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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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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后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海师吃了败仗啦!”有人冲进客栈,大声喊道。

    坐在二楼的少女猛然站起。

    “坐下坐下,沿海消息传到这里,至少也有半个月以上,你现在就算冲过去,又有什么用?”同桌的年轻人笑道,徐缓摇着扇。

    “碔砆哥哥,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爷?”

    “叫他爹。”以后也得叫她娘了。想到自己将来会有个相差十岁的女儿就有趣。

    “他是爷”小堇脸一红,嘴硬说道:“不是爹!”

    “真是死脑筋。原来你还是不将他当爹来看,那表示什么?一个大男人收留一个小女孩也就罢了,但这小女孩一旦长大了,男女毕竟授受不亲,要待在他的身边,不喊爹,难道要喊声相公?”

    “不不!”小堇怕她误会,连忙叫道:“我从没逾矩过自己的身分,我是爷的贴身护卫,一辈子都是!不会成亲,也不曾贪恋过节”爷出征前,曾要她好好保护毫无功夫的碔砆姐姐,若是出了差池,她就算自尽也难脱内疚。

    “可是,我听说聂老五就是从小养了一个贴身护卫,一不小心,贴身护卫变老婆。大哥与聂五同是一家人,相似的心态一定会有,难怪大哥要你学读书识字,原来”她垂下眼,深深叹息。

    小堇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

    “这样的误会我怎么担得起?殷戒,你为我说说话吧,爷跟五爷是不一样的”望向戴着铁面具的殷戒,他连句话也没有说,唇畔隐约有笑,她一怔,又转向谭碔砆。“你又在吓我?”

    谭碔砆无辜笑道:“反正将来你喊我娘的机会极大,当娘的吓你一下,你可别发火,我会受惊的。”

    小堇闻言,腿一软,跌坐椅上。“碔砆哥哥,你老爱欺负我。”

    “我欺负你,是因为你开始像大哥了。我明白你崇拜他的心,你学他有什么好?多学我一点,才不会闷坏自己。”她敛起笑颜,将食指搁到唇畔,阻止小堇再说话。

    报讯之人大声说道:“已经连吃了二回败战,难道咱们大明海军连小小倭寇都打不过吗?”一时间,客栈鼓噪不已。

    “不知爷爹怎么了?我该随他出海才是。”小堇忧心道。

    谭碔砆沉吟了会儿,低声说道:“这会是一场打得很辛苦的战争。当日我跟他一块出京师,亲眼目睹他手下军队,军队良莠不齐,即使有他亲信数千,要赢也很难。”

    “碔砆哥哥,殷戒留下保护你,我去帮爹吧!”

    “你能帮什么?你性子毛躁,去了只会碍事,就像我。”她也想去啊,若有差池,她也好相助,可惜她不懂武,去了只会误事。

    “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空等吗?”

    “你怕空等,就回我宅子好好学做一顿饭吧。南方食米,你别老煮些面食给我,我会腻的。哎,今年过年总算不必留在北方吃饺子了。”谭碔砆心满意足地笑。

    小堇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当爷在远方战争时,碔砆姐姐却优闲似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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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城东谭宅。

    “碔砆姐姐!”小堇匆匆闯进书房,叫道:“好消息,好消息!大明兵奇袭成功,倭寇退出沿海了!”

    谭碔砆从书桌前抬头,随口问道:“是在陆地上奇袭成功吗?”

    “正是!人人都说,聂元帅真是奇才,竟想出了奇阵对付倭寇呢!”今天晚上就来吃庆功宴。

    “果然毕竟大明军队不习于海上作战。”谭碔砆发起呆来。

    小堇上前,瞧见她又在写书信。

    自从爷上战场之后,碔砆姐姐不定时寄书信,有时厚厚一叠,有时只有短短几字,有一回她不小心偷窥了一点,里头不是谈情说爱,只有碔砆姐姐日常生活的纪录。

    “碔砆姐且,不知道爹的奇阵叫什么呢?”

