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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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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节

    “你要小心!”汤明轩郑重地说。

    “什么?小心方姐?”

    “不,小心自己!”汤明轩略顿一顿,继续说:“无端心软,犯了江湖大忌!易地而处,姓方的不一定会对你留手!”

    丁逊君没答腔,心头突然牵动一下,不辨悲喜,或许二者兼备。既开心汤明轩对自己的关怀,又觉得对方多了一点点的残忍!

    男人很难看得见女人的愁苦事,汤明轩无法明白一个孤军作战的女人所承受的压力,太多午夜梦回的清冷,绝对会把一颗原本善良的心变酸。男人真的不明白,因而难以寄予适当的谅解与同情!

    又或者,男人只愿意明白他心目中愿意去了解与相帮的女人!

    因而方坤玲在汤明轩眼内必成歹角,而她,丁逊君呢?

    丁逊君的心卜卜乱跳。

    “多谢你提点!”逊君赶紧答以简单的一句话,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汤明轩微笑着:“我是有点偏心,这叫没法子的事。

    丁逊君的心差点跳出胸口。

    没有男人在她面前如此含蓄地露骨过!

    丁逊君自出道以来,当然遇过想跟她吃完一顿饭就上床的男人,也有人约会她,算是尝试走在一起凡两三个月,结果彼此连谈话兴趣都无法维持,又是不了了之。

    只这一次,跟汤明轩是不同了。

    丁逊君陶醉于那份朦胧若梦的感情,舍不得放下似是而非、欲拒还迎的挑逗感觉。

    丁逊君知道她越来越想入非非,如果对方不走,是否下逐客令,还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浑身在这一刻血脉澎湃!不能再往下想了!

    “很晚了,我得走啦!”汤明轩竟说了这话。

    “好,送你!”丁逊君立即反应,心随之而有刹那的麻木。

    “不,别客气,你送我下楼去,我又不放心你独个儿再上楼,如此这般,怕要走上走落几十次,还没收场?”

    “那么,不送了!”

    丁逊君站起来,开了大门,笑着:“慢走!小心楼梯既高且直!”

    “微醺的人还能把持,晓得路!”

    门关上后。

    丁逊君咬碎银牙。一种意犹未尽、心心不忿的无奈袭上心头,很委屈的感觉!

    她躺在床上,恨自己没有能力一睡不起!不再受这种自讨回来的没趣!

    再想深一层,不是不恐惧的:她下意识地明白需要伙伴的迫切感原来已在蚕食全身,如一窝蚂蚁爬行在细胞内,令她惴惴不安,有殷切寻求解决的冲动。

    这姓汤的,显然下了饵。本来愿者上钩,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只是捕鱼人又轻轻放过猎物,让自投罗网的她,徒剩一阵挥之不去的失落。

    自尊心微微地受创。

    肯定又是无眠的一夜。

    失眠的人,当然不只丁逊君。

    在这事件上受牵累的还有盛颂恩。

    汤明轩回家去后,夫妇二人狠狠地吵了一场架,不是丁逊君所能想像的。

    “明轩,我一直等你回来吃晚饭!鲍司的护卫员说你九点左右离去了!”

    明轩没有答,把领呔外衣逐件除下来后,钻进被窝去。

    “明轩,我有权查问你的行踪吗?”

    盛颂恩用力揭开了盖着丈夫的棉被。

    汤明轩伸手把棉被取回,重新好好地盖上,答:“当然,你有权问,我有权答,”明轩背转身:“或者不答。”

    “你没有一个完满的答案,所以不敢答。”

    明轩不再做声。

    “明轩,你这是跟我斗定了!”盛颂恩猛摇明轩的肩:“你说,你说啊!”“太多人要跟我斗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你的态度令我厌恶!”盛颂恩突然放声嚎哭。

    “颂恩,请让我睡去,明天早上你可以睡至日上三竿,我还是要大清早爬起来上班的!”

    “对,你是一家之主,你有自由权处理自己的时间、行为,甚至感情、思想。上班时生龙活虎是为了家计,下子班回到家来,闷声不响地蒙头大睡,也是为了家计,我应该忙不迭地感恩图报。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对家庭作出贡献,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讨回我的一份应得的奖赏吗?”颂恩呜咽着:“我只不过希望你早点回家来,跟我好好闲话家常,我有错吗?”

