能说不借，现在生意刚刚起步，正需要用钱，末了，奕娟还是不情愿地把这一天买出的货款都给了莲子，莲子拿着钱是哭着走的，什么也没说，就说将来一定要还钱。
隔了一天，华丽来奕娟送工资，奕娟不收，说蕊儿已经被葛明和莲子接走了，奕娟告诉华丽，葛明此刻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正巧过了一会儿蕊儿自己跑来也找奕娟，说莲子阿姨就要生了，让她快去。蕊儿为两个妈妈和勇印带路，四个人一起去了医院。
奕娟觉得让华丽也去的一个好处是，终于有人来出医药费了，至少华丽是不在乎这点钱的。如果华丽不来，单单是钱的问题就能把奕娟难为死。
到了医院，四个人分成两路，蕊儿带着妈妈去看爸爸，奕娟和勇印去看莲子。
医生对华丽说，葛明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华丽听了却一点也悲哀不起来，站在了病床边，看着昏昏沉沉的葛明，等了很久，葛明才醒，看到华丽，想说话又说不清楚，华丽到底和他相处过许多时日，知道他想说什么，就告诉他，莲子正在产房，已经生了。
葛明的眼里闪出一丝喜悦，问了一句什么。
华丽随口答道：“是男孩。”华丽觉得葛明真的是没治了，都什么时候了，命将不保了，你葛明现在关心的竟然还是生男生女。
葛明说：“我看看。”
葛明是在用全部的力气说这三个字，华丽听得很清楚，答道：“我过去把小孩抱过来。你等一会儿。”
华丽嘱咐蕊儿好好陪着葛明，别乱跑，自己去找奕娟和莲子，等到了莲子的病房，才知道莲子生的其实是个女孩，华丽说明了来意，莲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莲子说：“葛明他就想要个男孩。”
勇印想了个办法，让华丽从邻床借一个男孩，抱给葛明看看，对于一个即将离去的人，也算了他一个愿望吧。办法想出来了，可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儿子往外借的，刚做了妈妈的女人，生怕别人把她的儿子抱走了。情急之下，华丽出了五百块钱，背着医生和护士，总算租了一个男孩儿，由男孩儿的爸爸抱着来到葛明的病房门口，再由华丽把小孩抱进病房，给葛明看上一眼。
葛明等候这一刻，好像等了几十年，看着华丽把小孩抱来，努力地动了动，想抬起头看看，却又动不了，嘴巴张开又合上。华丽知道他的意思，就把小男婴的双腿拿开，让葛明亲自来鉴定性别，葛明用他即将扩散的瞳孔看见他想要看到的那个小东西，然后满意地闭上眼睛咽了气，华丽怀里的小男婴不失时机地嘘了一泡，清澈的尿液洒在了葛明的脸上，仿佛是一种嘲讽。小婴儿在娘胎里呆了十个月，怎么也想不到，刚出生就肩负着这样一个任务。为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假爹送终。
在饭店里，当三个女人坐在一起商量蕊儿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奕娟这才发现她们都是蕊儿的妈妈，不同的是，奕娟算是干妈，莲子算是后妈，而做为当事人的蕊儿好像并没有选择谁来做她妈妈的权利。
奕娟明白自己是最没有义务承担这份责任的人，所以，一直不说话，还是勇印果断地说出了她的想法，不管华丽出多少工资，勇印也不肯让她帮着带蕊儿了，事实上奕娟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加上生意已经是繁忙的不得了。没有答应照顾蕊儿，奕娟好像心里有点对不住蕊儿似的，可勇印还是硬拉着她走了，留下蕊儿，华丽和莲子三个人，还有莲子怀里刚出生的婴儿。以后的事情奕娟就不知道了。
莲子说得更干脆，谁的小孩谁带走，说完抱着怀里的孩子也走了，现在只剩下蕊儿和华丽两个人，静了许久，华丽才说：“蕊儿，饿了吧。”
蕊儿点点头。
华丽拿起筷子给蕊夹菜：“快吃吧。”
蕊儿早就等不急了，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华丽看着女儿，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这是奕娟最后一次见到蕊儿，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也很少得到蕊儿的消息，后来，只听说蕊儿被华丽送到了乡下，由蕊儿的姥姥和姥爷照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还有莲子，除了那次来还钱，就再也没有见过，一个老乡告诉奕娟，说莲子趁一个清晨，把亲生的女儿扔到了孤儿院的门前，就走了，不知去向。奕娟相信这种说法，知道莲子肯定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虽然这次扔的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
更让奕娟感到奇怪的是，她一直想要一个女儿的愿渐渐地不再那么浓烈了，甚至越来越想要生一个男孩了。
200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