    谭碔砆回过神,有趣说道:“你不提,我倒忘了取名,叫什么才好呢?我没上过战场,只能依兵书作变化,大哥练兵时又作改良,若叫‘鸳鸯阵’,小堇,你说好不好呢?”

    “啊?”隐约明白碔砆姐姐有点小聪明,但没有想过她能写兵阵,难怪过去几年,碔砆姐姐还是一介朝中文官时,一直向爹讨来不少倭寇兵器玩,研究倭人交战特性,原来“如果碔砆姐姐是男儿身,必能与爹共征沙场。”她脱口而出。

    “我虽是女孩儿,身无法与他同在,好歹我也能尽力。”谭碔砆笑道。忽而神智恍惚地低喃起来:“也许,这就是上苍赐给我才智的原因吧!”

    小堇觉得有异。城东这间谭宅是买来的,但听说城西也有一个谭宅,是碔砆姐姐的老家,但早已荒废,上一回碔砆姐姐走过一趟后,发呆的时间变多了,有时不知自言自语什么。

    她改了话题,轻声问道:“碔砆姐姐,你想爹还要多久才能回来?等他班师回朝后,会马上来找咱们吗?”

    谭碔砆闻言失笑。“瞧你高兴的。倭寇退出沿海只是暂时,战事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咦?为什么?只要那些贼子一上陆地,就用阵法困死他们,还怕不赢吗?”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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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后,城西荒宅

    “是是谁?大半夜的,怎会在谭府出现?”

    打更人举起灯笼,借着微弱火光,瞧见白衣男子缓步走向荒宅。

    “我不能出现呢?这是我家,我来是理所当然。”

    打更人一惊,再一细看,脱口叫:“鬼鬼啊!”白衣飘飘,没有双脚,不是鬼,是什么?只是谭家长子死了近十年,如今再回来,为了什么?

    见他狼狈爬走,谭碔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靴,摇头笑道:“人鬼分不清。”

    徐步走进荒宅里。

    许久未回,她仍然很熟悉宅里的摆设走向,不借灯笼,绕了几个回廊,走进荒废的庭院。

    院中杂草丛生,她撩开门上蜘蛛网,掩鼻推开房门。

    “他们真没有回来”她喃语。走进,将窗打开,灰尘弄得她一身都是。

    她一向爱干净,现在却不以为意,点起蜡烛,房内立时一片晕黄光色。

    她四处张望,双手合十,闭上眼说道:“大哥,什么是官,我可亲身了解了,你想当官,我为你当了,你该瞑目了。”

    外头忽然有声,她不惊不怕,默祷了一会儿,才问道:

    “戒儿,是你吗?”

    他一向紧跟她,今晚好不容易才溜出她在城东买下的宅子,没想到他还是如影随形。

    “不是戒儿。在下只是一个想要见自己女人的男人。”

    外头传出熟悉的声音,她一惊,喊道:

    “大哥!”她匆匆步出房外,见到院中有一名男子。

    “是大哥吗?”她燃起火褶子,趁光望着她日思夜想的聂沧溟,她瞪了半晌,唇角缓緀漾起动人的笑来,柔声说道:“大哥,我还以为至少要再过一个月,你才会来。”

    两个月前,朝中下旨,召回聂元帅及其军队。当时她不解为何在节节逼退倭寇的同时,朝中会下此命令,后来经过打听,才知皇上要建醮坛求长生道,邵元节进言禁杀戮,以求积福。

    “我待不住京师,便来了。”他露出微笑。

    他看起来沧桑不少,她亦微笑。

    “我很想你,大哥。”一时不察褶子烧透,只觉手指蓦然疼痛起来。

    他见状,马上上前拍掉褶子,抓起她的手。“一年多不见,你怎么连照顾自己都不会?”

    “因为我在等大哥回来继续照顾我啊,你知道我多散漫的。”

    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的气味都在眼前,几乎要以为是在作梦了!聂沧溟忽然紧紧将她搂进怀里,低语:“碔砆!碔砆!”