    “没错,你没错,错的是我!”

    “你这是赌气!”

    明轩当然是赌气的,他委实有气在心头。刚才跟丁逊君独处一室,如果真要把持不住,只怕现在还是软玉温香抱满怀,就因为千钧一发之际,感念夫妻恩情犹在,不好横生枝节,硬把一腔热情压下去,丹田下那股温热被强迫于刹那间冷凝,顶难受!

    汤明轩在想,为什么女人的委屈才是委屈,男人的受罪却老是活该?

    很不容易让理智战胜情感,心上仍留着苦苦挣扎的创痕,现今正想稍事歇息,还要受尽噜苏闲气!实在有冤无路诉,有苦自己知!

    他的难受,无从向妻子解释!正如他也不容易感受到对方所承受的压力一样!

    颂恩今晚是大大地发了脾气,只为今午从电视的下午茶节目学了一款菜式,立即下厨照办煮碗,意图取悦明轩。然,自黄昏开始,菜是凉了再热,热了再凉,一分一秒地捱着过去,直盼至八时多九时,摇电话到办公室去问,那答案竟是:“汤律师刚刚走了!”

    那护卫员还加了一句诠释:“写字楼现今没有人了!丁小姐也跟汤律师一道离去!”

    就是如此这般,盛颂恩浑身冰冷。

    一个人把毕生寄望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是危险的。故而寡妇死掉儿子,会得如此无葯可救地肝肠寸断!

    就算普通人的每年大计失败了,那份失落,也绝不好受!

    一日里头的一个小希望,顿成泡影,同样有悲凉的感觉。

    盛颂恩生活简朴,她那每天的愿望其实卑微得很,只不过要待丈夫回家来跟自己多说两句话,吃两口自己巧手制作的菜肴而已。

    可惜,命运总不会因人的妥协而予以额外慷慨!谁肯放弃荣华富贵、叱咤风云,并不表示谁一定能清茶淡饭、安居乐业。

    不是不令人气愤的!

    这不是小题大作,这是日子有功,忍无可忍。

    第22节

    于是颂恩盛怒,锲而不舍地追问:“你恼羞成怒也好,情亏掩饰也好,总之,你欠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下班晚了,甚而跟同事去喝杯茶才回家来,这也要解释?”

    “跟你去喝杯茶的人不简单!”

    “多谢你的抬举!”

    “你已站在她的一边!”

    “这才不教你失望!”

    颂恩差点想吐血。

    “姓丁的为什么如此吸引你?”

    “因为我在她生命中微不足道,极其量只占一个很小的分量。”

    话说了出来,收不回去。惊骇的不只一人。

    盛颂恩有如旱雷轰顶,只觉天崩地裂。

    汤明轩耳畔听到自己的说话,都大吃一惊。积在心里头的意念,一下子受了压力,就被挤出口来!

    这一刻,他似乎在解释给自己听,为什么连日来心神不属,为了对丁逊君产生的绮念而坐立不安,其故安在?只为她并非唾手可得,主观上,逊君对他的态度日益若即若离,感情是似有还无。客观上,他是有妇之夫,身分复杂,对于自来自往,才气纵横的江湖侠女,自承贬了些少地位与身分!因而逊君在自己心目中不期然地变得高不可攀。

    何其不幸,难到手的猎物,从来最最最最矜贵!

    他无法否定自卑,由此产生惶恐,故而患得患失!

    罢才,究竟是心上擦不掉道德礼教的阴影,还是不敢冒粉碎自尊的重险而迫得做个坐怀不乱的君子?迷糊不清,无从深究。

    现在,他是清清楚楚地把胸臆内一口乌气,乘机全发泄到颂恩身上去!

    无论如何,汤明轩认为自己对盛颂恩不但不过分,且是把自己的郁郁不乐建筑在颂恩的幸福之上。

    卧房内终于一片静谧。

    盛颂恩不再吵闹,她扶着床沿睡下,整夜,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住地思考着丈夫那两句话。

    明轩说的是再明显不过的道理了。爱情上的安全感其实是毒葯。天下间的此志不渝,是个人的忠贞,却可能是对方的负累。

    贫穷的人,才会领会粒粒皆辛苦。豪门富户的谷食长年爆满,他们连体会到好天贮备落雨米都有困难!

