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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小暑过后,春风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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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貌似少女的魔头脸色阴晴不定,“宋雨烧,你今日铁了心要与本仙掰掰腕子?”

    黑衣老人从怀中掏出一本老黄历,翻开一页,手指抵住一处,默念道:“宜斋戒,宜求财。”

    老人收起老黄历,握住那把青铜古剑,收入鞘中,向少女伸手道:“容你破财消灾。”

    少女很清楚眼前这位老怪胎的江湖规矩,她二话不说从袖中掏出一枚黄玉铜钱,正面篆刻有 “出梅入伏”,反面则是“雷轰天顶”。这种玉钱,跟雪花钱一样,都是山上神仙用来做买卖的货币,少女手心这枚玉钱,昵称为“小暑钱”,雪花钱与之相比,价值就像市井坊间的铜钱对比银两,相差很大。

    她将这颗小暑钱轻轻抛给黑衣老人,非但没有撂下狠话,反而笑颜如花道:“不打不相识,希望以后本仙去剑水山庄登门拜访,老庄主可别拒人千里之外。”

    黑衣老人面无表情,收起小暑钱,任由少女化作一股乌青浓烟,缓缓飘掠离开寺庙。

    这位名叫宋雨烧的剑道宗师,屈指轻弹,有一缕缕清风如箭矢,分别击中大髯汉子和年轻道士的心口几处窍穴,原本两人受了女魔头的暗算,被点穴定身,口不言能、身不能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能自行冲破禁制,但是如果老人没有出现的话,短时间内仍是只能靠陈平安一人对敌。

    这是张山峰第一次品尝到江湖高手的点穴手法,恢复自由后立即大口喘息,还是有些身体不适。

    徐远霞本就是武功绝顶的纯粹武夫,此次阴沟里翻船,难免面红耳赤,对着老人抱拳道:“谢过宋剑圣的仗义相助!”

    黑衣老人是个脾气乖僻的,置若罔闻,径直走到火堆旁,盘腿而坐,横剑在膝,开始闭目养神。

    徐远霞便放低嗓音,为张山峰和陈平安大致介绍了一番江湖事。

    在宝瓶洲中部地带,尤其是彩衣国附近的十数国,有四位剑道宗师,名动一方,彩衣国有一位剑神,早已退出江湖,隐居山林三十余年,被誉为剑术通神,佩剑烛阳。但是近期传出一个惊人噩耗,老剑神竟然死于仇家报复,在周边江湖上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人心浮动。

    然后就是眼前这位黑衣老人,身为梳水国剑水山庄的老庄主,性情古怪,比起彩衣国剑神要晚一个辈分,有剑圣美誉,佩剑铁水,创立了剑水山庄,是梳水国第一大江湖门派,现任庄主是宋雨烧的嫡长孙,剑术造诣,同样惊才绝艳。

    古榆国则涌现出一位大名鼎鼎的剑尊,杀力极大,武德极差,是一位居无定所的江湖散仙,并无开创门派,独来独往,传闻跟古榆国皇帝关系不错,佩剑绿珠。

    松溪国还有一位年纪最轻的后起之秀,自封青竹剑仙。

    这四位剑道宗师,群星璀璨,闪亮于彩衣国在内十数国的江湖上空,便是山上仙家,都不敢小觑。

    黑衣老人蓦然睁开眼睛,冷笑道:“鬼鬼祟祟,给我显形!”

    这位被尊崇为“剑圣”头衔的老人,长剑铿然出鞘,随手向寺庙神台方向劈斩而去,一大片耀眼的清亮剑气,骤然而起,本就残败不堪的神台彻底砰然碎裂,后边露出一位模样娇俏的瘦弱少女,不管不顾,双手捧住小脑袋,好像这样就谁也瞧不见她了。

    当又一位古怪少女出现后,张山峰的那串听妖铃轻微颤动起来。

    世间精灵妖怪,以及阴物鬼魅,修炼之法,几乎全部道统不正,只要道行不深,境界不高,往往在听妖铃之下无处遁形,这也是听妖铃能够成为仅次于白泽图的练气士必须之物,备受推崇,徐远霞在跻身武道第四境之前,也曾有过一串类似铃铛,用以防身示警。

    徐远霞和张山峰更多注意力,放在少女身上。

    想要正式练剑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的陈平安,却被老人这出鞘一剑所惊艳,看似轻描淡写,随手一挥而已,但是剑气如虹,剑气所到之处,就像被一条飞流直下的瀑布砸中,所向披靡。

    柳赤诚在少女魔头出手后,就变得异常沉默,始终蹲在篝火旁,一声不吭,伸出双掌,低头烤火。

    “好好一处佛门清净地,岂容你这等小妖玷污!”