    她合上眼,回抱住他。“大哥,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到头来一场空。”他忿恨说道。

    “谁说一场空?没有大哥,沿海一带岂会有短暂的安好?如今就算没有军队,还有你训练的当地居民,你让他们知道当国家无法保护他们时,要保住自己的家园只有靠他们自己。你不是神,已尽了力,那就够了。”她柔和说道:“再者,时不我予,那不表示将来没有能者之辈来解决倭寇问题。”

    “能者之辈何时会出?“他咬牙道。

    她温和笑道:“会出,只是要等。前两个月,小妹一听大哥急召回朝,心知圣上有心建醮坛,短时间要再出兵是不可能的,我将鸳鸯阵给人了。”

    “给人?”这一带并无驻守的强将,她能给谁?

    “我遇见了个小孩儿,姓戚,小名阿光,他家人都是军人,他与叔叔本欲赶往沿海,尽一分心力,没料想路经此地借住几天时,正好传来你回朝的消息。我瞧他年纪小小,即有心为国,挺像你的,于是我试了试他,发现他颇有天分,便给了他阵图,将来他若长大有心歼灭倭寇,那么这是一个小小帮助。大哥,你可会怪我的莽撞?往好处想,百姓开始懂得要生存,就得自己出来抵抗,这是件好事啊。”

    他闻言不再作声。

    虫鸣蛙叫,她任他静静抱住,不作反抗。

    也不知过了多久,乎稳的声音响起:“碔砆,我早就知道有你在身边,即使遇见再大的困难或挫折,我的心灵也能得到平静。”

    她抬起脸,望着他深情款款的神色,转了话题笑道:“大哥,你还想要我吗?”

    这种笑容多眼熟,其中必有诈,偏偏他被欺得很高兴。她不知他在战场上受挫时全赖她的书信打气注视她笑意盈盈的眸子,他动容脱口道:“不,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她笑问。

    “我要定你了,碔砆。错过你,我这老头子还有谁要呢?”

    谭碔砆但笑不语,轻轻推开他,牵起他的手徐缓往外走去。“大哥,夜深风凉,我带你在宅里走一走,让你瞧一瞧我的出生之所。”

    他面不改色,打量四周荒芜。“好,我要看究竟是什么地方蕴育出像你这样的女子。”

    她轻笑,带他走在破旧的回廊里。“谭府算是小康人家,我自幼在此出生,不算备受宠爱,不过爹娘疼大哥,大哥疼我,连带我要什么就有什么。”

    “你有大哥?”

    “我大哥名叫谭璇玉,方才我待的屋子便是他生前所住的地方。”绕过废池,走进蝴蝶拱门便停下来。

    牵住他的手忽然收紧,聂沧溟心知有异,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看似书房的楼屋。

    “这是璇玉哥哥寒窗苦读十年的地方。”她轻声说道:“大哥,你认为科举制度真的能为国家带来好处吗?什么叫功名,考中功名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转过脸望着他,微微冷笑起来。“万般皆下品,只有读书高,读书是为了什么?考功名?考功名又是为了什么?是为当官以光宗耀祖,抑或为百姓做事?当官真有这么重要吗?璇玉哥哥他背负我爹娘的期许,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上,最后一次他自尽在考场之中。”

    夜风袭来,四周荒草摇曳不定,风声微微刺耳,她恍若未闻,再回头望向黑漆的书斋,清冷笑说道:

    “我爹娘听到消息之后,大病一场,我扮男装买通号军及考官,得知璇玉哥哥吊死时的试卷题目那是什么试题?我好吃惊,就为了那种写不出来的试题,上吊自尽?”