    结婚多年,把每分每秒的时间都放在家庭主妇的角色之上,把一分一毫都用作汤家家用上,把一丝一寸的心怀都投注在一个男人身上。一下子,那男人说出如此一句无情话,自己就干净利落,清清楚楚地成了另一个把时间感情理想都作分散投资的聪明女人手下败将!

    自己还要不要笨下去了?

    一夜之间,觉醒良多!

    颂恩翌晨比明轩更早起。

    她未到九点,就已跑上宝荣经纪行去。范兆荣的秘书杜太太真勤力,老早坐在办公桌旁看报,并且剪下重要的财经新闻,让老板回来过目。

    杜太一眼看见颂恩,慌忙站起来招呼:“盛小姐,早晨!范先生通常在九点才回来,他习惯跟行家到陆羽茶室去饮早茶!十年如一日!”

    “没关系,我等好了,反正要花时间看报纸!”

    盛颂恩从不肯花神看经济版,今天例外了。

    她心里盘算,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初读财经新闻,心头的苦闷更添一重,枯燥无味得一如以往在学校里念自己痛恨的科目。

    颂恩叫自己不要灰心,念一遍不明白可以再念两遍,念两遍仍然似懂非懂就念三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即如对丈夫日防夜防有个屁用,有心偷香窃玉者,法宝多的是,每念至此,精神一振!

    范兆荣望住这外甥女,有点发呆。颂恩很认真地重复自己的要求:“真的,舅舅,让我今天开始正式来宝荣上班!”

    “宝荣虽非上市公司,却是本埠十大华资经纪行之一,我们收纳职员素来认真!你别来开舅舅玩笑!是真的,我培植你,假的呢,不妨到金鱼缸去玩两天,自动消失!”

    盛颂恩是认真的。并不觉得自己是一时冲动。

    昨儿个晚上,只是导火线。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老实说,她甚而认真至在过年时跟丁逊君去拜四面佛,佛前祷告的正是求神庇佑,让她寻出一个人生的新角色去演。

    差不多七年的光阴,她太知道日出时开始左手搭右手地等待日落的无聊与凄苦,更何况从前日落之后,是小夫妻畅聚的时光,往后发展下去,夜幕一旦低垂,就开始担心漫天星光灿烂无人与共,尤有甚者,只怕携手相看牛郎织女星的是另有其人?如此这般,每况愈下,再骄矜大方的人,都只会变成惊弓之鸟,天天闭门苦思,吓得面无人色,怎不成了噜苏的黄面婆一名?

    都说三十而立,现代人三十之后更是条条大道通罗马,只有盛颂恩知道,自己再不寻找出路的话,前面彻头彻尾就是死胡同。

    盛颂恩上班的第一天,就在宝荣内担任业务推广见习生。

    第一个业务会议,开在九时十五分,所有业务部的人都齐集到会议室去。会议由资料研究部的头头主持,把昨晚伦敦收市的港股价格作了报导和分析,同时讲讲目下的政治气候,各种主要外汇的走势,最主要是交流各人听回来的市场消息,有哪一只股票传被收购,推测其可能性等等。

    主持人和与会中人都处理和反应得头头是道,只有盛颂恩丈八金刚,老是摸不着头脑,急得一脸通红,又不敢做声。

    “万事起头难。”

    会议结束后,走在颂恩身边的一位同事自动开口安慰她。

    对方姓江,同事们都叫他江仔。

    第23节

    颂恩像茫茫大海中抓住一块浮木似,对江仔格外好感,慌忙回答:“我初入行,真的诚惶诚恐!”

    “三年前,我也是你这副模样!”

    “要多少时候才毕业?”

    “单是毕业没有用,做股票要成精,才有前途!你不能只希冀合格的成绩!”

    “那么”

    “这行业像搓麻将,易学难精!要看你是否性近!”

    颂恩点点头,说:“我会努力。”

    盛颂恩果真过了十分繁忙的一日。

    连中午都跟在江仔屁股后头,与江仔的一个大客户,做果栏生意的徐先生一起吃午饭。

    老徐是经营生果批发生意的,未发迹前是江仔一家的邻居。江仔教导颂恩:“做股票有一样好处,香江之内,任何人都可以是你的客户,先从个人客户服务开始着手最容易,当你熟悉了买卖股票的手续与投资股票的基本法则时,就联络各路英雄,生意自会滚滚而来!”