    黑衣老人脸色冷硬,手腕一抖,只见青铜剑尖轻颤,瞬间就从剑尖激射出一抹刺眼白芒,像是山上仙师的缚妖索,扭扭曲曲,很快在空中撒开,像是一张天道浩荡的恢恢法网,对着那只被断定为妖物的胆怯少女当头罩下。

    陈平安不动声色地将这幅画面收入眼帘,大开眼界。

    本该细致入微的剑气,竟然也能如此娴熟驾驭,变化万千?

    老人单手持剑,一切信手拈来!

    尤其是那份沉静气度,最让陈平安神往。

    少女被剑气先凝聚再涣散的大网撒落在身上,呲呲作响,这让她疼痛得满地打滚,这份痛彻心扉的灼烧,已经伤及这头山野妖魅的神魂深处,想当初陈平安在落魄山竹楼,尚且痛不欲生,更何谈一个修炼散漫、数百年与世无争的小妖?

    少女经此劫难,很快就稳固不住人形,大半脸庞露出狐狸的面容,手背、脖颈生出一丛丛雪白绒毛,泛起淡淡的狐骚-味。

    那头道行薄弱的雪白狐仙在地上挣扎哀嚎,“我没有害过人,我一个人都没有害过,我只逗弄吓唬过一些借宿古寺的书生,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黑衣老人似乎有些心结,手握长剑,剑气辉煌,虹光绽放,厉色道:“妖就是妖,魔就是魔,今日不害人又如何?等你道行高涨,自然而然就会屠戮无辜,以此为乐!”

    大半身躯就变成了白狐的少女匍匐在地,奄奄一息道:“我还从那个嬷嬷手中救下两位读书人,为此我还将好些珍藏已久的东西,送给了她们,才让她们放过了读书人,我不会害人的,我这辈子都不会的……”

    黑衣老人冷笑道:“小小狐仙,死不足惜!老夫敢说剑下斩杀一百头妖魅,最多只冤枉一头!”

    年幼狐仙已经无力辩解什么,身体抽搐,衣衫破碎,浑身浴血,一双原本黑黝黝异常发亮的水灵眼眸,已经黯淡无光,只是在弥留之际,少女只是并未怨恨老人的凶狠出手,只是痴痴望向古寺大门,像是在等待一位穷酸秀才的登门拜访,然后她就可以又吓唬他们一下,一次得逞的话,就能让她开心好几个月。

    柳赤诚缓缓抬起头,深邃眼眸中金光流转,嘴角有些冷漠笑意,还有些阅尽人世的无奈叹息,只觉得人生再过千年,还是这般无趣。

    就在柳赤诚正准备站起身的时候。

    陈平安站起身,轻轻颠了颠背后剑匣,突然开口问道:“宋老前辈,如果这头狐仙,刚好是那一头被冤枉的妖魅,又该如何?”

    老人扯了扯嘴角,笑道:“那正好,可以确定之前九十九头,之后九十九头,都板上钉钉是祸害百姓的作祟妖魔了,因此老夫出剑,只会更加爽利。”

    陈平安指向那头已经完全变作狐狸的少女,“那她怎么办?”

    老人拍了拍胸口处,直截了当道:“若是翻出老黄历,宜下葬,老夫便会把它葬了,若是不宜,那就尸体曝晒,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莫要再做山泽妖魅了,当然更不要再被老夫遇上。”

    陈平安有些犯犟,道:“老前辈遇妖杀妖,遇魔降魔,当然做得对,但是可以做得更对。”

    老人仔细凝视着负匣少年,突然笑出声,“瓜娃子,你似不似个撒子呦?不过是借宿古寺,就当自个儿是救苦救难的佛子菩萨啦?”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问道:“宋老前辈,你要如何才能放过这头狐魅?”

    黑衣老人宋雨烧站起身,沉声道:“念在娃儿你也是个用剑的江湖中人,老夫就把本该斩杀狐仙的那一剑,用来对付你,你如果接得住,古寺此间事就算了了,这头狐仙将来是作孽还是行善,善恶报应,以后就由你来承担因果,若是接不住,死于老夫剑下,就怨你本事不够强出头,咋样?”