    脸颊有触感,她回过神,才注意他抹去她脸上的泪。

    “好奇怪,都快十年了,我还难以忘怀。”她轻笑,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微颤地说道:“我从未跟人提过,我气极了,气璇玉哥哥轻贱自己性命,更气更气我自己。大哥,我看到试题时,几乎昏了过去,对我来说,这种考题太过简单,而他竟然为了这么简单的考题而自尽!我恨自己何必这么聪明?他苦读十多年,我随他念书,平日散漫而不用心,但就因为上苍多给我一点才智,所以我胜过他苦读数年吗?我好不服气!这种科举制度害死多少人?璇玉哥哥想求功名,好,我为他而求,我扮男装,倾尽家产假造三代祖先之名,重新取作同名谭璇玉应试,我一路上殿试,对我来说如探囊取物,这就是璇玉哥哥要的功名吗?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当了官又如何?不过是个官而已,他为此而死,太愚蠢了。”

    “碔砆,你在怪自己了。”他柔声说道。

    “我是在怪我自己,倘若我的聪明才智分他一半,那么他也不会自尽了,所以从此以后我不愿意再动脑。”她用力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很快调适自己,抬头笑道:“大哥,我爹娘早在我扮男装应试时,就迁家不知何处去了。”

    见他微讶,她摇头苦笑:

    “他们怕有朝一日我被识破,到头颠倒阴阳,戏弄君臣的大罪不只要杀头,株连九族都有可能,便在获知我高中探花之后,收拾细软,举家迁移。他们不信我能假扮男儿而不被发现,事实上也只有你一人依赖着你的直觉看穿了我而已。”语气又有酸意,显然仍在计较他识破她的女儿身。

    再让她计较下去,难保不会又有什么差池。女人心眼小,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他不着痕迹想要转移她的酸意。“你不曾想过找你爹娘吗?

    她笑道:“我爹娘与我感情素来极淡,他们真要找我,过去数年必知如何找到我,我何必主动去找?去找了,他们反倒嫌麻烦。有个太过聪明的女儿,只会让他们为难。”迟疑了下,再说:“不过我搬到城东买下宅子后,曾私下打听了下,他们搬到内地过得极好,膝下女儿在数年前病死,我爹纳了新妾,又生了一子。他们既假造我的死因,那么必定不愿再与我相见。大哥,现在我真算是独身一人了。”她说得云淡风清,双眸掩不住淡悲。

    “你还有我,碔砆。”

    她浅笑望着他,别有用意地说道:“我还有你。”

    他未察,叹道:“以往我只恨你不是男孩儿,不能与我共同尽忠;如今我庆幸你是姑娘,能与我长伴厮守终生。”

    她缓缓抽出与他交叠的手,说道:“大哥谁说,我与你必会长伴厮守终生?”

    他半瞇起眼。

    “你又想做什么?”尤其见她缓缓眨了两次眼,心里更为确定有难当头了。

    她想主意时,眼皮子特别活络,让他不得不全神贯注。

    “大哥,事隔一年,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在京师聂府书房要我嫁你之时,你所说的话?你要知心人,我就是你的知心人;可是我想要厮守的,不只是与我知心而已。”

    他暗松了口气。原来她还在计较这个。

    他微笑:“你要出难题,我接。我要你,要的不是一个贤妻,我要的是一个懂我、爱我的女人。碔砆,我为你白双鬓、多操心,你身陷都御史府里,我罔顾擅闯官家府邸的重罪,执意定要救你出来,你该明白我的性子,没有放下重情,我不会冒着失去前程的危险救你。”

    她闻言,忆起四年前他迟迟没有马上上尚书府来寻她,却在四年后不顾后果闯进都御史府里,不论她清白与否,就是要保住她的性命,如果再看不出来他的心意,她就真是愚蠢了。

    偏偏她就是要装愚蠢。

    “可是”她无辜地说:“我心里总有疙瘩啊!”“疙瘩?”

    “大哥,你对我有情,小妹子对你也是心牵情挂,否则也不会耗上数年与你相处,小妹确实有心与你相守到白头,可是我不服气啊!若是没有弄个明白,就算我嫁了你,我心会时时牵挂,难以忘怀。”

    好虚伪的口吻,分明要他误踏她的陷阱。聂沧溟瞇起眼,直觉露出狐狸般的笑:“你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莫要斤斤计较,打坏了我对你的印象。”

    “夫妻要长久,必先坦诚以对。小妹是小家子气,但没有个结果,我心不甘心下嫁于你。”

    “哎,我倒宁愿是另一种袒裎相对。”他故意取笑,存心打乱她的计画。

    她白了他一记眼,脸微红,道:“大哥,你想干扰我的心思?人人都说夫妻要白首,这几十年的光阴必会相看两厌烦,偏偏我倒觉得我们相处几年极好,能揣测到你的心意。”

    “那,你能猜到我的下一步吗?”他忽然上前,倾吻住她柔软的朱唇。

    她一错愕,连忙退了数步,踢到砖块差点跌倒,他紧紧搂住她的腰身。

    “碔砆,小心!”