    盛颂恩很留心地听,这个江仔大概年纪还比她小两三岁,义不容辞地当上导师,循循善诱,很能把握要门,将学生的心思纳入正轨。

    那老徐显然不是个刁难的客户,午膳时间,老是听江仔把几只看好的股票向他推荐,到头来,只一句话,都任凭江仔替他拿主意出货入货。

    盛颂恩其后忧心戚戚地请教江仔:“不知要学到哪一天,我才能像你这么有把握地向客户推介股票!”

    “一眨眼的功夫便成,真的,不骗你!”江仔把一份资料研究卷成一个卷筒,轻轻地敲在颂恩头上:“你必须先对自己有信心,客户才会对你有信心!先学习大市走势,普遍向好的话,不妨选几只当年业绩不俗、长线投资都会有可观利息回报的蓝筹股,极力向客户推荐,准错不了!苞客户讲话,切勿犹疑不决。”

    “如果股市偏软呢?”

    “那就劝客户忍一忍手。总之一句话,将心比心,自然言出真诚,再加日积月累的专业经验,你必会成为一位好经纪!”

    颂恩开心得差点想拥抱江仔。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业务部的经纪全都要在每天开会,聆听最新消息,就为有资料可跟客户交代,作为当日营运买卖的一些指标。

    鄙市在三时半结束,交收部仍然闹哄哄的,江仔说大概要忙至晚上七时多才能下班。股市最畅旺的那段日子,宝荣的交收部有过七十二小时未能下班的纪录。

    范兆荣原本想格外优待外甥女,把一间小小办公室腾空出来,供颂恩使用。其后往深一层想,要她认真而有效地了解行业生意,最好放她在营业部的大办公厅内,让她有机会接近群众,耳濡目染,连股票经纪作兴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之下讲粗言秽语也知得一清二楚,才易融化,而成行业内的一员。

    颂恩兴致勃勃地坐在她的第一张办公桌上,翻开了资料研究部派发给个人客户经纪的各公司业绩报告,开始细读,拿笔做好笔记。

    苞着她开始盘算,要给什么人摇电话,以建立起她个人的客户网。

    将那私人电话簿翻出来细读,把可以一试的亲友表列出来,竟有几十人。

    颂恩将他们归类,可一起三数个见面的、必须单独会谈的,都在记事簿上划下记号。她打算先摇电话给各人,闲谈几句,互道近况,然后相约见面,或午膳、或晚饭,都编排在两个礼拜之后。换言之,颂恩给自己划定时限,十多天功夫,她就必须学懂如何初步应付客户,甚而吸引朋友成为客户的学问了。

    摇出去的电话,普遍都相当成功,两星期的时间表,早午晚都排得饱满。

    堡作告一段落时,一看手表,微微吃了一惊,竟已近八点。

    第一次颂恩觉得时间如此易过!

    走出街上时,华灯初上,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袭上心头。

    又是第一次,颂恩觉得自己有用。

    这么简单而新鲜的感觉,使她在回家的路上,一直精神奕奕。

    抵家门,她的情绪略略转为紧张,刚才竟忙得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摇傍明轩,让他知道自己的去向。上班的人,原来可以如斯沉迷工作,把家事都忘个一干二净!非身历其境,没法体会个中环境心情。

    从前必有错怪丈夫的情况出现,颂恩歉然。

    家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钟点女佣已把饭菜弄好了,留下字条,请他们开动微波炉,便是现成的一顿晚饭。

    罢才骤然在颂恩心上泛现的对明轩的歉疚,刹那间消失了。她想,幸好自己消磨了一整天,不然,坐在客厅角落,日出候至日落,再伸手亮了房内的灯,恍然又是一事无成的一天时,更悲凉、更不忿、更孤寂!

    明轩究竟是仍在呕气?抑或他根本忙?又或者真的已有外遇了?

    颂恩翻来覆去地想,不安的感觉仍然如此清晰地存在着。然,烦躁的程度显然下降。

    颂恩为这个转变,竟然有一点惊喜。

    不是吗?要是明轩仍然为昨晚的事呕气,随他去吧,不高兴那几小时,就是一天了,明早太阳升起来,一上班去,心情就得平伏下来了。

    要真是明轩心仪他那些在公事上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同事,而漠视了自己,从今天开始,他有另眼相看的必要!