    徐远霞和张山峰也都站起身,如临大敌。

    宋雨烧哈哈笑道:“没关系,你们两个要出手,老夫大不了就多出两剑,还是一样的规矩。”

    老人笑声洪亮,中气十足,震得古寺内一根根腐朽梁木随之颤抖,洒落无数灰尘。

    “可以!”

    陈平安点了点头,然后对徐远霞和张山峰摇摇头,示意不用插手。

    “小心了。”

    老人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出声提醒之后,就是一剑挥下。

    相距不过一丈,剑芒罡气转瞬间就劈到陈平安身前。

    陈平安袖中早已滑落一张方寸缩地符,普通的黄纸材质,双指捻住,剑气近身的刹那之间,陈平安的身影就原地消失。

    黑衣老人嗤笑一声。

    原来那抹剑气劈斩在空处后,继续前行,正好是那头雪白狐狸蜷缩地面的方向。

    出自李希圣所赠《丹书真迹》的方寸符,玄妙神奇,但属于一次性消耗物品,陈平安祭出此符后,已经出现在两丈外的空地,但是当他发现剑气原来继续斩向狐魅之后,来不及再掏出一张方寸符箓,只得脚尖一点,向前迅猛跃去,同时伸手向肩头,按住槐木剑“除魔”的剑柄,对着那抹剑气一斩当空而去。

    虽是出剑,其实归根结底,陈平安还是拳法为本。

    走得是崔姓老人传授铁骑凿阵式的刚猛路数,但是以木剑取代拳招,陈平安不过是武道三境的体魄神魂,更不是那种能够将拳法、剑意融会贯通的武道大宗师,自然落在真正的行家眼中,这次匆忙出手就显得颇为别扭。

    流淌拳意的槐木剑劈砍在老人的那道剑气之上,强行阻滞其斩杀那头年幼狐仙。

    一时间剑光炸裂,剑气四溅。

    陈平安手持槐木剑,双脚落定后错步转身,挡在妖狐身前,对着那些分裂开来的剑气就是一顿胡乱挥舞,出剑架势,完全就是某人调侃过的好一通王八拳。

    道士张山峰松了口气后,不忍直视。

    大髯汉子伸手捂住额头,无奈道:“本以为这家伙拳法相当不俗,背了这么久的剑匣,肯定是一名深藏不露的少侠剑客……”

    身前剑气尽碎,陈平安打完收工,赶紧掂量了一下手中槐木剑,虽是轻巧木剑,竟然极为坚韧,对上那位梳水国剑道宗师的磅礴剑气,剑身上下,没有一处缺口瑕疵,陈平安心中大定。

    黑衣老人洒然一笑,自嘲道:“不曾想世间还有人,用一顿王八拳挡下老夫的一剑。行吧,老夫言出必行,小娃儿接住就是接住了,老夫便不再为难地上那头狐魅,你们一人一妖,好自为之,需知报应不爽,希望你们好好珍惜这桩暂时不知善恶的缘分。”

    老人收剑入鞘,一直盘腿而坐的他这才站起身,转身离去,走出寺庙大门后,抬头望向阴沉夜幕,喃喃道:“斩不尽的妖魔鬼怪,杀不完的魑魅魍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位昔年创建了剑水山庄的开山鼻祖,突然转头笑道:“你们四人,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往老夫的庄子上,近期剑庄正在选举梳水国的武林盟主,好歹算是一件江湖盛事,你们如果到了剑庄,老夫多半未必在场,可以直接找到年纪最大的楚管事,就说是我在江湖上新遇到的朋友,薄酒几杯还是有的。”

    老人最后望向陈平安,“今夜你这份‘把一件好事,做得更对更好’的耐心,老夫在暮年之前,从少年到中年,其实一直如你这般,只多不少。但是……罢了,老家伙的丧气话,便不说给少年郎听了,总之,希望你能够坚持下去。”

    迟暮老人拍了拍腰间长剑,在夜幕中默然远去。

    陈平安怔怔出神,回过神后,转过头去,瞪大眼睛,年幼狐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大髯汉子伸手指了指自己脸庞,打趣道:“陈平安啊陈平安,英雄救美,事后能否让美人以身相许,还得看这个啊!”