    “大哥,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美男计都用上了。”她恼道。

    他笑道:“多谢贤妹夸奖。愚兄只知不择手段,否则我打光棍,谁负责?”

    她瞇起眼笑着。“大哥,你说,我算不算美女呢?”

    “你闭月羞花,有时瞧着你,只觉人比花娇,我还怕有朝一日皇上见了你,不顾你的性别,将你”忽然哑然,见到她踮起脚尖,轻吻他的温唇。

    没有细尝,她迅速退开数步之远,望着他惊诧的面容,笑说:“大哥,你有美男计,难道我就没有美人计吗?男女素来授受不亲,以后你想亲近我,想要小妹如同方才那样待你,那得要先娶我才行;要娶我,先解我心里疙瘩。”

    他抚上唇,唇上尚残留他朝思暮想的柔美气息,轻叹:“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话果然不假。你说吧,要如何欺我,才能解你心中疙瘩?”

    她双手抱拳,向他行了个大礼。“多谢大哥成全。你说,你第一眼就识破了我的性别,并非因为我的举止,也非我的容貌,只是因为你的直觉,就这样看穿小妹。我心里不服你的直觉,所以三天后,请大哥上街一趟,猜猜哪个才是小妹我?”

    知她必刁难,但“我知你容貌,怎能猜不出?”

    她举袍掩嘴轻笑。“大哥,你不曾见过我女孩家的模样吧?”

    “你要扮女装?”她扮男装已教人想入非非,换固女装岂非天姿?

    她没直接回答他,只说道:“我会变成女孩家。三天后,我让小堇跟戒儿跟在你身边,告诉你那一日的路线图,到日落之前,你只能猜三次,猜猜看你所看见之人里究竟哪个是我?”

    “若猜不出来呢?”

    “哎,猜不出,那就表示大哥的直觉有误,更显出咱们朝夕相处都无默契,还谈什么知心?”言下之意,就是人也别娶了。

    他注视她良久,黑眸精光乍现。“好,碔砆,要摘下你这朵花还真不容易,你的气味、你的身形、你的容貌烙在我脑海近十年,我岂会猜不出来?你敢下战帖,我就敢接。”

    笑眼弯弯,她心里已有计。忽然,风吹草动,彷佛有人在笑。明知是风声,谭碔砆仍旧不由自主地回过身,望着书房。

    “碔砆?”聂沧溟似乎也听见风声。

    她痴痴望着书房好一会儿,才说:“数年光阴为了璇玉哥哥而身处官场,如今我要还我的女儿身,重新自己的生活了。”

    风又吹,让她衣袂飘起,好像听到有人在说:少装得像委屈你自己了,分明是你贪懒贪鲜,在官场玩了七年才肯辞官。

    “碔砆,夜凉如水,早点回去吧。”

    “嗯。”她笑颜粲粲,接过他的外衣披上,又看了书房一眼,才与聂沧溟双双离去。“大哥,你想咱们半夜在此谈心,明日会不会有人传出有一对幽魂在此?”她笑问。

    “你已经让人以为此地有魂不归地府了。”

    “大哥,你打一开始就跟踪我?”远远的,传来她吃惊的声音。

    “不是跟踪,只是好奇你半夜摆脱殷戒,会去哪儿?”