    颂恩奇怪,怎么一份工作能令人的精神与思想如此急剧转变!

    她现今最浓重的感觉只是饿和累。

    快手快脚地把一顿饭狂吞到肚里去,泡个热水浴,也顾不了吃完便睡、有碍卫生的可能,头一压到枕上,就浑然入睡!

    苞昨晚,大异其趣。

    明轩呢?其实他今天很早便下班回家。刚好在大厦大堂碰见了钟点工人,告诉他:“先生,饭菜已弄好了,太太可还没有回来!”

    明轩没说什么,开了门,坐进暗沉沉的客厅去。

    情景显然跟他想像的甚有差异。

    明轩昨晚何尝好睡?满脑子胡思乱想,偶然半睡半醒,似在梦里,见到的伊人粉脸,都不辨是盛颂恩还是丁逊君。无端端惊醒了,一额的汗。

    第24节

    今天精神困倦,要处理的公事偏巧不多,人一闲下来,杂念绮思就有机可乘!不是不气恼的。

    汤明轩差不多整逃阢在自己办公室内,连上洗手间的次数都减少了,不知道是不是怕在走廊上碰见丁逊君!

    抗拒诱惑最有效的方法,是不见也不碰它。

    结缡近七载,觉得妻子如清汤挂面,淡而无味,可又能充饥。也不是不正常的心态。然,对方有什么错呢?失掉吸引力与新鲜感怎能算罪过?否则,连太阳自东方升起,从西边隐没,都要算一种咎戾了!

    儿女私情的温馨在今时今日,无论如何应该贬值。商场上的惊涛骇浪,足以满足男人寻求刺激的欲望,实在不必再添酸风妒雨,来个百上加斤。

    明轩摇了个电话给他的股票经纪小笆,问行情。

    小笆爽快地说:“正想找你!是换马的时候了!”

    “有什么消息?”

    “你们公司的股价近日已见平稳,我看有段颇长的淡静期将要来临,除非中期业绩有突破,不见得市场有大庄家会炒起这只股票了。”

    “抛了转售哪只股票?”

    “半冷股顺风航运吧!赌这行业的全面性复苏!”

    “你给我拿主意吧!”

    获利回吐,未尝不好。明轩更没有兴趣跟自己的投资闹生死恋,要把赢到的钱过户至自己名下去,才算真赢!

    罢分神到投资上头,心境就立时间转佳。碰巧董植康叩门进来,问:“可有几分钟时间?”

    “请坐!”汤明轩微微欠身,迎了太子爷。

    “听说你太座是范祖德家族中人?范兆荣是她什么人?”

    很开门见山。

    如无必要兜圈子的话,商场中人很能谨守干净利落、大刀阔斧的规矩。

    “范兆荣是内子的舅舅。”

    “你跟他谈得来吗?”

    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通过宝荣或范家解决。

    汤明轩跟董植康的宾主关系相当好,自从这大少爷白海外回家来学习掌管家族生意之后,很晓得建立党羽。依附太子党的自不乏人。汤明轩并不至于急功近利而忙不迭地趋炎附势,一直都是董植康对他另眼相看,礼贤下士,诚心结纳。这些日子来,他们合作了几单私帮生意,汤明轩的专业知识很能助他一臂。

    笔而明轩在益丰企业内,是中立略偏太子党,刚跟丁逊君相反,她惟一买账的对象是提拔她的董劲一。

    明轩谨慎地答:“还可以讲几句心腹话。舅舅的为人随和而不失原则,很能有商有量。”

    这已经等于告诉董植康,自己和范兆荣能帮忙他的界线。完全没有原则的生意人,可以作奸犯科。有原则又有商量的呢,即是有底线,但不致于完全没有转圜余地。

    “好!”董植康应声而起:“再说吧!”

    这么简单的两句话,都要亲自过访,而不用对讲机查询,可见相关之大。

    汤明轩立即摇电话给小笆,嘱咐他暂时不要抛售益丰,他下意识地觉得董植康在筹划着什么活动,跟益丰股价上落可能有牵连。

    可见再清闲的商场堡作日,仍然有相当暗涌,足够虚耗精力。还是那句老话,下班后的时间,宁静至上,真不必弄至家无宁日,连稍事歇息,清醒脑筋的喘息机会也抹煞!