    陈平安将槐木剑收入魏檗打造而成的木匣,一路小跑向火堆,伸手凑近篝火,有意无意瞥了眼坐在对面打哈欠的柳赤诚,后者嬉皮笑脸道:“瞅啥瞅,这会儿总算开始羡慕我的英俊潇洒啦?唉,其实我也羡慕你陈平安的,我若是有你一半的武功,早就在江湖上成为万千女侠仙子的梦中情郎了!”

    陈平安翻了个白眼,摘下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喝过酒后,陈平安握住酒葫芦,心情激荡,绝不是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

    之所以没有请动两位小祖宗飞出养剑葫,去拦阻剑庄宋雨烧的那道剑气,反而要以身涉险,并非是陈平安意气用事。

    陈平安叹了口气,站起身,去往空地,别好酒葫芦后,闭上眼睛,仔细回味梳水国老剑圣的三次出剑,一次劈中神台,让狐仙被迫现身,一次手腕轻抖,剑气成网,最后一次当然就是那直扑陈平安的当头一剑。

    陈平安依然没有睁眼,却缓缓抽出槐木剑,学那老人横剑在胸前,如剑在鞘,将出未出。

    不知为何,陈平安想来思去,总觉得自己哪怕是依葫芦画瓢,哪怕千次万次,都学不像,别说神似,恐怕形似都难。

    这跟他当年看着宁姑娘走六步拳桩,大不一样。

    原来出剑,到底跟练拳是不一样的。

    陈平安叹息一声,只得再次收起那把追随自己两次游历江湖的槐木剑。

    有人笑言,“陈平安,你的木剑,太轻了,所以味道怎么都不会对的,举重若轻,是剑道高处的境界,你一个初学者,又不是什么练剑的天纵奇才,当然会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不谈登顶,只说入门,那么练拳一事,有个稍有名气的师父带路就行了,可是习剑,还是需要一位明师领路才行,你其实应该跟那个宋雨烧诚心询问剑道,此人武道境界不高,但是已经走出自己的剑道,这很不容易。”

    陈平安转头望去。

    这番真知灼见,不是大髯汉子说出口的,甚至不是能够驾驭桃木剑飞掠的张山峰,反而是最不跟江湖沾边的书生柳赤诚,说这一席话的时候,柳赤诚站在添加了许多枯枝的熊熊火堆旁,火光映射,整个人的修长身影随着火光缓缓晃荡。

    张山峰正在跟徐远霞请教江湖点穴的门道,一问一答,十分专注,便没怎么在意柳赤诚的言语。

    又或者说,两人根本就没有听到柳赤诚的言语。

    因为从头到尾,柳赤诚都未开口说话,陈平安就真真切切听到了柳赤诚的嗓音。

    陈平安问了一个奇怪问题,“是你?在胭脂郡城,我听刘太守私底下说,你其实是一位金丹境神仙,因为在城外显露过一手神通。”

    柳赤诚摆摆手,缓缓绕过火堆,来到陈平安身旁,笑呵呵道:“行了,咱们俩就别勾心斗角啦,你已经知道我是大妖,我也知道你背后所负之剑,大有来历,否则它方才就不会压抑不住,在感知到我的气息后,自发颤鸣起来,你虽然很快就强行压下它的动静,可我又不眼瞎耳背,所以现在你我心知肚明,陈平安,你能否告诉我,这把剑,是何方神圣铸造而成?你要送往倒悬山,交到谁手上?”

    陈平安神色凝重,问道:“你要抢剑?”

    “柳赤诚”笑眯起眼,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笑话,双手负后,摇头笑道:“剑是好剑,可我还真没兴趣,我知道你不信这种话,没关系,我比你强出太多,你只需要看我做的事情就行了。对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陈平安点头道:“诗文中看到过。”

    柳赤诚一挥袖子,烟水朦胧,云遮雾绕,落在篝火那边,往这处看来则是没有半点异样,“柳赤诚”正在和陈平安相谈甚欢,事实上这位白水国寒士,一身粉色道袍,玉树临风,此时此景,诡谲至极。

    柳赤诚继续道:“‘彩云易散’,是说白帝城的彩云间,云霞聚散如飞烟,风景壮丽。”

    “‘琉璃脆’,是说曾经有位出身白帝城魔教道统的大妖,就像今夜这般的冲突,一样是为了一头看似无足轻重的小妖魅,跟大师兄起了争执,他为天下大势,我为小小的情理,师兄弟就此决裂,如今回头再看,真是滑稽可笑,就跟两个孩子闹脾气差不多,反正我一气之下,砸烂了白帝城彩云间的一整栋琉璃阁楼,最后只留下几只琉璃小酒盏而已,从此脱离白帝城,云游四方,没了师门庇护,最后被正道领袖的卫道士,追杀阻截千万里,最终打入大牢,镇压了千年之久。我那位大师兄,从头到尾,只是袖手旁观。”