    “若我是去会情郎,大哥会有何反应”声音愈来愈远,终至消失。

    荒废的谭宅里,风不止。

    绣芙蓉2003年7月11日更新

    三日后,大街上人来人往,每走一步,同时擦身而过的就有五、六人之多。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有这般多人。”聂沧溟立于大街中央,目光一一越过所经过的姑娘家。

    “爹,不是特别日子,是前两天打更夫瞧见城西荒废的谭宅在闹鬼,好像先是谭家长子显了灵,按着病死的谭姑娘也跟着出现,在谭宅里飘荡。城里人怕遭灾,这几日天天上香呢。”小堇在旁监视说道:“爹,碔砆姐姐要我转告您,您一有动作就表示您要猜了,猜之前切记三思再三思。”语毕,掩嘴偷笑。

    聂沧溟瞪她一眼,在大街上缓步走着。街极长,不停有人在走动;两旁有摊,前头有大庙,庙前有乞丐,来上香的妇女甚多。方才已去过庙里,并没有神似谭碔砆之人,他退出庙,在大街上来回闲逛。

    “爹,要猜了吗?”小堇追问。快要正午了,终于见到爷走到摊贩前,灼灼瞪着一名背对他的姑娘。

    那姑娘的背影极像谭碔砆,站在卖簪子的摊子前,是在暗示什么吗?当年认她当义弟,便是以一枝金花簪当见面礼。当时她面不改色,假意怒斥他为何要送女人物品,他故意推说将来可以转送给未来的弟媳。

    她在此选簪,是在暗示她的身分吗?

    “爹,不能再近身,一近身,你就真要猜了。”小堇再次提醒,遭他瞪眼。

    他转身离去,小堇与殷戒对望一眼。“爹,为什么你不猜她?”

    “碔砆绝不会这么轻易让我猜中,她是在设陷阱,好让我用尽三次机会。”她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让他猜不出来,她真会高兴吗?

    街头有红轿迎面而来。

    有人叫道:“是有人要嫁娶吗?”

    “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是哪户人家要嫁娶?”

    聂沧溟闻言,立时注意起来。

    “无人嫁娶,就不该无故出现红轿。”八人抬轿而来,他眼尖,瞧见小堇微微侧过脸,极伪装作自然貌,眼神却飘忽不定。

    小堇一点心机也没有,性子率直,难以隐瞒心事。他迟疑了下,红轿往他面前而过,从轿窗望去,红纱飞舞,隐约瞧见轿里新娘露出鼻子以下的容貌,极像谭碔砆。

    小堇的拳头紧握,殷戒面具下的视线紧紧跟着轿走。

    “她先露假给我猜,料定我心会怀疑下一个神似者;一迟疑,就会让她溜走,让她以真乱假,逃过我眼下。”他喃道,心意一定,跃过轿顶,停在轿前。“且慢要走!碔砆,你”掀开轿幔,正要拉下新娘头巾,赫然注意到新娘笔直的坐姿,迅速收手,连退数步。“你不是碔砆!”

    “来不及了,爹,你已算是猜了一次!”小堇叫道。随即全身颤抖不已,高兴地自语道:“我竟能骗倒爹这个老狐狸,我竟诓了他,幸好碔砆姐姐教了我一夜的神态与动作。”

    聂沧溟微瞇瞪着她。“小堇!你这一年跟着她,倒真学了不少。”

    小堇脸红了下。“不能怪我,我只是依碔砆姐姐的话她说,你心眼太多,必定会以虚实来判断。”

    聂沧溟不怒反笑。“好个碔砆,你想证明什么明心灵相通吗?”他往客栈走去。

    殷戒紧跟而上,说道:

    “她扮女装,很美。”

    “你看见了?”