    汤明轩于是决心早早下班,夫妻俩齐齐吃顿晚饭,算是跟盛颂恩言归于好。

    明轩以为自己这些年,已很能摸准妻子的心理。

    并不需要玫瑰花,只要好声好气,一下子就能压下颂恩的小姐脾气了。她从来没有试过在跟丈夫吵架后失踪的。

    凡事都有第一次!

    汤明轩默默地枯坐在客厅里头,有整小时,仍然未见妻子回家来,他觉得心中有气。

    当年爱上盛颂恩是为了她出身好,却无富家贵人的骄横放纵。她温柔体贴,又不致于露了小家碧玉那副唯恐奉承长期饭票不及的小家相。

    明轩不曾想过自尊心会被颂恩挑战!

    这算什么呢?日落西山,华灯初上,厨房炊烟已灭,做主妇的走个没影儿,留他独个儿守在这儿到几时了?荒谬不荒谬?

    明轩霍然而起,抓了件外套,就夺门而出,义无返顾。

    他的车子离去后十分钟,盛颂恩才回家来。

    汤明轩住在九龙窝打老道山,车子很流畅,毫不迟疑地驶向过海隧道。宛似一头识途老马,不自觉地循着烙印心底的旧路,走到那条小横街上,才晓得慢驶下来,停在一幢梦寐难忘的古老唐楼前面。

    汤明轩没有下车,手仍然紧握着呔盘,不知如何是好。

    登门造访,是太冒昧了!

    明天早上在会议室内碰面时,有可能羞惭无地。

    昨天晚上,其实应该不走!何必自动弃权,二十四小时之后,又送上门来?万一有人不买账呢?后果堪虞。

    女人心,海底针。除非换你心,为我心,否则,教人怎能猜得透?

    汤明轩开动马达,汽车再度隆隆作响,就差一脚踏在油门之上,就能离此险境了。可是,就是狠不下心,踩那一脚。

    倒抽一口冷气,明轩关熄马达,推开车门,再关上。抬头望了眼前这幢老古董一眼,决心行险去。

    四层高的楼宇,似往蟾宫攀丹桂。转了一弯又一弯,走上一层又一层,仍未见到那扇深啡色的木门。

    不如归去?

    不,明轩想,再一次的半途而废,自己就真的永远要活在一潭死水里。

    他必须承认,去年圣诞,在圣诞树五光十色的灿烂灯光之下,他的眼神同样灼灼生辉,只为面前的女子刹那间燃亮了他的心!由内而外,他整个人觉得温热、闪烁、生动!

    当然,以后的一大段日子,明轩都为自己那晚兴起的念头而惭愧。他从前希望拥有一位令自己无后顾之忧的妻子,他如今又想拥有一位令自己生命神采飞扬的情人。这贪念蚕食着他的心,日复一日!

    生活上一有可以令自己坚信家庭平静至上的理由,他就抓紧!以免忍不住掉进深渊去,万劫不复!

    然,良心上遇上活门一道,便又忙不迭地冲过去,希望寻出生路!

    不要欺骗自己,硬说在这二十四小时内没有后悔过昨晚不曾设法留在丁逊君的家。

    一个每天在自己跟前顾盼生辉的女人,唾手可得,实在是太诱人的一件事!

    第25节

    明轩三步并成两步,终于跑至顶楼,在他未退缩后悔之前,伸手按门铃!

    明轩屏息着,门开时,会是什么情景?

    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相逢恨晚!

    抑或,登徒浪子,完完全全地表错情!

    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肯冒这个风险,明轩不能否认自己心上是爱她的!

    门还是紧闭着。

    明轩再伸手按铃。

    依然没有反应。

    还未回到家来吗?明轩愕然。

    缘悭岂只一面?

    明轩呆站在门前良久,才缓步走下楼去。

    车子重新开进海底隧道时,像爆了胎,泄了气似的,没有了劲道。

    汤明轩不能就这样回家去!

    偷了情,回家纵使肉跳心惊,也还是大丈夫!