    陈平安皱眉问道:“你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柳赤诚微微一笑,双手一抖,甩了甩粉色道袍的两只大袖,双手叠放在腹部,气势森严,“因为我最近有了收徒弟的念头,觉得你陈平安挺不错的,我可以传授你世间最上乘的剑法,我虽是浩然天下的本土妖族出身,但是跟我师兄身为魔教领袖,却比神仙还神仙相似,便是许多正道仙家的高人,一样愿意对我师兄顶礼膜拜,所以我教你的剑法,亦是足以帮你登顶大道的正宗剑法,机缘一到,有望直达上五境,要知道‘正宗’的这个宗字,可不是能够乱用的字眼。宋雨烧之流,虽然摸索出了自己的剑道真意,可这么一位资质有限的纯粹武夫,他的武学高度,撑死了就是帮你跻身类似一位中五境剑修的位置,陈平安,你意下如何?可愿意以弟子身份,随我修习大道?”

    陈平安反问道:“当魔头?”

    柳赤诚微笑道:“在我看来,大道崎岖难行,唯有坚忍不拔之辈,能够走到最后,甚至有望比那些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走的更远更高。你陈平安,跟我是同道中人,如今我已经帮你收取了一位大师兄,你放心,你是我最后一位弟子,最多百年光阴,我们师徒三人,必然会扬名天下,重返白帝城,在那里占据一席之地。”

    柳赤诚凝视着陈平安的眼睛,笑了笑,“我和大师兄当初所在师门,很有意思,大师兄是人,修行魔道术法,我是妖,修习人族神通,我们那位师父订立下来的宗旨,正是有教无类四个字,这一点与道祖座下二弟子的那位真无敌,很像。除了白帝城,天下魔教还有数大道统,一个个势力大到惊人,盘根交错,便是宗字头的正道仙家,一样要避其锋芒,所以说,只要你拳头够硬,境界够高,什么魔道正道,都是无稽之谈,根本无所谓的。”

    陈平安咧嘴一笑,“认不认你当师父,我得问过才行。”

    额头早已渗出汗水,但是这一刻的负匣少年,神色自若,并无半点畏惧。

    “哦?”

    柳赤诚眼前一亮,“我就知道你小子,必然有不错的师承,没关系,说来听听,最终审时度势,良禽择木而栖,不丢人。我也不勉强你,更不会拿话唬你,只要你的师承高于我,我绝不强求这桩师徒情分。”

    文圣老秀才,不出意外早已离开宝瓶洲,陈平安上哪里去找?

    齐先生又逝世了,仿佛也没办法。

    但是陈平安绝不愿意跟随此人修行什么通天大道。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那就赌一次。

    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实在不行,大不了拼命一次,还是不行的话,就像阿良说的,天大地大,活着最大,认了“柳赤诚”当师父便是,不管如何,肯定要先把剑送到倒悬山,亲手交给宁姑娘再说其他!

    没有人知道,陈平安第一次护送李宝瓶他们远游大隋,以及之后跟随少年崔瀺返回黄庭国,为何陈平安次次在高山之巅,大水之畔,都必定会练习立桩剑炉,而且哪怕练习完毕,也会长久站在原地。

    哪怕是这一次独自闯荡江湖,就像上次在胭脂郡城目送刘高馨远行,陈平安还是会独自坐在屋脊高处,在今年最后的春风里,喝着酒,喃喃自语。

    而那些所有人都不会深思的时分,却会有春风萦袖。

    陈平安在内心深处,知道那个人肯定去世了,但是那个人也曾说过。

    遇事不决,可问春风。

    然后,柳赤诚忍俊不禁,开心笑起来,因为觉得好玩。

    原来他看到眼前少年,有样学样,学着他抖了抖手腕,抬了抬袖子。

    但是柳赤诚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少年高高提起的双手之间,有缕缕春风欢快萦绕双袖,如一尾尾青色蛟龙在云海游曳。

    陈平安轻声问道:“齐先生?”

    柳赤诚心头巨震,这一刻,简直就像是千年之前那场大战,对上了那位一手持仙剑、一手托法印的张天师!

    一个温暖醇厚的嗓音在陈平安身旁响起,“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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