    “我是第一个瞧见她扮女装的模样。”殷戒乎静地说道:“从她回故乡之后,在晚上时常换固女装。”

    这是在挑剔,抑或暗示他?殷戒一向少言少语,容易让人忘了他的存在,然而只要碔砆下班之后回到聂府,有她的地方必能瞧见他随侍在侧。日夜如梭,他将殷戒当孩子看待,但孩子会成长,不知不觉中,殷戒已有高瘦之身,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了。

    没见过他面具下的容貌,也不想主动去探知,只猜测他的容貌必曾带给他一段伤心往事。

    “你大可放心,我不爱女人,也不爱男人,我对她,只有男女之爱外的情感。”殷戒以为他沉默,是误会他对谭碔砆的感情,补述道:“再者,我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去爱上一个我驾驭不了的人。”

    聂沧溟微笑,忖思起殷戒乎日话少,但说起话来条理分明,让他留在碔砆身边固然有用,但他已二十出头,再留下来只会扼杀他将来的前程。或许等他与碔砆成亲之后,将殷戒送往南京聂府或者再多念几年书,多接触些不同形貌之人,强拉他出塔外,对他只有好处

    沉思之际,已到客栈。客栈是谭碔砆平日收集战事消息之地,他一进去,目光晃过掌柜与小二,随意环视一楼客座,并无谭碔砆踪影;卖唱的姑娘蒙面,他未费心神去猜,因谭碔砆的歌声轻柔而没力气,不似卖唱中气十足。

    “二楼都满了,客倌。”店小二叫住他。

    “无妨,我上楼找朋友。”他上楼,果然客满座,看见几名姑娘背对着他与其他人共坐,其中一名背影极像谭碔砆。

    他走上前。

    “爹,你又要猜了吗?只剩二次机会呢。”小堇追上来大声叫道。

    聂沧溟未应声,走过一桌。桌旁只坐一名男子,他随意看了一眼,注意到以这样的天气,男子穿的有些厚,桌前是四小碟的精致点心。他抽开眼神,要往神似谭碔砆的姑娘走去,不知为何,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

    直觉迫使他又回头,那男子仍然背对着他,只手托颊,坐姿有些佣懒,脑海赫然浮现殷戒提及谭碔砆扮女装皆在晚上,同时终于明白为何觉得不对劲了。

    这男子穿了耳洞。

    “小堇,我要猜了。”

    “第二次机会了,爹。”

    “不必有第三回了,我若猜不中,就当我与她无缘吧。”他咬牙切齿地走到男子身边坐下,不必抬眼,就知道男子的容貌。“碔砆,你真是在欺我了。”

    “我有吗?”男子正是谭碔砆打扮。她笑脸迎人的,摸了摸耳垂。“大哥,你没瞧见我的耳洞吗?我说我会变成姑娘家等着你来认,只是这个姑娘穿着男装而已,你不知打耳洞多痛,痛了我一夜难眠。”她讨好地为他斟了一杯茶。“恭喜你,大哥,现下小妹是心悦诚服,完全信了你的直觉。”

    明明知道她是在钻漏洞,是在强词夺理,偏偏无法反驳她。

    “你的气,消了吗?”

    “消了消了,小妹这才恍悟大哥的直觉是为凑成咱们的缘分。”她笑道。

    “倘若我三次都猜不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再另想个更简单的法子让大哥猜啊,总会让你猜中的。”她笑道,倾身上前。“小妹也是为大哥好,让大哥心里有所准备,我这样性子的人要改很难了,要娶我,我当然得有点良心来警告你。”

    聂沧溟闻言,露出老狐狸般的笑。“贤妹,我这心里是准备好了,你呢?”

    “我?准备什么?”

    他倾身上前,谭碔砆以为他有什么秘密要说,也跟着靠近他一些。

    “准备你的名节都毁在我手里吧。”他说完,俯头吻住她的唇。

    她错愕地张大眼,随即明白他的想法,小城小镇不比京师,岂容得了异恋。想要抽身,却被他紧紧抓住。

    扁天化日之下,抽气声四起。

    小堇瞠目,脸也红了。“他们”

    “快闪吧。”殷戒说完时,已走到楼下。

    楼上开始起了騒动。

    殷戒听而不闻,先快步走出客栈,躲进附近的巷口内。面具下的脸庞几乎在微笑了,隔了一会儿,他摸上面具,喃道:

    “我真为他们感到高兴。”

    暂时失了神,因为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会经历那种感情。

    他很快释怀,说道:“也罢,幸好我不爱男人,也不爱女人,我永远都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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