    馋嘴的神台猫,虎视眈眈,结果扑了个空,摔得一鼻子的灰,偷偷地爬起身来,无可奈何地走回老巢去,见着食而无味的一窝冷饭,仍须屈就的话,更显落泊!

    汤明轩决心把车子开回公司,把自己起码关在办公室两小时,好冷却心头的一口龌龊气。

    车子泊好了在百惠广场的停车场,才走进广场,就给一位护卫员跑上前拦截了。

    “汤律师,你回来得正好!”“什么事?”

    “展览大堂那边出了事,一位益丰同事给棚架压下来,受了伤,只丁小姐一人在打点!”

    汤明轩飞快地走到展览大堂去,果见一大群人围成一圈,挡了视线。

    他排众而上,只见一个少女躺在血泊之中,丁逊君面无人色地蹲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

    明轩慌忙冲前去:“逊君!”

    逊君抬起头来,望见明轩,似见着救星。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她是我部门的美术设计师小青,想着情人节的棚架未搭好,吃完晚饭跑回来监工,那些搭棚师傅还未回来,不知怎的,小青用手弄一下这堂布景,就从上面掉了一根铁枝下来,不偏不倚插在她的脚上。”

    “你报警了没有?”

    “护卫员跑到写字楼通知我的同时,已拨电叫救护车了!”

    “别怕!逊君!”

    明轩很自然地一手拖住逊君,一手拍着那小青的肩膊,以示安慰。

    小青痛得满头是汗,混和了一脸的泪水,好凄凉的样子!

    救护车终于赶到,把小青抬上十字车去。逊君对那救护人员说:“让我跟着去医院成吗?”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上司,她是因公受的伤!”

    救护人员点了点头。

    明轩说:“逊君,坐我的车子,我陪你去!”

    走向停车场的一路上,明轩都扶住了逊君的肩膊。她的手和衣裙都染着血,一脸的怆惶!

    在车里头,明轩让逊君坐好。自己用汽车电话,先接到秘书的家里去。

    “云妮吗?你有益丰的高级职员家里电话吗?请立即找到人事部,叫他们通知美术部的李小青家人,小青在百惠广场堡作时受了点伤,请她家人,立即到医院去!

    明轩再补充说:“且别慌张,伤势看来并不严重。”

    他俩到达医院时,小青已被推进急救室治理。

    明轩陪着逊君在等候室坐。

    逊君的面色并没有好转,明轩摸摸她的手,冰冷的。于是脱下了外衣,盖在她肩上。

    “你好好坐着,我到这儿合作社去给你弄杯热咖啡!”

    明轩拿着纸杯咖啡回来时,逊君面前多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胖胖的女人,正哭闹不停:“卖命吗?才那几千块一个月的薪金,就要了我女儿的命不成i你是那姓丁的女人,我女儿天天废寝忘餐,年头忙至年尾,就是为你卖命,她说她怕上司说她不够勤力。你要下属赔上老命,好让你升官发财,你于心何忍?”

    若不是旁的亲属硬把那胖女人拖住,她早就扑向逊君,把她的皮撕了下来!

    逊君干睁着眼,双唇分明地颤抖着,只是做不得声。

    明轩一个箭步上前去,护住逊君。

    丁逊君把双肩缩起,直往明轩的怀里躲。

    “这位是李太太吗?你别冲动,丁小姐一向是很关顾下属的!”

    “老是要人家挨更抵夜,年底加那一点点的薪金,这算是关顾?我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放过你!我一定不放过你!你无儿无女,老姑婆一名,怎么知道眠干睡湿的苦,我女儿有什么不测,我跟你拚了!”

    李太太大吵大闹,哭个死去活来。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李家的家人拥上前追问。

    “铁枝插穿了脚板,伤了筋脉,大碍倒没有,只是将来行动不可以一下子回复正常!”

    “我女儿变成跛子了?是吗?小青是个跛子了?”

    那母亲肝肠寸断地哭闹着的同时,明轩差不多是强行拥住逊君离去的。

    他把她塞进车厢去,将车门关上了,才嘘了一口气。“为什么不让我去看看小青?”

    逊君的声音十分微弱。

    “不适宜现在去看她,有医生照顾,又有她的家人在,你放心好了!明天我们再来!”

    没有征求逊君同意,车子已朝她的住所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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